过去的八天,李徽密切关注着燕军的动向。对堤坝的建设进度,蓄水的情形,几乎每过几个时辰,都有情报的汇总。借助干里镜的观察和偷偷摸近的斥候的现场勘察,一切尽在掌握。
随着土坝蓄水的迅速增加,巨大的压力也随之而来。到了第四天的时候,李徽决定疏散百姓。
这是一件艰难的事情,本来城中就有许多逃难来的临时安置的百姓,加上原有的居民,数量足有五六万之多。难民还好说,毕竟已经离开了故土,只得听从安排。但临沂城中的百姓却是牵绊太多。这些年临沂城作为琅琊郡治所发展的很好。百姓们在这里有产业有田亩有房舍,他们自然不肯离开。
琅琊郡太守顾惔虽然出了好几道告示,告诉他们敌军在上游筑坝的危险,为了保证生命,必须撤离。但是撤离工作还是困难重重。眼见进度缓慢,土坝蓄水量越来越高,李徽不得不亲自出面做解释疏散工作。
最终,疏散工作勉强推进,城中大部分百姓撤离往东,在东边的中丘和开阳进行安置。少数死活不肯离开的,李徽也只能由着他们。毕竟现在可没有精力去说服他们。道理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他们不肯走也没有办法。
顾惔夫妇和琅琊郡官员也同时撤离,前往开阳临时办公,有大量的安置百姓赈济安抚的事情需要做。顾惔临走之时,李徽送他夫妇众人到东城。顾惔情绪低落,又担心李徽等人的安危,不禁老泪纵横。
“弘度,万万要保重啊。局势如此凶险,莫若你带东府军也撤离了吧。你们留在这里,万一洪水袭来,那可怎么办?不为你自己和家人着想,也为徐州着想啊。青宁若知道我将你留在这里,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定会怪我一辈子的。”顾惔抹着泪道。
李徽笑道:“岳父大人切勿担心,我自有主张。我只是不能让百姓承担风险。临沂不能丢,此战干系生死,我豁出命去也是值得的。岳父大人安置好百姓,解决我后顾之忧便好。相信不久你们便能回来了。”
顾惔无可奈何,他不知道李徽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决眼前的困境,他猜想李徽是要大举进攻,以阻止灾难的发生。但那样一来,一样是凶多吉少。但现在,他什么也帮不上,只能期待能有奇迹。
城中百姓疏散之后,李徽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算是落了地。东府军将士可以死,但百姓是无辜的。若洪水袭来,殃及无辜百姓,害死城中五六万百姓的话,那是李徽绝不愿看到的。
五万东府军没有一个离开临沂,而是做了一些预防的措施。兵士全部上城墙,并在城墙内侧建造了数十个泥包高台,联通城墙搭建了平台,尽可能的以城墙为依托,拓展高处的空间。城中的十几处高楼和地势高处的房舍进行了统一的加固。希望可以在洪水袭来之时尚留一部分空间可以呆人。
李徽并不知道这样是否有用,不知道洪水袭来的威力会不会有效的抵挡住冲击,但在目前而言,只能做出这样的应对。
当然,这种被动的防范手段只是万不得已的办法,李徽可不是坐等对方水淹临沂而被动等待,赌命赌运气的人。所有这些,都是在李徽的计划失败之后的最终补救手段而已。
事实上,从那日发现了对方筑坝水攻计划的那一刻,李徽便计划好了反击的手段。只是这个计划要冒着全城被淹没的风险,所以才会做出疏散百姓这样的举动。
这个计划其实很简单,只是需要和慕容垂赌一赌耐性。
沂水上对方没有动静,只是在祊河上筑坝,在李徽看来,那是需要祊河的蓄水量足够大才能达到淹没临沂城的目的。而这便需要建造一座相当高大的土坝才能完成蓄水。
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对方建造了三丈多高的水坝,宽逾五六丈。并且在周围的河堤上进行了加固增高,这无疑是要进行大量的蓄水,想要弥补只有祊河一条河水的累积造成的水量不足的问题,以达到一下子冲毁临沂的目的。
李徽判断,慕容垂定会让水坝的蓄水达到一个极高的高度才会下令决堤溃坝。这样一来,自己的机会便来了。
很简单,蓄水会导致河道上游被水流淹没。祊河河岸地势是北高南地,北边是沂蒙山的余脉山地,蓄水上涨毫无影响。但南边堤坝外是宽逾十几里的平畴之地,再往南便是另一片山地。而燕军大营便在蓄水土坝的西南侧三里左右的平畴之地上。
一旦土坝蓄水量太高,势必在燕军大营北侧的河道蓄积大量的河水,这将对燕军大营造成威胁。如果慕容垂担心这样的威胁,他便会在河水涨到上游三里之处的时候便下令决堤。但这样一来,蓄水量恐无法满足摧毁临沂的目的。慕容垂定然不希望耗费了气力和时间的计划最后却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如果水量不足,不仅不能摧毁临沂城,反而会在决堤之后导致前路淹没泥泞,阻拦大军进攻的反效果。
正是鉴于这些方面的思量,李徽认为值得赌一赌。这是和慕容垂在心理方面的博弈。打仗不仅仅是武力的角力,更是双方在心理上的角力。战争谋略的本质,便是洞悉对方的意图,料敌之所为。至于最后的战斗,其实已经是后续的未节了。
在第七天的时候,李徽知道自己赌赢了。因为河水已经涨到了上游三里之外的位置。南侧的燕军前营的一部分已经在河水漫溢的范围内。燕军没有决堤泄洪,而是派出大量人手加固南侧堤坝,往上游延伸了里许的围堰达到一人多高。
李徽接到哨探的禀报,就立刻明白慕容垂还要加大蓄水量的心思。
第八日,水位往上蔓延了半里地。李徽知道时候到了。
之前他否决了己方将领提出的破坏对方土坝的提议,不仅仅是因为对方严阵以待,必须要发动正面进攻才能阻止,这会造成事实上的正面大规模作战的对己方不利的结果。更是因为,李徽就在等待这一刻,等待能够四两拨干斤,利用慕容垂的心理,将危险化为无形,且对对方造成重大损失的时刻。
眼下,时机成熟了。
冷风萧瑟的秋夜,祊河堤坝上一堆堆的篝火摇弋,火光之中,许多守堤护堤的兵士围坐歇息。连日来,他们辛苦无比,重体力活让人辛苦之极,而连续的熬夜值守更是让人煎熬之极。夜晚寒气逼人,他们身上都是泥水,不得不守着篝火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