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越姬乌丝

当镜光一闪而出,那两人突然失声大叫,俯身拜倒。转眼间,那矮个子竟然变成了一只绿毛龟,而胡子老者则变成了一只白毛猿。

我立即将宝镜悬在空中,直到天亮,那两只精怪的身体都化为了虚无。只剩下那只绿毛龟身上带着的绿毛,和白毛猿身上带着的白毛,在风中轻轻飘动。

我继续前行,进入箕山,渡过颖水,经过太和,来到了一处名为玉井的地方。旁边有一个池塘,池水碧绿如玉。我好奇地问旁边的樵夫这池塘的来历,樵夫告诉我:“这是灵漱池。我们村里每逢八节都会祭祀它,以求得福佑。如果有一次祭祀缺失,池水就会涌出黑云,降下大雹,破坏堤坝。”

我闻言心生好奇,便取出宝镜照向池塘。顿时,池水沸腾起来,雷声隆隆,仿佛整个天地都在震颤。突然,池水从池中腾空而起,竟然一滴不剩。那些水在空中行走了二百多步后,又轻轻落在地上。

这时,我发现地上有一条巨大的鱼,身长丈余,粗细比手臂还要大。它的头部呈红色,额头白色,身体是青黄相间的颜色。这条鱼没有鳞片,但有涎液,形状像蛇,头上却有龙角,嘴巴尖尖的,看起来像是鲟鱼。它一动就会发光,但因为现在身处泥水之中,所以不能游得很远。

我笑着对这条鱼说:“你就像那蚊子一样,离了水就无能为力了。”于是,我拿出刀来,将这条鱼切成块烤熟。它的肉非常鲜美,膏脂丰富,味道极佳,足够我享用好几天。

离开玉井后,我来到了宋汴一带。在汴河主人张琦的家中,我遇到了一位患病的女子。每到夜晚,她都会发出令人不忍听闻的哀痛之声。我询问她的病因,得知她已经患病多年。白天还好,但一到晚上就痛苦不堪。

那一夜,我留宿在一家客栈。夜深人静时,忽然听到女子痛苦的呼喊声,我心中一动,连忙取出宝镜照向那声音的方向。只见那位女子紧锁眉头,痛苦地说:“戴冠郎被杀了!”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床下躺着一只大雄鸡,已经死去。原来,这是主人家养了七八年的老鸡。

接着,我游历江南,准备渡过广陵扬子江。突然,天空乌云密布,江水变得漆黑一片,波涛汹涌。船夫们惊慌失措,担心船只会被巨浪掀翻。我迅速拿出宝镜,照向江中数步之内。顿时,江水变得明亮透彻,四周的风云也消散无踪,波涛逐渐平息。没过多久,我们便顺利渡过了这条天堑。

后来,我来到脐摄山—麹芳岭。有时攀上绝顶,有时深入洞穴。途中,我们遇到了一群鸟儿,它们围着我们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还有几只熊挡在路上,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我举起宝镜一挥,那些熊和鸟儿立刻吓得四处奔逃。

在浙江一带,我们遇到了汹涌的潮水。涛声震天,数百里外都能听到。船夫们惊恐地说:“潮水已经逼近了,现在不能往南渡。如果不掉头回去,我们恐怕要葬身鱼腹了。”我迅速拿出宝镜照向江面,只见江水立刻变得平静起来,屹然如一道云墙立在那里。四周的江水豁然开朗,开了五十多步宽。江水逐渐变得清澈浅浅,鼋鼍等水族纷纷散开。我们扬起帆篷,轻盈地驶入南浦。待我回头望去,只见波涛汹涌,高达数十丈,正是我们刚才所渡之处。

随后,我登上了一座高台,周游四方,观赏着洞壑之美。在山谷中夜行时,我佩戴着宝镜。即使离身百步之遥,也能照亮四周,纤毫毕现。林间的宿鸟被宝镜的光芒惊扰,纷纷乱飞。

回到会稽后,我遇到了一位名叫张始鸾的异人。他传授给我《周髀九章》及《明堂六甲》等秘籍。后来,我与陈永一同游历豫章,还遇到了道士许藏秘。他自称是旌阳七代孙,擅长咒术和登刀履火等神奇法术。我们相谈甚欢,共同探索着这世间的奥秘。

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午后,丰城县仓督李敬慎家突然陷入了恐慌之中。他家的三个女儿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全身无力,日渐消瘦,医生们都束手无策。甚至连那位神秘的道士藏秘也尝试治疗,却毫无效果。

就在这时,一位名叫赵丹的才子,身为丰城县尉,路过此地。李敬慎连忙向他求助。赵丹听闻此事,心生好奇,决定亲自前往查看。他跟随李敬慎来到家中,只见三个女孩脸色苍白,形容憔悴。

赵丹仔细询问了病情,李敬慎焦急地告诉他:“这三个女孩每天傍晚都会精心打扮,然后进入阁子中。熄灯后,便能听到她们与人谈笑风生。但到了早上,她们却怎么也叫不醒,身体越来越差,吃不下饭。我们尝试过让她们白天梳妆打扮,但她们却威胁要自杀,我们实在没有办法了。”

赵丹听后,心中一动,决定亲自去阁子一探究竟。他跟随李敬慎来到阁子前,发现阁子东边有扇窗户。为了不惊动里面的女孩,他白天先悄悄锯断了四条窗棂,然后用东西支撑起来,恢复原状。

夜幕降临,赵丹躲在暗处,静静等待。果然,到了傍晚时分,三个女孩开始梳妆打扮,然后进入阁子。赵丹心中一紧,等到一更时分,他悄悄拔掉窗棂子,手持宝镜照入阁子。

只见镜中三个女孩惊恐地尖叫起来:“杀我婿也!”赵丹定睛一看,只见镜中除了三个女孩外,还有一个一尺三四寸长的鼠狼和一只肥大的无毛老鼠,以及一只身披鳞甲、头有两角、尾长五寸以上的守宫。这些怪物在镜中显得异常惊恐,纷纷逃窜。

赵丹心中大震,立刻拔出宝剑,冲进阁子。经过一番激战,他终于将这些怪物一一斩杀。从此,三个女孩的病情逐渐好转。

后来,赵丹在一次游历中遇到了庐山处士苏宾。苏宾是一位博学多才的奇人,他精通《易经》,能够洞察未来。他告诉赵丹:“天下神物,必不久居人间。如今世道混乱,他乡未必安全。你手中这面宝镜非凡物,希望你能够尽快回家乡去。”

赵丹听从了苏宾的建议,立刻启程北归。在游历河北期间,他夜晚梦到了那面宝镜。镜中传来一个声音说:“我感激你兄长的厚礼,如今我即将离开人间远去。我想与你道别,请你早日回长安吧。”赵丹在梦中答应了宝镜的请求。

清晨醒来,赵丹心中恍恍惚惚,决定立刻启程返回长安。他心中暗自庆幸没有辜负宝镜的嘱托。然而,他心中也隐隐担忧,这面灵物或许并非他所能长久拥有。

数月后,赵丹回到河东。大业十三年七月十五日那天,他突然发现宝镜匣中传来悲鸣声,声音纤细而悠远。渐渐地,悲鸣声越来越大,如同龙咆虎吼一般。赵丹心中一惊,连忙打开匣子查看。然而,当他打开匣子时,那面宝镜已经消失不见了。

在唐朝贞元初年,扬州广陵有个憨厚壮实的打工仔冯俊,凭借一身力气混饭吃,因为傻愣愣的性格反而深受雇主喜爱。有一天,他在市场上偶遇一位神秘道士正在采购药材,并且还捎带了一个翅膀状的大包裹,足有一百多斤重,道士扬言谁能独自背起这个包裹,就给双倍工钱作为奖励。冯俊一听,立马自告奋勇揽下了这活儿。

到了约定的日子,道士许诺冯俊酬劳一千文钱,目的地是六合。冯俊回家和媳妇嘀咕了这事,随后便跟着道士启程。道士说:“咱们这次不走寻常路,打算走水路去六合,你若能找到船只,咱俩一起乘船,酬劳照样不会少你的。”

冯俊答应了,两人一同登上了一艘小船,道士亲自掌舵划桨。船驶离江口几里后,道士突然说:“现在没风,逆流而上怕是到不了六合,我来施展个小法术。”

道士让冯俊和船夫都躲进船舱,自己则留在甲板上操作船帆。躲在船舱里的二人只听见风浪翻涌的声音,感觉小船仿佛在空中飞行,吓得都不敢动弹。一顿饭的时间过去,道士才让他们出来,此时他们已经来到一片宽广平静的湖泊前,对面层峦叠嶂的山岭映入眼帘。船夫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里正是庐山脚下的南湖星子湾!

道士率先上了岸,命令冯俊背着那包药材。他转身准备付船费给船夫,可船夫因敬畏而不敢收。道士笑着说:“我看出你是浔阳老乡,为了按时到达这里借了你的船,哪有不给钱的道理呢?”

船夫听罢,恭敬地收下了船费,原来他真是江州人氏。接着,道士带着冯俊背着药材,在乱石堆中走了五六里路,眼看就要到山脚下了,这时出现一块巨大的方形石头,足有数丈见方。只见道士捡起一颗小石头,对着大石头敲击几十下,那巨石竟裂为两半,从中蹦出一个小孩模样的童子,欢天喜地说:“师父您回来啦!”

道士领着冯俊钻进了石缝。起初洞口陡峭狭窄,下降十多丈后,两侧渐渐开阔平坦。走了几十步,洞内豁然开朗,竟然别有洞天,有一个宽敞的大石室。石室内坐着几十个道士,正围坐在一起下棋嬉笑。看到新来的道士,大家纷纷打趣:“哎呀,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

道士示意冯俊放下药材,吩咐身边的小道士:“这位挑夫肯定饿坏了,给他弄点吃的吧。”

于是有人拿出一只瓷碗,盛满了香喷喷的芝麻饭递给了冯俊,又倒了一碗醇厚甘甜如乳汁般的饮料。填饱肚子后,之前的道士亲自送冯俊出门,拍拍他的肩膀说:“辛苦你跑这一趟,我这儿有点小礼物送给你。”说着,他递给冯俊一千文铜钱,让他绑在腰间,“等你到家解开一看,自然会有惊喜。”道士又问冯俊家里有多少口人,得知他有妻儿五口后,便赠给他一百多颗丹药,告诉他:“每天吃一颗,可以连续一百天不用吃饭。”冯俊推辞道:“这回家路途遥远,怎么知道这些药有没有效?”道士嘿嘿一笑:“这个交给我解决。”说完,便领着他再次穿行在乱石之间,发现一块形状似虎的巨大石头,让冯俊骑上去,并用布盖住石头。道士让冯俊紧握布的一端,就像握着马缰绳一样,并嘱咐他闭上眼睛,等到脚踏实地再睁开。

冯俊依言骑上石头,道士挥舞手中的鞭子抽了一下石头,冯俊顿时感到石头腾空而起,像是在空中飞翔。此刻已是傍晚时分,经过一段仿佛煮熟一顿饭的时间,他感到脚下触地,睁开眼睛一看,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广陵城门外,各家各户刚点亮灯火。他迅速赶回家,妻子儿女都惊讶于他如此快速地归来。冯俊解开腰间的布包,里面全是闪闪发光的金钱。从此以后,他再也不用给人做苦力,而是大量购置田产,摇身一变成了当地的富户。邻居们都暗自怀疑他是靠盗窃发家的。后来,其他地方发生了盗窃案,村民们猜测冯俊可能参与其中,于是把他绑了送到官府。

恰好节度使杜大人是个痴迷医药、喜欢奇谈怪论的人,听说了冯俊的事迹,便命人取来了冯俊的金丹。谁知那金丹一到杜大人手中,就像是掉在地上消失不见了。同时,他还证实了城外冯俊曾乘坐的那块“飞石”确实还在原地。因此,杜大人决定放过冯俊,并从此潜心研究道教秘术,热衷于炼丹,但终究未能有所成就。冯俊最终安享晚年,子孙们也都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故事主角冯燕,来自魏地的一个豪侠之家,虽然父辈没什么名气,但他从小就个性豪爽,沉迷于击球斗鸡这样的江湖游戏。有一次,魏地市场发生了一场因财争斗的闹剧,冯燕闻讯赶到,愤而出手,摆平了这场纷争,结果惹上官司,不得不逃跑到滑县避难。在这里,他与当地军队中的热血少年们玩起了鸡球,关系日渐亲密。当时的滑县相国贾公耽慧眼识英雄,一眼看中了冯燕的才干,便将他安排在了中军任职。

某日,冯燕闲逛在滑县的街头巷尾,无意间瞥见一家门口有个美艳女子倚窗偷望,眼神勾魂摄魄。冯燕派人摸清了她的心思,成功将她娶回了家。殊不知,这位美娇娘的丈夫竟是滑县的将领张婴。张婴得知此事后,怒不可遏,多次对妻子拳脚相加。而妻子的娘家人都把愤怒的目光投向了张婴。

一日,冯燕趁机混入张婴家中参加聚会。他找准机会,悄悄溜进了卧室,躲在门后。待张婴酒醉归来,妻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迎接。她利用衣袖遮掩着冯燕,冯燕则像只猫似的贴着墙边挪动,却在移动过程中不小心跌落在枕头下,恰巧与一把佩刀相邻。此刻的张婴已经酩酊大醉,双眼迷离。冯燕趁机指了指头上的头巾,示意妻子拿过来,妻子误以为是要头巾,直接将旁边的佩刀递给了冯燕。冯燕接过刀,凝神屏息,一刀割断了妻子的脖子,然后裹着头巾悄然离去。次日清晨,张婴醒来,发现妻子惨遭杀害,震惊不已,想要出去澄清事实。然而,邻居们都认为凶手就是张婴本人,立即将他捆绑起来,并火速通知了他的岳家。岳家人蜂拥而至,一致指责道:“你平时就老欺负我们女儿,现在还编造罪名陷害她,如今更是丧心病狂杀了她!就算不是你亲自动的手,怎么可能你还活着,她却死了?”

话说众人抓住张婴,一顿狠揍,打得他无法开口说话。官府认定张婴就是杀人犯,无人为其辩驳,只能被迫承认罪行。一众手持棍棒的司法小吏押着遍体鳞伤的张婴走向刑场,围观群众上千人,密密麻麻地围了个水泄不通。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中冲出一名男子,他拨开人群大喊:“先别急着冤枉好人!其实是我偷了他的老婆,然后又杀了她,应该抓的是我才对。”

小吏们立刻逮住了这名主动认罪的男子,仔细一看,此人正是冯燕。司法官带着冯燕和相关证据去见贾公,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详细汇报了一遍。贾公听后,上报朝廷,请求以交还自己的官印为代价,换取冯燕免于死刑。皇帝被贾公的义举所感动,下诏特赦滑县所有被判死罪的犯人。

这段插曲过后,作者感慨万分,不禁赞叹道:“我向来热爱听太史讲古论今,更偏好讲述那些充满道德情谊的故事。此次关于冯燕的事件,是我在朝中担任元和年间内外郎时,听我的好友刘元鼎讲述的。唉!情欲之炽烈,有时甚至胜过水火,怎能不让人畏惧!然而,冯燕虽犯下不义之举,但他勇于承担罪责,洗清无辜者的冤屈,这种骨子里的古代豪侠之气,实在令人钦佩!”

明朝万历年间,浙江东部有个名叫李生的青年,身为某位藩台臬司的儿子,靠着家底到京城的北雍求学。在那里,他结识了教坊的头牌佳丽杜十娘,两人感情深厚,交往长达一年之久。不过,随着时光流逝,李生的钱袋子逐渐瘪了下来,这让杜十娘的母亲颇为不满,开始嫌弃李生频繁登门。

尽管如此,这对情侣的感情却越发甜蜜。杜十娘不仅姿容出众,在教坊中堪称一代佳人,而且精通琴瑟歌舞,才华横溢,瞬间成为了长安城诸多翩翩少年心中的女神。母亲见女儿与李生的关系越来越密切,先是言语挑衅,试图激怒李生,怎料李生依然谦逊恭敬。之后,母亲的态度愈发严厉,杜十娘为此更是苦不堪言,坚决表示愿意终身跟随李生。

深知杜十娘并非亲生女儿的母亲,盘算着按照规矩,教坊女子脱离乐籍需要几百两银子,同时她也清楚李生早已囊中羞涩。母亲打定主意,想借此机会难为李生,让他自觉无力支付赎身费用,从而自行离开。于是,她恶狠狠地对杜十娘说:“如果你能让郎君筹措到三百两银子给我,我就放你自由,随便你去哪里。”

杜十娘胸有成竹地回应:“李郎虽然身处困境,筹集三百两银子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银子不好攒,如果银子凑齐了,母亲您又违背约定,那该怎么办呢?”

母亲瞧准李生此刻穷途末路,故意侮辱他,指着烛光中绽放的火花笑道:“李郎要是真能带着银子上门,我保证让你带着我家十娘离开。你看这烛火开花,预示着你会得到我的心肝宝贝。”

就这样,两人达成了赌约,各自怀揣心思结束了对话。一场围绕爱情、金钱与命运纠葛的悬疑大戏就此拉开序幕……

深夜时分,杜十娘满脸愁容,对李生哀婉地说:“公子虽财力有限,但在亲朋好友中难道就没有能帮上忙的吗?”

李生听闻,又惊又喜,连连点头答道:“当然有!只是之前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次日,李生故作整装待发的样子,挨个拜访亲友,四处借钱。然而,亲戚朋友们见他长期流连烟花柳巷,忽然宣称要南下,大多半信半疑,加之李生的父亲因他流落他乡而震怒,早些日子已写了封信断绝他的经济来源,现在谁肯借钱给他呢?大家都找借口推脱,说什么借出去怕是要不回来,或者担心李生日后无力偿还。一个月过去了,李生还是两手空空回到了杜十娘面前。

杜十娘半夜长吁短叹:“公子果然没能筹集到一文钱吗?妾身床褥之下藏着百五十两碎金,藏在棉絮之中。明天,你找可靠的人悄悄取出,按顺序交给妈妈。除此之外,妾身也无能为力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生听闻此言,犹如黑夜中见到曙光,赶紧抱着褥子离开了。他把褥中藏金之事告诉了亲友,大家同情杜十娘的痴心诚意,于是纷纷慷慨解囊,凑够了一百两银子。李生含泪对杜十娘说:“看来我真的走到绝境了,可是还差五十两怎么办呢?”

杜十娘拍手笑道:“不用担心,明天我去邻居家的姐妹那儿想想办法。”

如期而至,杜十娘果然又筹集到了五十两银子。合在一起的二百两银子被呈上,本想耍赖的母亲见状,杜十娘哭诉道:“您当初要求郎君准备三百两银子,如今银子已经备齐,您却反悔。如果郎君拿着银子走了,我从此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母亲担心人财两空,只好妥协:“好吧,按约定办事。但是从头到脚,哪怕是一根发簪、一块手帕,都不能带走。”

杜十娘欣然接受,第二天,她挽起头发,穿上粗布衣服,跟随李生走出院门,与院中的姐妹一一告别。众姐妹都感动得泪流满面,她们说:“十娘是我们这里的头号美人,如今却跟郎君穿着破旧衣裳走出院门,这不是让我们姐妹脸上无光吗?”

于是,大家纷纷从自己身上摘下首饰衣物赠予杜十娘。眨眼间,杜十娘便焕然一新。姐妹们又商量着说:“郎君与十娘历经艰难险阻,他们的行李竟然如此寒酸。”

于是,每人又赠送了一个箱子。箱子里究竟装了多少财物,李生不清楚;杜十娘似乎也不知晓。日暮时分,众姐妹含泪惜别。杜十娘与李生回到简陋的旅馆,环顾四周,四壁空空。李生呆呆地看着桌案,而杜十娘则毫不犹豫地褪下左臂的丝巾,抖出二十两朱提银,对李生说:“带上这些作为你们路上的盘缠。”

次日清晨,李生雇好了马车,从崇文门出发,一路奔向潞河,准备搭上一艘奉使的船只。抵达码头时,先前的金银已全部用尽。这时,杜十娘再次展现她的神秘力量,轻轻挽起右边的衣袖,亮出三十两银子,笑着对李生说:“这点银子,足够咱们在路上买吃喝啦。”

李生接连遭遇意外惊喜,感觉自己简直是撞了大运,从秋天到冬天,心情愉悦如同嘲笑孤单的大雁,鄙视水中的孤鱼,誓愿白头偕老,即便是冰霜满地,也要对彼此的热情保持红火如枫叶。这份喜悦之情,无需赘述也能体会。

船行至瓜州,他们告别了使者的豪华大船,另行租了一条小舟,计划次日过江。这天晚上,江面上月圆如璧,月光洒在江面,如镜子般明亮,李生对杜十娘说:“自从出了京城,咱们一直低调行事;今晚咱们有了自己的小船,何不尽情享受一下?江南的水月风光,比起塞北的风烟,又是怎样一番滋味?为何要在这静寂中度过呢?”

杜十娘同样因为长久以来隐姓埋名,内心深处对远方家乡充满了思念,面对江上月色交融,不由得黯然神伤。于是,她与李生携手月下,坐在船头。李生意兴阑珊,举杯邀请杜十娘唱一首歌,以酬谢这美丽的江月。杜十娘浅吟低唱,悠扬旋律中透出淡淡的悲伤,其感人程度,连乌鸦啼鸣、猿猴哀咽都无法比拟。

旁边一条船上有位年轻的盐商,常年在扬州做生意,年末正要返回新安老家,年纪约摸二十出头,是青楼中公认的风流才子。他听到歌声,兴奋得几乎要飞起来,遗憾的是,歌曲很快就停了,他一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天亮时,一场风雪阻碍了航程。新安盐商注意到了李生的小船,凭直觉察觉船上定有不凡之人。他戴着貂皮帽子,打扮得潇洒帅气,频频看向李生的船。当他偶尔觑见船内的动静,便敲打着船舷,唱起了歌谣。李生推开篷窗,四下望去,只见雪色皑皑,一片森然景象。新安盐商热情邀请李生上岸,一起去酒馆畅谈。几杯酒下肚,盐商试探性地询问李生:“昨晚那美妙的歌声,究竟是何人所唱呢?”

李生如实相告。盐商接着又问:“过了江,公子是否就回故乡了呢?”

李生面色凄然,无奈地说出了难归的原因,并透露了杜十娘打算陪他浪迹吴越山水之间的打算。

酒过三巡,新安盐商被触动,严肃地对李生说:“你现在就像荒芜之地带着桃李,就不怕明珠掉地上引来争夺吗?江南这个地方的人最擅长撩拨人心,一旦动真情,别说生死,连九牛二虎之力都使得出来。何况杜十娘才貌双全,行为深不可测,谁能保证她不是借你过桥,暗地里与他人另有约定呢?万一真那样,那太湖的烟波浩渺、钱塘江的风急浪高,说不定就会变成公子你的葬身之地。再说了,常言道‘父与色哪个更重要?欢乐与危险哪个更紧迫?’希望公子慎重考虑。”

李生听完眉头紧锁,问道:“那我该怎么做呢?”

新安盐商胸有成竹:“我有一条妙计,非常适合公子,只是不知道公子能否采纳。”

李生追问:“有何良策?”

盐商说:“只要公子能够忍痛割爱,舍弃杜十娘,我愿意付出千两黄金为你祝寿。有了这笔钱,你可以回家向父亲有个交代;抛下杜十娘,你在路上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希望公子认真考虑。”

李生在外流浪多年,虽然对杜十娘海誓山盟,生死相随,但此刻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仿佛羊群被困栅栏,狐狸渡河,每一步都疑虑重重,如同燕子啄食毒龙之唾液,心中痛苦,梦境中都哀啼不断。他低下头,深思片刻,提出先回去和杜十娘商量一下。于是,李生与新安盐商握手告别,各自回到了各自的船上。

这晚,女子点亮烛火,陪李生小酌,李生眼神闪烁,口角含津,却始终无法开口。最终两人共卧一床,裹着棉被入睡。到了半夜,李生突然悲从中来,忍不住痛哭不止。女子急忙起身,抱住他安慰道:“咱们这一路走来,相伴快三年,跋涉几千公里,哪曾见你如此伤心?今天刚过了长江,本该高兴庆祝未来的生活,你怎么突然泪流满面,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这声音里怎么藏着要分离的意思呢?”

李生随着泪水滔滔不绝,终于把事情经过娓娓道来,依旧止不住悲伤。女子听罢这才松开怀抱,对李生说:“给你出这个主意的人真是个高人啊!你拿着千两黄金能去孝敬父母,我也能找到自己的归宿,不再成为你的负担。这完全符合情感伦理,可以说是两全其美了。不过,那笔钱现在何处呢?”

李生答道:“还不知道你的想法如何,那笔钱现在还在那人包里。”

女子说:“明天早上你赶快答应下来。但这千金可不是小事,必须要等那笔钱进了你的口袋,我才肯过去那个人的船上。”

此时已过半夜,女子便开始精心打扮起来,一边说道:“今天的妆容可是迎新送旧的大戏,马虎不得。”

待她装扮完毕,东方也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安商人早已驾船停靠在李生的船前,收到女子的同意消息,欣喜若狂:“请以丽人的梳妆台作为信物吧。”

女子欣然答应:“给他吧。”

随即要求新安商人先把千两黄金送到李生的船上,并仔细核对分毫不差。于是,女子从自己的船舱走出,站在船边对新安商人说:“刚才我带来的梳妆台里面,有一张李郎的路引凭证,麻烦您赶紧找出来还给我。”

新安商人赶忙遵命,在梳妆台中翻找。女子又指示李生打开某个箱子,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在一场高潮迭起的悬疑场景中,女子将价值连城的凤翠霓裳一件件投入江中,估计数目高达几百金,这下子让李生和那些轻浮之人以及两艘船上的人瞠目结舌,集体发出惊叹之声。接着,女子示意李生打开另一箱,其中装满了翠羽、明珰、玉箫、金笛,总价值数千金,同样毫不犹豫地丢进江中。再让李生拽出一个皮囊,里面全是稀世罕见的古玉紫金珍玩,价值难以估量,也被抛入江水之中。最后,女子指着一个精巧的小匣子,李生打开后发现一把璀璨夺目的夜明珠。整个船上的人都被吓得尖叫起来,声音之大甚至惊动了岸上的市民。

眼看女子又要将夜明珠投掷江中,李生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悔意,紧紧抱住女子,痛哭着阻止她的举动。就连新安商人也过来好言相劝。女子却推开李生,怒视着新安商人,厉声道:“你这个只会附庸风雅、搬弄是非的家伙,不顾天理人情,像剪断绳子打碎瓶子一样,让我陷入绝望境地。我真后悔自己体质柔弱,不能亲手教训你这个市侩。你不仅贪婪财物,还强行追求我。这跟一条追逐风头的疯狗,还想抢骨头有什么区别?如果我死后有灵,定会到神明面前控诉你,不久就会让你颜面扫地。要知道,我悄悄收藏这些宝藏,原是打算资助李郎回乡孝敬父母。如今我们的缘分未尽,你就故意暴露我的秘密,让大家知道李郎是个无情无义之人。为了李郎,我几乎眼泪流干,魂魄几度飘摇。李郎的事情刚刚有些进展,你就转眼翻脸,像吹奏乐器般随意抛弃我,害怕牵扯过多,竟轻易舍弃我。你如今还觊觎这些丢弃的财物,想要挽回覆水,我哪里还有脸接受你的挽回?从今以后,不论是东海沙滩还是西华黍稷,这份怨恨纠葛,何时才能消解!”

就在众人情绪激昂之时,女子手握明珠,毅然决然地跳入江中,再也不见踪影。现场围观的群众无不流泪,纷纷责骂李生是个负心汉。李生和新安商人吓得各自划桨逃离,消失在茫茫江面上。哎呀,这位女子,其坚贞气节简直可以媲美古代的烈女典范,即便是一般的闺秀佳人,其贞洁恐怕也无法超越!

宋幼清记载道:我在庚子年秋天从一位朋友那里听说了这个故事。年末闲暇之余,提笔记录此事。当我写到“女子妆扮完毕,天已破晓”时,已是深夜,疲惫不堪的我便上床休息。恍惚间梦见一位披发妇人对我说:“我实在不愿世人知晓此事。幸亏阴曹地府对我怜悯,让我偶尔能在人间掌控些小小的风波。如果你为我写下这篇传奇,我或许会让你小小地‘病’一场哦!”

次日,果不其然,时间匆匆过去几十天,我把这件事暂时搁置在了破筐里。到了丁未年,我带着家人南归,船行途中清理书箱时,发现了这份未完的草稿,实在不忍让它就此被遗忘,于是我急急忙忙拿起笔将其补全,生怕那位女郎的灵魂再来找我麻烦,让我再次捧腹大笑。在稿纸末端,我特意记下了这件奇异之事,并且给那位女郎留言:“传记我已经完成了,将来路过瓜州时,希望你能手下留情,不要掀起什么恶劣的风浪来吓唬我。倘若你不肯谅解,那我过了江之后一定会续写更多。你真的忍心让我折笔变盲人吗?”

那时是丁未年的秋七月二日,距离庚子年已过去了整整八年。我们的船行驶在卫河河道上,离沧州大约还有一百多里的路程。没过几天,我家的女奴露桃竟然意外失足落水身亡。

在唐朝元和年间,有个叫高昱的隐士,他的职业是钓鱼达人。一次,他驾着破烂的小船在昭潭之上垂钓,夜已深至三更,他仍未眠,突然看见潭水上漂浮着三朵异常鲜艳的红色荷花,每朵花上各有一位白衣美女,她们肌肤赛雪,容貌艳丽妩媚,宛如天仙一般,三人交谈着说:“今晚水面广阔清澈,天空皓月当空,正好可以欣赏美景,畅谈人生奥秘。”

其中一个美女问:“旁边那小船的人是不是在偷听我们讲话呢?”

另一位美女接茬道:“就算有,如果不是品行高洁的读书人,也不值得我们担忧!”

三人互相点点头,感叹道:“‘昭潭深不见底,橘洲飘渺不定’,这话真不是虚传的啊!”

她们接着提议:“咱们各自谈谈自己喜欢什么信仰吧。”

第二个美女说:“我喜欢佛教。”

第三个美女说:“我崇尚道教。”

第一个美女回答:“我则是儒家的信徒。”

三位美女分别阐述了各自信仰的教义,言辞极为深刻。其中一个美女突然提到:“我昨晚做了个不太吉利的梦。”

另外两位美女忙问:“是什么梦呢?”

她说:“我梦见子孙们慌乱四散,家园被毁,遭到驱赶,全族人都在四处逃窜,这真是个不祥的梦。”

另外两位美女安慰道:“梦境往往是虚幻的,不必太过在意。”

第三个美女提议:“不如我们各自预测下明早会吃什么食物吧。”

过了许久,美女们根据各自喜好,佛教、道教、儒家依次作了预测。最后一个美女叹息道:“我刚才所说的梦境,也许还真是某种预兆,不过也不排除带来灾祸的可能性。”

说完,她们三个渐渐消失在了水中。高昱清晰地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并牢记在心。次日清晨,果然有一名僧人前来过河,行至江心时不幸溺水身亡。高昱惊骇不已,感慨道:“昨晚她们说的话居然应验了,真是不可思议!”

话音刚落,一名道士乘舟而来,打算渡河。高昱急忙拦住他,警告说:“道长,这水中有蹊跷,刚才已经有僧人在此丧命了。”道士一脸淡定:“你误会了,我是被懂行的人召唤,即使面临生死考验,也不能失信于人。”

道士下令船夫继续前行,结果在江心果然也遭遇不测,溺水而亡。紧接着,又有一位儒生带着书袋急匆匆赶来,坚持要过河。高昱苦苦劝阻:“先生,前面已经有两位前辈遇险了,千万不能再冒险。”

儒生一脸严肃:“生死有命,我今天要去家族的祭祀活动,不能缺席,耽误不得。”

儒生正准备用力划船,高昱情急之下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手臂可以断,但绝对不能让你渡河。”

儒生还在岸边挣扎呼救,突然一道白练般的物体从潭中疾射而出,瞬间缠绕住儒生,就要拖入水中。高昱与船夫急忙上前,想抓住儒生的衣服,但那物体黏滑无比,根本抓不住。高昱无奈长叹:“真是命中注定啊,短短一会儿工夫,已经有三人丧命于此!”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艘小船悠悠驶来,上面坐着一老一少两位客人。高昱立刻上前询问老人的名字,老人答道:“我是祁阳山的唐勾鳖,今日前往长沙,要探访张法明大师。”

高昱早就听说过唐勾鳖是一位修为高深的道士,有着神奇的法术,对他毕恭毕敬。这时,岸边传来阵阵哭泣声,原来是那三位溺水者的家属。高昱向唐勾鳖讲述了整件事,唐勾鳖听后勃然大怒:“竟敢如此害人!”

唐勾鳖随即打开行囊,取出丹砂笔,在黄纸上书写符咒,命令身边的弟子:“你速将此符扔入潭中,勒令水下的妖怪立即离开此地。”

弟子接到指令,稳稳地踏入潭水中,仿佛走在平地上一般,沿着潭边山脚走了几百米,眼前赫然出现一个晶莹剔透的大洞穴,如同人间的豪宅。只见洞中石床上躺着三头白猪,旁边还有几十头小猪崽正在嬉戏玩耍。待弟子走近,手里挥舞着符咒,三头白猪瞬间惊醒,化身为三个白衣美女,小猪崽也随之变为一群可爱的小童女,她们看着符咒,悲泣道:“那个不吉祥的梦,果然是预兆啊!”

美女们央求道:“烦请你转告我们的师父,我们在昭潭居住已久,难免有些不舍。能否给我们三天时间,我们会搬到东海去。”

她们各拿出一颗璀璨明珠作为答谢,弟子摇头道:“我啥都不缺,不需要这些。”

弟子拒绝了明珠,返回向唐勾鳖禀报。唐勾鳖一听勃然大怒:“你再去告诉这三个妖怪:明早必须离开此地,否则,我会派六丁神兵下到洞穴将它们斩杀!”

弟子再度进入洞穴传达唐勾鳖的旨意,三位美女哭得梨花带雨,哀求道:“我们一定服从命令,明早就离开。”

弟子返回地面。第二天天刚破晓,一团黑气自潭面升腾而起,紧接着狂风骤起,波涛汹涌,三条数丈长的大鱼带领着一群小鱼,沿着水流疾驰而去。唐勾鳖满意地点点头:“这次出行收获颇丰,若非你相助,又怎么能除去昭潭的隐患呢?”

于是,唐勾鳖与弟子搭乘小船,朝着东西方向,踏上新的征程。

隋朝时期,汾阴侯生,那可是个世间罕见的奇才异士。作家王度对他一直尊奉师礼,恭敬有加。侯生临终之际,赠给王度一面古老的铜镜,言辞庄重地说:“拿着这面镜子,一切妖邪都将远离你。”

王度接过这面镜子,视若珍宝。这面镜子直径约八寸,中央镜纽铸成麒麟静卧的形态,四周围绕着麒麟的是龟、龙、凤、虎四灵,按照四方方位排列得整整齐齐。而在四灵图案之外,又镶嵌着八卦图形,八卦之外,还刻有十二生肖的位置,每个位置上都有相应的动物形象。更奇特的是,生肖之外还环绕着二十四个神秘字符,字体类似隶书,笔画完整无缺,却并非任何已知的文字记载所能识别。

侯生揭秘说:“这二十四个字符象征着二十四节气的形象化表现。”

每当阳光照射镜面,背面的图文会清晰映射到镜子里,连最细微的部分都能准确无误地显现出来。拿起镜子轻轻敲击,会发出悠扬清澈的声音,余音绕梁,竟可响彻一整天。嘿,这可不是寻常镜子能够比拟的宝贝。如此神器自然受到高人的青睐,被誉为具有灵性的物件。侯生曾提及:“昔日听闻黄帝铸造过十五面神奇的镜子,其中最大的一面直径为一尺五寸,刚好符合满月的尺寸。而这面镜子则是按尺寸逐级递减排序的第八面。”

尽管时光荏苒,历史文献散佚,但这位高人所言之事,断然不是虚构。想当年杨贵妃得玉环,福泽世代;张良失赤松子所赠宝剑,亦终其一生。如今王度生活在动荡不安的时代,心中常感抑郁,朝廷犹如废墟,个人前途渺茫。不幸的是,这面宝贵的宝镜竟然也离他而去,真是令人叹息不已!故此,王度决定详尽记录这面镜子的奇异之处,以便流传后世。千年之后,若有缘人发现此镜,也能知晓它的来历。

大业七年五月,王度卸任御史职务回到河东老家,恰巧赶上侯生死去,继承了这面神奇的镜子。同年六月,他又动身返回长安。途经长乐坡时,借宿在一个名叫程雄的人家中。

程雄家新收了一个寄养的丫鬟,长得端庄秀丽,名叫鹦鹉。

王度刚把马车停好,正准备整理一下仪容,拿出那面神秘的镜子照了照自己。这时,远处的鹦鹉看见镜子,吓得赶紧磕头,额头上都磕出了血,嚷嚷道:“我真不敢待在这里呀!”

王度感到奇怪,于是叫来程雄询问原委。程雄解释说:“两个月前,有个客人带着这个丫鬟从东方而来。那时丫鬟病得很重,客人便暂时把她寄放在我家,说回头再来接她。不过至今还没回来,我也不清楚这丫鬟到底怎么回事。”

王度心里琢磨着这丫鬟可能是个什么精怪化身,于是手握镜子,靠近鹦鹉。

鹦鹉见状忙求饶:“请您饶命,我这就现原形。”

王度眼疾手快,迅速盖住镜子,说道:“你先讲讲自己的故事,然后再变回原形,我就考虑放过你。”

鹦鹉赶忙跪下,开始讲述自己的来历:“实不相瞒,我是华山府君庙前那棵千年老松下的狐狸精,因为幻化成人形胡闹,犯下了该死的罪过。后来被府君追捕,逃到了黄河渭水一带,又被下邦的陈思恭收养为义女,他的妻子郑氏对我特别好,还把我许配给了同乡柴华。但我跟柴华过得并不愉快,所以就跑了出来,一路向东,结果在韩城县被一个叫李无傲的家伙抓到了。那个李无傲是个糙汉,硬生生让我跟着他流浪了好几年。昨天才来到这里,没想到今天就被您的镜子给识破了身份,现在真是无处遁形啊。”

王度接着审问道:“你原本就是只老狐狸,变成人形是不是还害过人呢?”

鹦鹉回答:“我虽然变了人形,但从没害过人。只是躲避天道、玩弄幻术,这种行为神明所不容,我自己也知道难逃一死。”

王度心生怜悯,问她:“如果我现在放了你,可以吗?”

鹦鹉感激涕零:“承蒙您宽宏大量,我哪敢忘记这份恩情。但是只要一照镜子,我就无法隐藏身形了。我已经习惯了做人形,突然恢复原形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能否恳请您先把镜子装进盒子里,让我喝个痛快后再结束这一切?”

王度点点头,随即把镜子收进了盒子里,并且准备了酒席,请来了程雄家周围的邻居们一起热闹一番。鹦鹉很快喝得酩酊大醉,起身翩翩起舞并唱起了歌:“宝镜宝镜,悲哉我的命运!自从离开原形,历经几多姓名变迁?活着纵然快乐,死去未必悲伤。为何还要眷恋人间,固守这一方天地?”

歌唱完毕,鹦鹉再次下拜,随后真的变回了一只老狐狸,倒地身亡。在座的所有人都惊愕不已,一片哗然。

大业八年四月一日,正值日偏食,时任朝廷官员的王度午休时,觉得天色逐渐昏暗。下属告知他日蚀严重。王度在穿衣的时候拿出那面宝镜,发现镜面也变得昏暗无光。他心想,这宝镜的制造必定蕴含阴阳日月之奥妙,否则怎会在太阳亏蚀时失去光泽?王度对此啧啧称奇。没过多久,宝镜和太阳同时恢复了原有的光彩。

自此以后,每逢日食,宝镜也会变得昏暗不明。同年八月十五日,王度的好友薛侠得到了一把神秘的铜剑,长约四尺,剑柄上雕饰着龙凤图案,左边的纹路宛如火焰,右边则像水波荡漾,剑身光芒闪耀,显然不是凡物。薛侠兴奋地拿着剑来找王度,说:“这把剑每月十五日,在天气晴朗的夜晚,放在黑暗的房间中,便会自然发出光芒,照亮周围几丈远的地方。我已经试验过一段时间了,既然您如此爱好奇珍异宝,今晚我们就一起来验证一下。”

王度听罢十分欢喜。

当天夜里,果然天空清澈如洗。他们关闭门窗,确保没有任何缝隙,共同待在一间暗室里。王度也将宝镜取出,放在身旁。不久,宝镜放射出光芒,整个房间明亮如白天,而那把剑的光芒却被压制,失去了光彩。薛侠大吃一惊,建议道:“先把镜子收起来试试。”

王度听取了薛侠的意见,收起宝镜后,剑才重新发出光芒,但亮度不过一两尺而已。薛侠抚摸着剑,感慨道:“看来这世上神物自有相互制约的规律啊。”

此后每次月圆之夜,王度都会在暗室中拿出宝镜,镜光常常能照亮数丈范围。但如果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宝镜就不再发光。难道是太阳和月亮的光辉过于强大,以至于无法匹敌吗?

当年冬季,王度兼任着作郎,奉命编写国史,计划为苏绰立传。家中有个年逾七十的老仆豹生,原是苏绰部下的士兵,略通文墨,时常翻阅史书。豹生看到王度为苏绰写的传记草稿,不禁悲从中来。王度问他原因,豹生回忆道:“豹生曾受苏公厚待,如今看到苏公生前的话语一一应验,不禁悲从中来。您手中的那面宝镜,其实是苏公的朋友河南苗季子赠给苏公的。苏公极其珍爱此镜。在他临终那年,总是闷闷不乐,曾专门召见苗季子,对他说:‘我觉得自己离死期不远了,不知这面镜子将会落入谁的手中。我想用蓍草卜一卦,请您帮我看看卦象。’”

豹生接着描述,苏公让豹生取出蓍草,由他自己亲自摆卦。

占卜结束后,苏公沉痛地说:“我去世十多年后,我家可能会失去这面镜子,到时候不知会流落到何处。然而,天地间的神物总有其特定的轨迹。如今河汾地区常常出现宝气,这与卦象显示的情形吻合,或许这面镜子会流向那里吧。”

苗季子好奇地问:“还会被人找到吗?”

苏公进一步解析卦象,回答道:“这面镜子会先落入侯家,再转至王氏手中,至于之后的去向,就不得而知了。”

豹生讲完,泪流满面。王度向苏家核实,果然以前确有此镜,而且正如豹生所说,苏公亮之后此镜也消失了。因此,王度在为苏公撰写的传记中,将此事详细记录在了末篇,并评论苏公对于蓍草占卜技艺超群,默默运用,此处便是例证。大业九年正月初一,一个胡僧上门化缘,走进了王度家。王度的弟弟接待了他,发现这位胡僧气质不凡,于是请他进屋,还准备了饭菜款待,两人聊了很久。胡僧突然对他说:“您家好像藏着一面旷世宝镜,我能有幸见识一下吗?”

王度惊讶道:“大师是如何知道的呢?”

胡僧回答:“贫僧修习密宗秘术,能识别宝物散发的灵气。我发现您家每天都有一道碧光连接太阳,一道红光与月亮相连,这就是宝镜的灵气。贫僧观察两年多了,今天选了个吉日,特来一睹宝镜风采。”

王度取出宝镜,胡僧虔诚地双手捧起,满心欢喜。他又对王度说:“这面宝镜还有几种神奇的表现,可能您还未见过。只需涂抹金膏,用珍珠粉擦拭,对着阳光一照,就能在墙壁上投射出清晰的影像。”

胡僧又惋惜地补充道:“如果再施加一些特殊方法,理论上还能透视人体内部,只可惜缺少必要的药物。只要用金烟熏蒸,玉水洗涤,再依法涂抹金膏、珍珠粉,即使埋在土中也不会影响其灵性。”

胡僧留下了一些制作金烟、玉水的方法,王度按照他的指导实践,效果果然灵验。之后,那位神秘的胡僧便再也没有出现。同年秋季,王度出任芮城县令。县衙前有一棵粗大的枣树,树干周长数丈,不知生长了几百年,历任县令上任都要拜祭这棵树,否则就会马上遭受灾祸。王度认为这是迷信,应当去除这类无意义的祭祀,但县吏们都磕头恳求他保留。

王度无奈之下,只得按照传统进行了祭祀,但他私下认为这棵树可能是精怪所附,要想铲除并不容易,只能先试着削弱其势力。于是他偷偷将宝镜挂在了树中间。那天深夜二更时分,突然听到衙门前轰隆隆的雷鸣般声响。王度出门查看,只见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都围着那棵枣树,电光在树上忽上忽下闪烁。天亮时,人们发现一条紫色鳞片、红色尾巴、绿色脑袋、白色角、额头有王字标记的大蛇死在了树下。王度收回宝镜,命人将蛇尸移至县门外焚烧,并挖掉了那棵枣树,树心果然有一个洞,洞口通往地下,还能看到巨蛇蠕动过的痕迹。处理完毕后,芮城的妖怪传说就此终结。

同年冬天,王度以御史的身份代理芮城县令,同时肩负巡查河北道的任务,负责开仓放粮救济陕东地区的灾民。当时天下大乱,百姓疾病丛生,蒲陕两地的疫情尤其严重。有个河北人张龙驹,在王度手下做小吏,全家几十口人全都染病。王度很同情他,带着他和宝镜去了他家。夜间,张龙驹手持宝镜逐一照看病人,所有病患一见到宝镜都惊讶地坐了起来,声称:“看到张龙驹拿着一轮明月照向我们,月光洒在身上,清凉的感觉直达五脏六腑。”

刹那间,病人们的体温恢复正常,当晚病情便痊愈了。王度觉得这样使用宝镜既能救人,又不会损伤宝镜,于是让张龙驹秘密带着宝镜巡回治疗民众。

那天深夜,宝镜在匣子里发出一阵阵清冷的鸣响,声音穿透力极强,持续了很久才停下来。王度心中暗自惊奇。次日早晨,张龙驹前来报告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个人,龙头蛇身,头戴红冠,身穿紫袍,他自称是镜精紫珍,对咱家有恩,特意托梦给我。替我感谢王公,老百姓生病是因为犯了天罚,为什么要逆天而行,借助宝镜来拯救他们呢?而且,到了下个月,他们的病情会自然好转,没必要为我辛苦。”

王度被这番奇异的经历所打动,因此将此事记录下来。果不其然,到了下个月,百姓们的病情真的逐渐好转,正如镜精所说。大业十年,王度的弟弟王动从六合丞的职位上辞职归乡,还计划遍游山水,寻求长远的生活之道。王度试图劝阻他:“现在天下动荡不安,盗贼四起,你想置身事外吗?再说咱们兄弟情深,从未长时间分离,这次你要走,就像要远离红尘,我实在放心不下。”

王动坚定地回应道:“我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都要走。哥哥你是个通达之人,应当理解我的选择。孔夫子说过:‘普通人不应剥夺其志向。’人生短暂,如同白驹过隙,得其所愿则乐,失其志愿则悲。实现自己的理想,才是圣人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