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案大队长黄卫道:“破案是靠证据说话,你这个推论没有证据支持。”
侯大利道:“颅骨被捶击点在左侧后方。首先,受伤点在后脑,从背后袭击的可能性最大。其次,受伤点又在左侧,那么极有可能是左手持锤。这就和蒋昌盛案和王涛案串并在了一起。蒋立清不是左撇子,所以基本可以排除他。”
黄卫反驳道:“朱建伟头部受伤位置有可能是多种情况造成的,不能明确认定为左撇子。侯大利所有的推论只能算是一条思路。那我问另一个问题,朱建伟衣服上有血迹,脖子和脸上也有血痕,刘红明确表示不是在家里形成的伤痕。若是凶手是从身后袭击,那么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
血迹和伤痕确实无法解释,侯大利一时语塞。
新刑警侯大利在陈凌菲案和此案中风头太劲,此时被黄卫驳得说不出话来,让老刑警们都觉得爽。这种感觉很真实,并非对侯大利有恶意,只是,他们心中确实有点爽。
分析会没有结束,市纪委打来电话:蒋立清主动交代星期六的去向,请刑警支队派员到双规地点。
黄卫带着侦查员急匆匆前往双规地点。案情分析会暂时中止,参战刑警就地休息。
李大嘴将侯大利拉出来,道:“办了一个案子,尾巴就翘上天了。办案就和开车一样,越是老司机越不敢开快车,越是老刑警出言越谨慎。你跟我说说,血迹怎么回事?”侯大利苦着脸,道:“这一点,我也没有想通。”
经过侦查员多方核实:星期六,蒋立清到郊外的农家乐与情人约会,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血液对比结果此时也出来,朱建伟身上的血迹与蒋立清不符。
侯大利在分析会上明确提出蒋立清不是凶手,虽然他解释不了朱建伟脸上的伤,却仍然很是神奇。
蒋立清不是凶手,主管副局长刘战刚、支队长宫建民、重案大队长黄卫等人肩上压力更重。案发后四十八小时是破案的关键期,若是在四十八小时内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破案难度将呈几何倍数增加。证实蒋立清不是凶手以后,重案大队在下午再次开会。
大家坐齐,参加调查的侦查员汇报了对蒋立清的调查。
刘战刚主动点将:“侯大利,你先说。有什么说什么,不要藏着掖着。”
侯大利在分析会上详细分析了蒋案和朱案的相似点,给凶手画了一幅像:年龄在四十岁以上,身高一米八左右,孔武有力;左撇子,平时也能用右手;有反侦查经验。
“葛朗台是学美术出身,我让他画了一幅素描,没有面部特写,就是一个背影。”侯大利将葛朗台所画背影图打印出来,交给刘战刚。
副局长刘战刚嘴巴发苦:若侯大利再次说对,那么破案的希望就很渺茫。
他看了一眼素描,黑着脸,批评道:“这是严肃场合,不要叫同志的绰号,这是对同志的不尊重。”
案件分析会结束,已经是傍晚六点,诸位侦查员根据分工,匆匆奔向各自的战场。侯大利和李大嘴随意找了一家火锅馆,闭门谈话。
李大嘴嗅到火锅发出的香气,夸张地咽口水,吃了两片毛肚之后,道:“变态,你这两天出了风头哇,整个大队数你最牛。当师父的敬你几杯。”
侯大利道:“师父,这是办案,难道说假话?”
李大嘴道:“你虽然是变态,也是聪明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古话,流行这么久,总是有道理的。你出了风头,重案大队这些老刑警脸面可是挂不住。”
侯大利道:“这点人情世故我是懂的,但是,破案是科学,来不得半点虚假,我有自己的观点,不可能憋在心里。那不是人情世故,那是犯罪。”
李大嘴哼了一声,又夹了一块毛肚,有滋有味地吃下去,道:“你这样做,大家表面上都不会说什么。但是,每个人都有犯错的时候,你也不能例外。风头太劲的人,出错后,会被大家笑话,不容易得到原谅。捧得越高,摔得越痛。而且,你还有一个弱点,挂着二大队的编制,却被抽到专案组,没有和重案大队同事一起出生入死,他们从根子上还把你当成外人。这一点最要命。”
“师父,我不想当官,只想破案。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老刑警们应该有这种心胸,能接受我这种一心想破案的人。”虽然知道李大嘴完全是出于好心,侯大利还是没有接受其意见,直截了当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谁都不能说你做错了,但是,你这种情况可以用更聪明的办法,一句话,保持低调,有什么想法通过朱支的嘴巴来说。”李大嘴放下筷子,道,“以前我还以为你有点官迷,所以在实习时表现得那么好。现在看起来你确实是变态,不当老总,偏偏来当小警察。不过话又说回来,只要是真有本事,没有害人之心,大家还是能接受的。我们当刑警的最怕那种嘴尖皮厚腹中空的人,这种人往往会踩着兄弟们的肩膀往上爬。”
侯大利道:“我不是那种人。”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所以才给你费口水,若是一般人,我才懒得说这么多话。”李大嘴说完了想说的话,能不能接受则是侯大利自己的事情。他运筷如飞,享受火锅的美味。
局长关鹏出差回来后,来到刑警支队,与重案大队全体谈话,谈话时,他指出了当前形势的严峻性,随后又表扬了105专案组,特别表扬了侯大利。
宫建民心情有些复杂。他是新任支队长,正是需要破大案树立威信的时候。若是侯大利是其直接管理的刑警,那是他领导有方。恰恰侯大利身份有些奇特,虽然是刑警支队二大队民警,如今却归于105专案组。他从内心深处更希望所有荣光归于重案大队,而不是由105专案组成为破案的关键先生。
关鹏局长离开以后,宫建民在重案大队小会议室拍了桌子,发了通火气,提出明确要求:大家把十二分精神打起,不破案,决不收兵。
刑案并非件件可破,朱建伟案如若真是连环杀手所为,破案难度相当大,宫建民提出“不破案,不收兵”的口号,老刑警们暗自替他捏了一把汗。
排除了蒋立清的嫌疑之后,重案大队继续加大摸排力度,很快另一条线索浮上水面:江州报社原职工张勇多次扬言要报复朱建伟,在近日脸上出现几条伤疤。
这是一条极有价值的线索,重案大队长黄卫亲自带人来到张勇家中。张勇妻子面对突然而至的警察,明显慌张,称丈夫失业,心情不佳,出去旅行散心,具体地点不详。
张勇的作案嫌疑骤然上升。
技侦支队很快定位了张勇手机,一组刑警直奔省会阳州,将张勇带回江州。
技术室很快有了结论,朱建伟衣服上的血迹属于张勇。
有了这个结论,张勇被刑事拘留,送入看守所。
张勇平时一副滚刀肉的模样,被关进看守所以后,吓得屁滚尿流。刑警讯问时,张勇不敢耍花腔,老老实实有问必答。
他很快就招认,在朱建伟死亡当天的确曾与他发生过肢体冲突。
刑警道:“什么时候?具体是怎么发生的?”
“早上七点过一点,我到车库开车,准备到朋友公司去看一看。说实话,我就是去找工作,恰好遇到朱建伟,他曾开除过我,我就找他理论。朱建伟说开除我是纪委决定,和他无关。”
“为什么单位要开除你?”
“我就是找了个小姐,运气不好,被派出所抓了。朱建伟处分我,我认,但开除,这就太重了。”
“吵架过后,你又做了什么?”
“吵架没吵赢,我在车库里和朱建伟打了架。你们别看我胖,我经常熬夜,又不锻炼,其实是一个虚胖子。朱建伟喜欢爬山,身体很不错。说实话,我是个孬种,吵架没有吵赢,打架也打输了。脸上被抓了口子,很难看。为了免得有人说闲话,整天没有出去,在家里养伤。”
……
“小孩读大学去了,家里只有我和老婆。老婆看到我的伤口,还说我活该。她要上班,晚上才回来。”
……
“我是和朱建伟打了架,但是绝对没有杀人哪。”
……
“我是冤枉的。”
……
张勇虽然承认曾与朱建伟发生过冲突,但对于杀人一事,坚决否认。但根据讯问,张勇没有不在场的证明,也没有人能证明他的去向。这就意味着,张勇有前往李家水库的时间,有作案动机、有作案时间,朱建伟衣服上有属于张勇的血迹。
案情进展到这里,市公安局刑警支队确定张勇报复杀人,与蒋昌盛案和王涛案联系不大。宫建民在随后的案情分析会上,没有通知105专案组,也没有通知前支队长朱林参会。
侯大利曾经在案情分析会上明确提出朱建伟案与蒋昌盛案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如今证据显示侯大利的分析出错的可能性很大。虽然案情分析会上谈观点本身没有任何问题,允许提出错误观点,否定错误观点本身就是朝着真相迈进了一步。
只不过侯大利作为一名刚毕业的刑警,否定朱建伟之死是意外事故,提出在草丛中可能存在血滴,并且成功找到血滴。如果这个菜鸟刑警再次站在正确一边,就会显得重案大队老刑警有些无能。确定朱建伟案的凶手是张勇以后,重案大队民警都松了一口气。
论经验和能力,侯大利并不比重案大队老刑警更强,其最突出的优点在于能够心无旁骛地研究命案,特别是抓住蒋昌盛案不放。有了这一条,让他比老刑警有更多发现。
张勇被拘留之后,重案大队开会就没有再通知105专案组。朱林曾经做过多年的支队长,能够揣摩宫建民的心思,所以准备从朱建伟案中退出,专注于105专案组原本任务。地球离了谁都一样能转,重案大队离开了朱林指挥一样能破案,这一点,朱林相当清楚,没有抱怨,更没有生气,召集专案组正常开例会。专案组原本人就少,又是临时组织,必须有例会等形式,才能让队伍不至于松松散散。
例会主题仍然是朱建伟案。
侯大利又放一炮,道:“张勇有可能说的是真话。他在车库与朱建伟打了一架,有可能将鼻血溅到朱建伟身上。”
葛朗台道:“他为什么不出门?”
“脸被抓破,不出门很正常。”侯大利又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背影素描,道,“老葛,你能不能画凶手的模拟画像?你是美术专业出身,应该有先天优势。”
在专案组,所有人都称呼葛朗台,侯大利最初也称呼葛朗台,后来不知不觉中改口为中性的“老葛”。
葛朗台盯着侯大利看了好几眼,才道:“术业有专攻,我没有画过模拟画像。”
朱林道:“如果学,能否学会?”
葛朗台道:“我本来就是画画的,如果有师父带,应该能学会。”
顾问老姜道:“小侯陷入魔怔了,把所有案子都和蒋昌盛的案子联系在一起,心情能理解,但是要能钻进去,又能跳出来。”
“蒋昌盛案和朱建伟案确实有太多相似点,比王涛案的相似点更大。”侯大利又问了一个尖锐问题,“重案大队又开了一次案情分析会,我们没有参加。这种情况下,105专案组还能不能继续跟进朱建伟案?”
朱林道:“朱建伟案是由重案大队主办,105专案组是辅助单位。只要朱建伟案与五个未破命案没有联系,我们就要将精力集中转到五个未破命案,争取有所突破。”
开过例会,侯大利产生了有劲无处使的沮丧感。在其心目中,杨帆案、蒋昌盛案、王涛案和朱建伟案都是一个凶手所为。他开始慢慢触及凶手,却又被一道无形的玻璃墙隔开,无法深入。
田甜来到档案前室,见到投影仪关闭,桌上没有卷宗,道:“难得呀,投影仪居然没有开。”
侯大利捏紧拳头,砸在桌面,道:“105专案组是为了侦办未破命案所成立的,我们发现了线索,是不是应该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