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甜道:“按照我的理解,在朱建伟案中,105专案组的主要职责是核实朱建伟案与五件命案是否有牵连。现在查否了,我们责任也就尽到了,应该继续把精力放到五件未破命案上。”
侯大利态度坚决地道:“现在并没有查否,谁说张勇一定就是凶手?张勇当时才二十六岁,不可能是蒋昌盛案的凶手。”
田甜道:“姜局说得没错,你入魔了。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支持杀蒋昌盛的凶手就是杀朱建伟的凶手,你是强行将他们拉到一起。”
侯大利道:“没有任何一个领导明确命令我们专案组退出朱建伟案,我们仍然要参战,否则就是失职。”
“朱建伟案由重案大队侦办,宫支队摆明了不想让105专案组继续参与朱建伟案,我说得再直白一些,就是不想让你参与,这是潜规则。你这人不知趣,厚着热脸贴冷屁股。”
随着相处日久,田甜戒备心明显下降,话也渐渐多了起来,而且能与侯大利聊一些工作外的闲话。她父亲曾经担任过刑警,又是江州名律师,相较侯大利更熟悉机关中的“小机关”。
侯大利道:“我只接受正式命令,潜规则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我能将蒋昌盛案子背下来,熟悉每一个细节,在这个案子中我嗅到了蒋昌盛案子里相同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田甜道:“你真不在意领导的看法?”
侯大利眉毛根根直立,道:“只要没有正式命令让我停止调查,那我就要调查下去,这在规则之内。”
田甜上下打量侯大利,道:“我突然发现你与支队的其他刑警都不一样,与支队刑警比起来,他们是真实的刑警,有勇有谋,有弱点有欲望。你生活在真空中,从来不考虑现实问题,不真实。”
侯大利道:“我没有不食人间烟火,只是每个人的处境不同。”
聊了一会儿,田甜起身离开档案室,走到门口时,回头道:“我们是搭档,如果你要行动,按规定我们要一起,到时通知我。”
侯大利大喜,道:“休息二十分钟,我们出发。”
侯大利和田甜来到胖子张勇家中。
张勇妻子接到电话后回到家。她蓬头垢面,神情憔悴,打开房门后,对两个年轻警官道:“我也是报社员工,出事那天正好要出差。我出发的时候,张勇已经和朱建伟打了架。他回家还在骂,说是鼻子被打破了,实在晦气,一天都不能出去。”
侯大利拿着微型录像机将房间情况录下来。张家非常凌乱,餐桌上摆着碗筷,地上拖鞋四处乱丢,桌上还有水果皮。
侯大利道:“你回来以后没有收拾房间?”
张勇妻子神情低落,道:“张勇被关到看守所,祸从天降,我回家就跑他的事情,哪里有心思收拾家?重案大队跟我说过,为了能破案,让我尽量不要住在家里,他们还会来探查。”
侯大利双眼如探照灯一样在屋里扫描,聚集在餐桌上的卤猪蹄,问道:“这是什么时候买的卤猪蹄?”
张勇妻子道:“我要出远差,中午没人给张勇做饭。张勇好面子,脸上有伤,不愿到外面吃。这个卤猪蹄是到楼下拐角买的,老邻居家做的。”
侯大利道:“卤肉摊一般什么时间摆出来?”
张勇妻子道:“十一点左右。你们的人问过这个问题,还到卤肉摊去问过。”
在陈凌菲案中,摆在桌面的鸭骨发挥了关键作用,侯大利在写结案报告时专门总结了这条经验。有了这条经验,他很重视检查不容易受人注意的细节。他蹲在垃圾桶前,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翻检其中垃圾,里面有吃过的猪蹄骨头,在骨头上面还有几张餐巾纸,上面沾满疑似男性喷射物。他将餐巾纸装入物证袋,问道:“你出差去了?”
张勇妻子道:“确实出差去了,这是机票和宾馆发票。”
张勇家住在报社老宿舍,一室一厅,对三口之家来说并不宽裕。侯大利看到放在客厅的电脑,道:“你老公平时上网?”
张勇妻子道:“被开除之前,他有时把稿子拿回来工作。被开除以后,没啥事做,平时打打游戏、看电影。”
通过查看房屋情况,到目前至少可以判断张勇午饭前后在家。至于午饭后的时间,张勇自称在家,没有人证。
侯大利判断张勇或许用电脑上过黄色网站,或者是看过黄色录像,所以才会在餐巾纸上留下精液痕迹。
田甜吃惊地道:“你的脑洞太大了,这样都能联系起来!”
侯大利道:“我是男人嘛,深知内情。这得交到物证室进行检验,才能证明是精液。”
田甜在脑中想起那幅怪异画面,脸上腾起一丝红云。
回到刑警老楼,朱林正和老姜坐在办公室喝茶。听到侯大利报告,老姜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道:“大利,你还真是变态,这种脑回路都有。”
侯大利道:“作案人有行为习惯,破案人其实也有。上一次在陈凌菲案中,鸭骨头立了功。所以这一次我又搜垃圾,若纸巾上真是精液,说不定又找到宝。”
老姜夸道:“你这娃娃爱动脑筋,善于总结,很不错。”
朱林皱眉道:“你们这一次现场勘查,按照江州市局制定的规则,有几个明显问题。第一,没有我的授权,你们要勘查现场,应该报告我;第二,除了你们两个侦查员以外,还得有与案件无关的两名见证人,你们没有;第三,这种对现场进行多次勘验、检查的,在制作首次现场勘验、检查笔录后,要制作补充勘验、检查笔录;第四,你们只是查看了电脑,没有扣押。你们说一说,这次勘查犯了几条规?还有,侯大利应该没有省厅办理的刑事案件现场勘验检查证件。”
田甜道:“我有刑事案件现场勘验检查证。”
老姜道:“朱支说得对,手续没有办好,程序上有瑕疵,以后说不定会遇到大麻烦。”
侯大利冷汗下来了。
朱林冷着脸,下令道:“事不宜迟,我们再去张勇家,把所有手续补齐全,最关键是扣押电脑。”
完成了对张勇家的再次勘查以后,侯大利老老实实到朱林面前承认了工作中出现的失误。
帮助经验并不充足的侦破奇才擦干净屁股,朱林语重心长地道:“105专案组不是重案大队的对立面,双方本来就是一家人。但是,105专案组又有相对独立性,必须有应对复杂局面的本事。明白吗?”
侯大利道:“明白。”
朱林道:“那我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侯大利认真想了想,解答了朱林这道题,道:“应该把我们的发现告诉宫支队。”
朱林道:“侦查员,感觉和悟性很重要,小侯在这两方面不错,但是在处理人际关系上还需要锤炼。我们是警队,警队是集体,就得讲合作。我们讲集体主义,并不过分强调个人英雄主义。”
“个人和集体是辩证关系,你要好好理解这一点。”老姜退休以后变得洒脱起来,道,“话又说回来,我们这一代人就是顾忌太多,前怕狼后怕虎,所以干不成大事。侯大利和田甜有干劲,那就趁着这个劲好好干。老朱可以跟宫建民沟通,让重案大队根据侯大利和田甜的发现去调查张勇当天行踪。”
朱林讲完道理,打电话给宫建民。
市委政法委办公室正在开会。市政法委员会委员包括政法委书记和副书记、法院院长、检察院检察长、公安局长、司法局长,由于涉及江州日报社副社长遇害,市委分管政法副书记也参会。宫建民以支队长身份向市政法委员们报告案件进展,没有接电话。
市委常委、政法委章书记道:“关局,你怎么看?”
关鹏道:“证据链已经形成,零口供也可以定罪。”
章书记又问:“张检,你怎么看?”
张检察长道:“证据链条其实还有缺陷。作案现场是在李家水库,目前证据无法证明张勇曾经到过李家水库。从城区到李家水库有十来公里,张勇必然是通过某种交通工具前往。建议从各个视频监控点寻找张勇汽车的痕迹,如果张勇没有开车,那么就要调集公交车里的监控,或者寻找出租车司机。一句话,发动群众,找到目击证人。”
专题会议结束前,政法委章书记高度评价了刑警支队的工作,要求支队长宫建民根据会议精神,把案件办成铁案,给市委市政府以及全市人民一个交代。章书记说这番话是有所指,这些年来江州市命案破案率低于全省平均水平,有好几个命案找不到突破口,成为积案,换掉支队长朱林正是市委有看法的具体体现。若是朱建伟案仍然没有侦破,又成积案,那么公安局领导班子极有可能被改组。市委和省厅曾在座谈会上谈起过相关话题,省厅建议选派刑侦出身的领导过来担任江州市公安局一把手。
在这个背景下,如山一般的压力最终落实到了刑警支队长宫建民身上,再传递到重案大队长黄卫身上。
黄卫来到了宫建民办公室,关了门,商量了许久。随后,三大队最有经验的预审员来到小会议室,商量如何撬开张勇的嘴巴。
方案确定以后,预审员按照新方案继续审讯。宫建民和黄卫守在监控室。
到了晚上十一点,宫建民疲惫不堪地回到办公室。他关了门,躺在沙发上翻看未接电话,拣重点的电话回了过去。回了五个电话以后,已是凌晨,他的目光停在朱林两个来电上,由于时间太晚,没有给朱林回电话。
此刻,105专案组所在刑警老楼,侯大利和田甜正在制作现场勘查检查工作记录,包括勘验检查笔录、计算机辅助绘制的现场图、现场相片,整理了现场录像和录音。
忙到凌晨三点,侯大利和田甜才将卷宗制作完毕。田甜在老楼休息室里备有锅碗,还有些鸡蛋、面条和油盐等调料。侯大利饿得前心贴后背,吸溜着最简单的鸡蛋挂面,觉得比江州大饭店的山珍海味都要美味。
早上上班时间,朱林来到刑警老楼,翻看两个年轻人制作的卷宗,打着哈欠道:“做得不错,赶紧按流程走。”
侯大利道:“朱支昨晚失眠?”
朱林又打了哈欠,道:“晚上基本没睡,回家就到了医院。”
田甜道:“谁生病了?”
“外孙女发高烧。女婿小黄参加追逃,我这个外公的只能顶上。好不容易退了烧,又拉肚子,说是交叉感染,中了什么病毒。等会儿我还要到医院,再找宫支谈张勇的事。”朱林离开了支队长岗位,以专案组为主业,支队很多事情便不会再通知他参加了。他并不知道宫建民已经在市委政法委员会上汇报了案情,更不知道昨晚刑警支队将张勇提押到支队。一般情况下,此案还得有几个来回才能最终下结论,等到自己从医院回来再找宫建民谈意见也不迟。
处理了专案组的事,朱林再次拨打宫建民电话,仍然没有打通,便开车到医院。
宫建民昨夜忙了一晚,正躺在办公室补觉,手机被调成静音,放在桌边。
黄卫双眼挂满血丝,推门而入,道:“张勇交代了,就是他作的案。”
宫建民精神大振,道:“一个晚上,他就招了?”
黄卫道:“这人是软蛋,几桶冷水上去,空调温度调低,很快就招了。”
听到“软蛋”两个字,宫建民闪过一个念头:“软蛋敢杀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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