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浮舟将那窗沿玉瓶中的梅花,换下一支。
昨夜里他提起白玉时,李青溪的反应很激烈,看起来倒是很正常。
但他总有种违和感。
她虽语气恶狠狠地警告他,眼神却带了些许迟疑。
甚至于对视时,也偶有避开,与从前有些区别。
换旁人,肯定看不出来。
但他察觉到了,想了半夜,也明白了。
她在心虚。
缘何心虚?
因为她有事瞒着他。
纵观以往,李青溪对他百般抗拒,每次有什么人或事,他都要威逼利诱,才能从她口中知道些零碎信息。
怎地这次涉及她那所谓的心上人,她倒是自发被套话了?
而且,李家的下人当真有那么好收买么?
岑浮舟愈发肯定,“白玉”根本不存在。
否则他怎么可能查不到?
又或者说,这人其实存在,但李青溪也在找他?
但岑浮舟觉得这逻辑不通。
她想要找跟李家有关的白玉,根本不用通过他,去找李致远问一问就知道了。
所以,这大概是李青溪被逼急了,抛给他的借口罢了。
既然如此,也不必再追查了。
李青溪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被岑浮舟看透了。
发生刺杀案后,明德帝将宫中里里外外查了个遍,为避免殃及其中,李青溪跟李芷兰都留在了家中。
待到风平浪静,也差不多年关,不用再进宫伴读。
李青溪一直在好奇,岑浮舟所说的“旁的谋算”到底是什么。
这日待嫁的姜眠来访,给她带来一个消息。
“林家的林子穆,在宫宴上喝醉了酒,调戏了后妃。”
说这话时,姜眠压低声音:“正是有孕的洛贵人。”
李青溪心头一凛,明白了岑浮舟的意思。
洛贵人就是玲珑。
林子穆从前与玲珑相处过,怎么可能认不出她?
他虽浪荡,却又不是痴傻之辈,宫妃再美也不敢调戏,定然是认出来玲珑了,才敢上前冒犯。
果不其然,姜眠下一句话便是:“陛下大怒,亲审林子穆,他说洛贵人乃是云泰园的下贱舞妓,改头换面进宫,心机叵测,情陛下彻查。”
姜眠也是听李青溪提过玲珑,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
但她闭口不提,因为若是她戳破此事,怕是灾祸就要临头。
皇帝后妃,就算出身贫贱,那也是清白门第。
一个妓子,哪里上得了台面?
这不是在打陛下的脸吗?
所以林子穆说完这话以后,明德帝更生气了。
李青溪倒抽一口冷气,忍不住追问:“那后来呢?”
“陛下说要将林子穆处死的时候,林贵嫔抱着小皇子来求情,德妃也紧随其后,这动静闹得太大了,不彻查也不行。”
原先推举洛贵人在宴上献舞的官员,其余舞姬,乃至给她验身的婆子,都被叫进宫去了。
“他们都咬定,洛贵人乃是完璧入宫,身家也清白,绝不是那种低贱妓子。”
姜眠顿了顿,接着道:“但林子穆说出这番话来,洛贵人名声也毁了,德妃提议待她诞下皇子,便送去寺庙清修。”
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场面话。
身为皇帝的女人,却在清白上有非议,清修是托辞,赐死才是真的。
就算陛下要与林子穆计较,但他要起用林家,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他入狱,洛贵人赴死,全了皇家体面。
估摸着明德帝原本,也是这么打算的。
但架不住,洛贵人豁的出去。
“陛下的圣裁还没出呢,宫人来报,洛贵人受惊流产,她醒过来得知失子后,用剪子寻了短见,昏过去之前,只留了一句话:妾命薄如丝,惟愿君上康健,长顺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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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帝盛怒之余,也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愿意用自己的命,全了体统。
这一下子,就生出心疼来,让太医们务必救她性命。
“除此之外,那行刺的舞姬还交代此事与林家,盐铁有关,陛下当即就把林子穆关进了天牢,还禁足了林贵嫔,连德妃都挨了一顿骂。”
原本洛贵人不求死,陛下也会让她自尽。
但她主动赴死,这种为君奉献一切的思想,正是明德帝想要的真情。
所以陛下非但不信林子穆,还怀疑这其中涉及后宫争斗,才会让林贵嫔禁足,又斥责了德妃。
洛贵人失子又重伤,反而得了圣心。
李青溪不由得感慨万千。
玲珑这真的是,把一手烂牌打的极好。
她现在明白岑浮舟的谋算,是什么意思了。
他想让林家彻底失势,让陛下不得不折断自己精心挑选的刀。
事情的发展,一如岑浮舟预料的那般。
林家与刺杀案有关,明德帝再三斟酌后,绝不能容许臣子有犯上作乱之举,更不能容忍后宫干政,臣子惦记妃嫔之事。
林氏一族凋零的极其快速,先后有数十人斩首。
宫中林贵嫔长跪不起,为父弟求情时,也只得到一句“记住你的身份,你是皇家人”,便再也没有回应。
不到半个月的功夫,林家便彻底不复存在。
林贵嫔失了倚仗,又失了圣心,连孩子都被明德帝抱给了另一位资历较老,却无子嗣的妃嫔抚养。
宫外也不太平。
君王遇刺后,疑心大起,命令全城盘查,但凡有可疑人员,格杀勿论。
这段时间,李青溪总能看到门口处来来回回的御林军,怕惹事端,她便也不怎么出门了。
大抵是刚遇到了刺杀的事,朝臣们都比较忙,李致远每日清早出门,得到日落时分才能回来。
临近年关,京都里越发热闹起来,李芷兰的婚期也近在眼前了。
李家二房历经了快一个月的路途,终于来到了京都。
这日风和日丽,李府门口停了好几辆马车,全都是二房的东西。
李青溪随父母出门相迎。
看到自家父亲李鸿胜,与母亲陈氏从车上下来的时候,李芷兰眼眶微红。
她上前扶住他们,温声道:“爹娘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
李鸿胜虽有些疲惫,但升官之乐与嫁女之喜在心头交织,便也不觉得累了。
他笑着道:“青州虽路远,好在时间也不紧迫,我们在途中歇了好几回,也不算累。”
陈氏也在一旁附和,她打量女儿,见她气度高雅,心中也不免庆幸。
好在当年自己坚持让她跟着大哥大嫂入京,没养在民风彪悍的青州。
否则的话,何来今日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