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坂高无极
陇坂高无极,征人一望乡。
楔子
楚腰子现在穷得就差去和猪争食吃了。
但是现在荒山野岭的,连猪食都没得抢吃,大家身上带的干粮都吃的差不多了。
没吃的也没喝的。
水倒是好解决,就近找几小溪,随便捧几口水喝一下解个渴就行。
但是没车的这个真没办法解决。大家都饿得走不动路了,都蜷在这儿趴窝儿了。
大家脸上、手上都脏兮兮的,身上都臭了,馊臭馊臭的,脚背上、草鞋上,裹了厚厚一层烂泥,就像一只叫花鸡。裤腿上成片的烂泥点子,都快硬在腿上了。一步一颠啪啪的往下掉泥。
最近这两天下了大雨,路上、路边儿都是烂泥塘子、草堆里进去转一圈、抖擞一下,都是露水水珠,直接给你湿透。
西边山上有彩虹,但是这个时候、这个光景,没人有那功夫、有那心思去看。
楚要脚还受伤了,一瘸一拐的,整天到晚唉声叹气。
其实他原本叫楚要的,但是被身边一帮不识字的小弟左推右挤的,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拥戴着当了大哥之后,就改叫了“楚腰子”。不过他也无所谓,把名字叫的粗俗一点,正好和这帮兄弟打成一片。
但是即便是当了十来号人的大哥,也仍然没什么用,这“老大”当的,也不管饭,也不给钱的,所以他们现在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一个个的蹲在地上,肚子饿的咕咕叫,无精打采,饿得挪不动步子,茫然的左顾右看,偶尔发现地上有点什么活物、能动的东西都想看看能不能吃。
因为被派了徭役,躲不掉又逃不了,所以这一群人就把在场年龄最大(不一定,有些人不想惹事,明明就比他大还宁愿随大流喊他大哥。但也不排除有那种人——我就是看得起你,我就是要喊你老大),本事最高(纯粹是大家为了躲事儿推举楚腰子时说好话找的好听的理由),见识又广(大家伙都是文盲,都是一群头发长见识短的货,五十步笑百步,水平都差不多,算不上谁笑话谁。但是因为这一群的人里没有当官的,那楚腰子被州府派遣来招募、押送这群“役夫”就算当官的,这么算来其实也没错),家里稍微有点小钱(乡里比他有钱的大有人在,只不过有钱的都使了钱,所以就都不用去了。没钱的就只能认栽了)的楚腰子推举成了老大,好让他给大家安排好他们路上各种“方便”。
所谓的方便就是找各种理由、借口、阴谋诡计,好去逃跑。
越饿越气,楚腰子越想越憋屈:平白无故的我凭什么要来遭这一趟罪?连饭都没得吃!
沮丧、郁闷、无力、气馁、沮丧、气愤、怨恨、诅咒、怒骂、愤恨、仇视、直至最后的杀意……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在所有人中间扩散。
积压的愤懑与不满即将变成蛰伏在雨夜的雷暴、草丛中等待时机的猎豹、箭在弦上、引而不发的箭矢……暴乱的前夜……暴怒爆发前的压抑……
所有人的目光渐渐统一的望向同一个方向——楚腰子。
“不要看我,我知道你们想逃跑,我也想跑!”楚腰子回过头,和这十几号蹲在地上蠢蠢欲动、引箭待发的“困兽”眼神相对。
有人动了,是想扑上去的那种动作,但是看蹲在旁边的人仍然没有动的意思,他便也不动了。
“现在这种情况我们已经断炊了,别说去那儿了,就是不去,我们也已经快饿死了,大家都走不动了。更何况去到那儿之后具体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我们也有可能活活累死在那儿!到时候,人一死、拿一张不知道剪过多少人的破草席随便一卷巴,就埋了!客死他乡啊兄弟们!魂儿飘在外面,就算是不能安葬!”
所有人都莫不作声,眼神正正的看向他,等着他说完。
“所以我想!要跑我们一起跑,互相之间还有个照应!就算到时候被抓了,人多力量大,我们不至于被人家欺负!”
所有人面面相觑,又特别有默契的同时回过头看向楚腰子。几乎异口同声的,“好!”
“走?”
“走!”
“走!”
楚要,字枕戈,据父亲所说祖上原本姓飞,本来也不是什么有钱人。上过几天塾,自认读书识字水平还行,最主要会写自己的名字,喜欢看《山海经》那种神神鬼鬼、玄之又玄的书,也懂武艺,他小时候村里由一位前朝移民、落魄的道士阿翁教得他剑术、拳法。虽学得稀碎,但是平常三五人近不得他身。
最主要的是,他有家传宝典——《暗天霆雷残卷》两部五本(一共分上、中、下三部,每一部各分三本。但是他现在手里只有上部第二本,中部最后一本和下部三本),因为年代悠久,保存不当有所遗失,可这些就够他拿出去炫耀了。
不过楚要为人低调,学文不习武的父亲再三告诫过他:敢满天下嘚瑟,给你请出楚家去!
但是现在,遇到这种事,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以现在的局面,再大的事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从野山沟往外走,穿过茂密的丛林,峰峦叠嶂的山涧溪流,还得走三天三夜。
真是个“鸟都不拉屎”的鬼地方(倒不是说这里的土地有多贫瘠,而是兄弟们只是单纯的想要吐槽这个鬼地方而已)
“你们往哪走!”身后传来一声声的怒吼!
“是追兵!”楚要心虚,他猛地一回头,
果然是乡里的衙兵!
“要去服徭役必须穿过这片大森林才行!你们往哪走!”衙兵仍然还在大声的喝骂,嘴上不停脚下也不停,不过因为山路崎岖难行,这两个衙兵在往前走的同时必须时时刻刻关注自己的脚下,不然一深一浅的、这种坑坑洼洼的山里的泥土路,你只要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失足摔进土路边一脚之隔因为下雨在凹陷处形成积水造成的大水坑里,活活淹死。
所以,尽管来势汹汹,这两个衙兵也不敢走得太快,也尽管他们嘴上说着凶狠的话语,眼睛也是看着脚底下的,就怕哪一脚脚下一滑一个失足,真的马失前蹄了,就彻底与世隔绝了。
“怎么办?”有人就走到楚要跟前,偷偷问。
“干掉他!”楚要回答得很决绝。
楚要掏出了随身携带的一把软剑。
“什么?”楚要声音压得很小,那人没听清,他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我去干掉这个走在最前面的!你们去干掉那个跟在后面的!”说着,楚要走上前去。
这两个衙兵在往前走的同时必须时时刻刻关注自己的脚下,就算来势汹汹,就算嘴上说着凶狠的话语,这两个衙兵眼睛也是看着脚底下的,
他们没有任何防备。
也没有料到楚要能敢有这种胆子,就和迎面而来拄着腿走上来的楚要撞了个满怀,门户大开!
两个衙兵手无寸铁,就只有在各自的腰带上挂了一把短横刀,
“噗噗”两刀!透心凉心飞扬!
二
铁象寺。
话说两个衙兵没有任何防备。
也没有料到楚要能敢有这种胆子,就和迎面而来拄着腿走上来的楚要撞了个满怀,门户大开!
而且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这两个囊货军汉就只有在各自的腰带上挂的一把短刀,和一个猪膀胱做的水囊。
“噗噗”两刀!正中腹胸,楚要恶狠狠地刺穿了原本走在最前面、现在离他最近,近到正和他面对面的那个军汉衙兵!透心凉心飞扬!直接来了个对穿!
走得慢的跟在后面的那个牙兵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得呆住了,又被其他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就给解决掉了。
“现在怎么办?”杀了人,兄弟们手上都带着血,一个个的正不知所措。
“从这片丛林里走出去,再走二三十里,镇子边上有一个铁象寺,我们先去那里,那里四季布施穷人香客,允许往来人等借住歇脚,先在那里落脚!”
“好,就听你的去铁象寺!”
“好!”
“好!走!”
铁象寺外,十来个流民模样的外来人懒懒散散、七高八矮地聚集在佛寺的山门外,一个为首的少年,乞丐一样,正在和寺院里的僧人争辩着什么,吸引了很多路人的围观。
这个为首的乞丐一样的少年就是楚腰子。
见寺院主持不愿意让他们借宿,几个小兄弟就开始耍起了,无赖干脆躺在山门外的台阶上,不打算走了。
几个小孩往台阶上一躺,其他人也就有气无力地依样画葫芦,跟着也一起往台阶上躺。
眼看希望落空,大家都开始摆烂了。
“他不同意我就不走!”一个侧躺在台阶上的少年摆出了如来涅盘的“睡佛”的姿势,一发狠,撂下了一句狠话。
“好!好!好!好好好好……”寺院监院气糊涂了,气得嘴都瓢了,直接径自转身拂袖而去,不理他们了。留下一地“蛮不讲理的小乞丐”和满目的寺院僧众大眼瞪小眼,随即都摇着头默默地离开了。
好在有一帮当地的好心香客常来此布施香火钱,他们也给寺里好说歹说,才劝得寺里同意让他们这些“小乞丐”借住一段时间。
当然,大家会再多捐些香火钱给寺里。
住的地方是找到了,但是庙里老和尚说了,“蔽寺狭小,容不下这许多真神,”说白了就是,我们管住不管吃,看在“供奉”给佛祖的香火钱……和那帮香客的面子上,落脚的地方我们可以提供,但是吃饭我们不管,我们是寺院,不是赈济灾民的粥铺!伺候不了那么多张白吃白喝的嘴。要吃饭,去偷去抢,去街上要饭去!你们自己想办法去!
这口气他楚腰子忍了。
于是几个人私底下就打算凑钱外出去买菜。
本来就两手空空,现在更是一贫如洗。
楚要他们不知道,这个时候,大家已经被人认出来是杀害州府派下来的那两个囊货军汉的人给盯上了。
楚要被县里安排带队去服徭役,现在他和那一批、十来个人都下落不明,去催促他赶路的两个州府军汉又死在他们这帮人前往州府的必经之路上。路、道、州、县各级衙门为了推卸责任,那不是他杀的人也得是他了。
县里发下海捕文书,要拿了楚要等人的家眷,坐等楚要这帮人自投罗网。
不过可惜楚要家中老小俱无——他上无父母,又没有成婚,故此下也无妻儿。奉命去他家搜捕的衙役军汉扑了个空,什么都没捞到,甚至连一分一厘值钱的东西都没有。楚要家徒四壁,而且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大批衙役捕快趁兴而来,败兴而归,大家都是一无所获。
所以楚要才敢这么肆无忌惮、没有顾忌的在街上乱蹿。
他是有些钱,都是他的匪帮大哥帮他攒着的,他也有父母,早就被混得风生水起的大哥接上山去“享福”去了。当年山下的家里——一间破败的茅草屋,还有那一亩三分地的薄田和一头老牛,全都被楚要他大哥楚存良舍弃了,由楚要出面把田地和老牛全都卖给了家里唯一的那个邻居,给了他一笔相当可观的“封口费”。剩余的不能拿走的,全都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大哥楚存良混黑道,让弟弟楚要混白道,随便替他通风报信,往来传递消息、结交各路江湖朝堂、剑侠义士。
他们兄弟俩都隶属于神杀天,一个存在了近千年的、庞大的神秘组织。
他们广撒网、吊长线、慢收获、图长远,阴谋不轨。
不料楚要他们今天可能是看错黄历了,刚一出“门(佛门,不是家门)”就遇到了茬子——镇上的街里有一群欺小怕恶、以众暴寡的小混混,整天干得是强取豪夺、欺凌老弱小儿、骚扰民妇鲧寡。
一丝一毫一分一厘的油水他们都要捞一把。干一票大的,那种杀人越货的坏事他们不敢干,也轮不到他们去干,那就只能干些小偷小摸、不痛不痒的事了。这些小的坏事他们是信手拈来、干得是如鱼得水。
这些小混混拉帮结派、勾结同行团伙作案,上面收了这些小杂碎们的小恩小惠,对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些小杂碎没有多少肉只剩骨头了,但是偶尔拿来咂摸咂摸味儿还是不错的,总比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要强。
反正总之就是有利可循,只要不泛滥,养着玩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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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失楼台月迷津渡
三
一网打尽。
更多的时候,各级官员还要仰仗他们:贿赂上级需要他们出钱,吃喝玩乐也需要他们的钱,处理官府不方便处理的腌臜“案件”需要他们出力,平衡、甚至是镇压当地的黑恶势力,当然更得是他们出力。
有时候,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竟成了各级官员的“人脉”和外交运筹手段。
这些小杂碎游走在各方势力中间,捞取好处和油水:各种“特例”、各种“方便”,他们寄希望于官府给他们画的大饼,手里握着的是从百姓手里强取豪夺,骗来的、抢来的、偷来的、老百姓辛辛苦苦一辈子的家当。
当他们不满足于吃饱穿暖,就开始真的自以为是,真的以为自己就真的能一手遮天,无限的自我膨胀的时候,就已经要走下坡路了。这个时候的他们,人厌狗嫌,失道寡助,必要的时候,他们会因为碍事碍眼,被自己的寄主一脚踹开,或者成为各方角力的牺牲品,被拉去当了替罪羊。
楚要他们的到来,从一上街就被人给盯上了——但凡是楚要他们要买的东西,一律都比别的地方高一点。别的地方一贯钱这里就卖两贯钱,别的地方两贯钱能买一大袋子,在这里三贯钱才能买同样的这么多。
刚开始大家只当时此地是乡镇大县,物价高正常,但是慢慢的,所有人这才发现——所有的买卖生意似乎就只对他们这些外人会有这种物价。
“这不是眼睁睁的欺负人吗!”有的兄弟急了,张嘴就喊,楚要赶紧拦住了他。
可动静闹得太大,已经被人听见了。
“你说什么!”一个本地的小混混指着楚要的鼻子大声责问。
这帮小流氓在当地真的是人厌弃狗也嫌。恶意哄抬物价,甚至把物价抬到虚高然后没有人再愿意去买,直到烂在自己手里、锅里、碗里,却依旧死性不改,长时间不下压下调,就是为了故意敲诈勒索,这都是他们能干的事。
当地人能躲得多远都躲开了,只剩有些好事之徒在远远的观望、看热闹不嫌事大。
两拨人马打了一架,结果就是楚要他们被打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楚要带着人逃回了铁象寺。
小混混带着百十来号帮手,追到铁相思砍死两个人重伤七八个,所有人无一幸免全都挂了彩。
铁象寺不敢收留他们,让他们走了,但是答应留下照顾他们受重伤的兄弟。并且许诺伤好之后是去是留随他们自便。
他们走了,铁象寺又招惹上麻烦了。
一群人把他们的铁象寺砸了个稀巴烂,还把铁象寺里的东西砸光,连根毛都不放过,最后铁象寺关门歇业。
“这个人真是不知道好歹,竟然敢砸我们的铁象寺,真的是不想活了吗?“
“就是啊,我们铁象寺可是天下第一的大寺庙,岂容他如此放肆?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们报仇雪恨,一定要把他们千刀万剐。“
“不错,这种欺软怕硬的人一定要给他点教训。“
铁象寺的弟子气愤不已的叫嚣。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都要赶快离开,现在天已经亮了,再过一会就有人发现他们的尸体了,到时候我们就麻烦了,必须尽快离开。“
楚要说完立刻向山脚下跑去,他身旁的那几个兄弟一个个跟着他一起向山脚跑去,他的兄弟们的腿上都绑着绷带,跑起路来有些别扭。
“哎呦,我的妈呀,我的腰啊......疼啊!!!“
其中一个兄弟摔倒在地上大喊。
“你们快跑吧,我一个人跑不掉的,我们还是快走吧。“楚要大声说道。
“不行!楚哥我不走,我一定要保护楚哥!!!“
楚要一直坚信着兄弟情谊,所以从小到大没少照顾他们。
“快跑吧,楚哥,你快走!!!“
一个男孩大吼一声,也爬起来跑路了。
其他的兄弟纷纷跟着楚要向山脚跑去,他们知道如果让楚要一个人回到铁象寺,恐怕是凶多吉少。
楚要看着自己的兄弟一个个都跑了,他自责不已,他觉得自己实在是不应该带他们来这里,如果不带他们来,他们就不会受伤。
楚要的心里有愧疚,但是他不能停留。
他向前狂奔了一阵,突然,他感觉背后有异样,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他回头一看,看见一支箭矢飞射而来,他急忙向侧边闪去,箭矢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箭杆上绑着一张纸条。
纸条落在草丛里,楚要弯下腰捡了起来,展开看了一遍之后,他脸色惨白。
他没有想到这个人如此狡猾阴险,竟然派杀手来暗算他。
他一个人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这个人肯定是有备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