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对权力的躁动,对于世道的欲望、对天下的无知无畏……
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
——唐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戴红巾报时官手执更筹报晓,更衣官才给皇帝送上翠云裘。
九重的皇宫打开了金红宫门,万国的使臣都躬身朝拜皇帝。
日光初照遮阳的掌扇在晃动,香烟缭绕黄袍上面绣龙飘浮。
早朝结束还须为皇帝写诏书,佩玉叮当贾至回到凤凰池头。
…………
在和脏狮虎开战之前。
京师长安,龙首原,大唐帝都。
忽而一抬头,只见一尾灵鸢振翅而起,唳天惊云,向大地俯冲。
只一眨眼,这尾灵鸢已经飞掠过重玄门,玄武门、麟德殿、含光殿和大明宫驻防的御林军头顶上。
微一楞神,灵鸢早就振翅急转,在空中一个调头盘旋,改变了目标飞向了大明宫的正脊,“扑啦啦”的,转瞬之间就稳稳地落在向上弯曲的脊兽上。现在,整个大唐帝都的主宫殿群就全部收入眼下了。
大明宫。每逢国家大事,如大朝仪、还是皇帝上尊号、改元大赦,纳俘降虏,都会在大明宫的含元殿举行。
我朝开国,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先祖太宗文皇帝受“天可汗”尊号,后世贤君恩被天下,福泽四海,一统宇内。
然今天道衰微,我朝国祚以至末法,恰如春秋战国时代的周天子,诸侯蜂起,战火纷争不断,藩镇林立,割据一方。彼此之间互相吞并,强并弱,众欺寡。圣人天听蒙蔽,百姓一如倒悬,真如诗中所云: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为了活着,为了吃饱饭,农夫也可以变成盗贼,士兵也能成为强盗,这就是现在的世道。
微风打断了这个士兵的回忆,他再没有多胡思乱想,回过神来握紧手里的长槊,继续值夜。
他是大唐河北道门后折冲府的一千三百卫士里,普普通通的一员。为了活着,为了吃口饱饭,也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他选择入折冲府当兵。
河北道的行政区划主要指黄河以北的部分地区。河北道辖境在黄河之北,故名。河北道东并海,南于河,西距太行、常山,北通渝关、蓟门,包括河北大部、河南、山西、北京、天津的一部分。道是唐代特有的行政区划。
“今夜有大规模行动,都尉(折冲府最高指挥官)钦点,让你负责……”
想起了早些时候兵曹参军(折冲府属官)吩咐自己的话,士兵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忆及过去种种,还有在战场上的经历,不仅苦笑起来。微风吹起旗纛的流苏,扫过这名卫士的眉眼,扫到了他的眼睛,他看向旌旗的位置,又顺着旌旗的方向望向了远处,想到了家乡的桑梓和麦苗……。
这名卫士就是我们的主人公飞羡鱼。
“木棉枝桠木棉花,木棉花开木棉家……”
随着村口阡陌间总角小儿的咿呀童稚之声,我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我们的主角……那个时候还没出生。
那就先来讲讲我们的主角飞羡鱼出生的地方,
这是一个世外桃源、民风淳朴的小村子,总共才七八百户人家,以前本是前朝的边防重镇,后来几经战火摧磨,现在已经被彻底废弃,只剩了当地的民居。
而现在你所能看到的,只剩下了一些碎瓦颓垣而已。
再来说说我们的主角团成员吧。
第一个要说的是我们男主角的二爷爷,为什么要先从二爷爷开始讲呢?因为啊,男主角的二爷爷早年也曾经是个厉害人物,他以前曾是个在家修行的火居(在家修行,可以娶妻生子)道士,姓飞名爵,道号飞熊。精善于幻术和道法。
老爷子尤善“鱼游髓洗行功法,”能在碰触到敌人的一瞬间使其麻痹瘫痪,陷入僵化状态,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曾经也是个无比危险的人物。
别看他老人家现在已经半截身子入了黄土,行将入木了,而且还又聋又瞎,那以前也是个叱咤风云的狠角色,只是后来下了趟山,还是乱了道心,废了修行,坠入红尘,爱上了凡世的女子,潇洒快活了半辈子。后来却因为他投奔的靠山倒了,被人清算,才落得了个现在如此凄惨的下场,孤寡老人,靠着一个村里的兄弟们照顾养老。
说是养老,其实说句难听的就是慢慢耗着等死罢了。
男主角的阿翁(我大唐年间旧习,父亲被叫做爷爷,阿爷或者哥哥,叫哥哥要叫做阿兄,叫爷爷要叫做阿翁。另外,不要称呼官员为大人,因为大人也是爸爸的意思)姓飞,那肯定我们的男主角本人肯定也是姓飞。不过就是这个名字它有点尴尬:飞羡鱼。之所以说他尴尬,因为这个名字里羡鱼两字的谐音便是“咸鱼。”
农户人家出身的飞羡鱼,表字用天,他的名字和字是自己肚子还有几两穷酸墨水的阿翁给取的,取自我朝诗词名章,孟浩然的《望洞庭湖赠张丞相》之句:“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
好在阿翁还给他取了一个霸气外露的字:用天。
用天这个名字也是有典故的,出自“用天因地,”原句是来自《东观汉记·公孙术传》:“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所谓用天因地,成功之资也。”简单来讲就是“利用天时,顺应地利。”
飞羡鱼自幼跟随又聋又瞎的二大爷修炼“鱼游髓洗行功法,”能在碰触到敌人的一瞬间使其麻痹瘫痪,陷入僵化状态。
我们的飞羡鱼幼年丧父,慈爱的阿爷(即父亲)十岁的时候远行出游,却客死他乡,严厉的阿娘也在自己即将成年的年纪因为在河边浣纱溺水而亡。
别看他小时候无依无靠,可怜巴巴的,但是他有一个曾靠着在刀口上舔血为生的阿翁啊,小时候的飞羡鱼那可是家里的“活亲祖宗!”调皮捣蛋,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好在仗着阿翁的宠爱,全村没有一个人敢欺负他。活脱脱的“村霸!”
飞羡鱼家里除了年老体衰的阿翁,他上面还有三个哥哥:大哥飞祛恶,二哥飞辟邪,还有他的同胞三哥哥飞羡洋、以及老五飞廉、老六飞寿。
说起给孩子取的名字,还是经历了不少波澜。前两个还好,结果到了第三个孩子,也就是我们的男主角的哥哥出生的时候,阿翁刚要给新生儿取名“羡鱼”,孩子阿娘可是十万个不同意,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闹脾气,说前两个娃起的名字名字都太“强横”了,戾气太足,不论怎么劝就是不答应,一定要让老人家给换一个“秀气”点的名。
其实原本是想给老三取这个名字的,阿娘就不同意,就给临时换掉了。结果后来老三老四同一天出生,这本来只是想好的一个孩子的大名,现在名字不够用了,飞家二爷爷突然想起了被否定过的“羡鱼”,阿翁拍板就这么定了,就这样,“羡鱼”就这么被拿来应急补缺了。一个叫了“羡洋,”一个叫了“羡鱼。”
不过无论经过多少波折,他都不曾改变初心,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想要得到的是什么。
半夜,子时。
都尉定下的行动时辰到了。
有唐一代,地方设折冲府,每府置折冲都尉一人,左右果毅都尉各一人。府军士兵称卫士,十人为一火,有火长;五火为一队(五十人),队有队正、队副;六队为一团(三百人),团有校尉及旅帅。
飞羡鱼的行动受第五团涂白虎涂旅帅辖领。
说实话,飞羡鱼见过的最高级官员也就是第五团的盖校尉和自己的老上官涂旅帅了。赶上哪天运气好,还是有可能见到邵都尉的车驾的,但是邵都尉本人长什么样他可从来都没见过。值夜换班之后,飞羡鱼被换下来,但他没有直接回去睡觉,而是三绕两绕,避开了所有人,自己一个人去到了折冲府最偏僻、最深处的地方……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就只有一直走到底。
凡事有阳面就有阴面,就像是你站在太阳下面也还是会有影子一样。
盖校尉传达的,折冲都尉邵都尉的明令:替主公,替上官,处理掉违背朝廷圣意,阳奉阴违的州刺史明达。务必要做得干净利索,不留痕迹。
反正就是一定要让他死的无声无息。
这次任务,没有时限,只要能杀了明达,多久都行。
选择听命于别人,那自己的命就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
尽管已经是后半夜,明达的州刺史府依然人声鼎沸,人们光筹交错,府上门客还在高声喧闹。同样的,这里的戒备也照常森严壁垒,没有漏洞。就这样还想光明正大的闯进去简直不可能。
飞羡鱼带着十几个人,为了方便行动,他把大家化整为零,装扮成仆从的样子潜伏进了刺史府。
没有人会对低三下四的奴仆正眼看上两分,也没有人会把注意力放在连衣服都脏的洗不干净的下人身上。
飞羡鱼大摇大摆的从正门走进了刺史府,以仆人的身份。
现在的刺史府,明刺史已经危如累卵。
正一路弯着腰低着头的飞羡鱼跟在一群宾客身后亦步亦趋走过连接前堂的南廊,突然“当”的一声,不明处传来的的一声脆响,他警觉的直起了腰朝那个方向看去。
一个走在人群后面的门客察觉到了不对劲,回过头来喝骂道:“你在看什么?”
飞羡鱼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低下头仍然继续跟在这些人身后往前走。
不远处的角落里,一个碎花衣服的少女全程目睹整个过程,她甜甜的浅笑着,歪着头,拿着手里的七环魔音铃晃荡了一下,又是“当”的一声,转过身去盈盈的跑开了。
悄无声息地干掉了几个偷袭自己的小厮,飞羡鱼三拐两拐的甩开这些人来到了后院,这里有一个活水注满的小鱼池。四下里的庭院住所都是明达的家眷居住的地方,也是明达闲暇之余钓鱼吟诗的风雅之地。
鱼池的一角,有一片巴掌大的小树林,林中绿茵下,“沙沙沙”的风吹树叶的声音,方方正正的鱼池里细碎的波纹,被月光照应的一如碎银铺地,珍珠漫散。
不远处池边略显破旧、暗昧不清的砖瓦,和垂垂绿柳,仿佛昏昏欲睡,随着风,吱吱呀呀,忽闪忽闪的,感觉没有一丝生气——也没有一丝令人警觉的气息,只有那让人窒息和寒毛倒竖的寂静。
……
飞羡鱼带着无尽的狐疑,紧张的东张西望,他现在就想一只炸了毛的猫,以至于不敢随意迈步,只能在原地徘徊。因为担心自己身份暴露,他甚至都想原路返回,放弃这次任务。
“用天!”有人在叫自己!在这里能知道自己的名字的人没有几个,飞羡鱼猛一回头,却只看到十步开外站着的一个陌生脸的中年大叔。
来的人是盖骁虎,是盖校尉的侄子,平时与飞羡鱼也算交好。令人惊奇得是:这人一张嘴不但满嘴黑牙,甚至于连整个口腔都是黑的!但是飞羡鱼可不这么看,飞羡鱼现在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看来人一身庖厨打扮,经过了再三的确定自己并不认识他。转头想想这里是刺史府,会有认识自己的人也不奇怪,自己不好不答应,可是又不敢随意搭腔,只好敷衍的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来这里干什么?”
见这人这么问,飞羡鱼便随意胡诌了两句:“啊,第一次来这里,路不熟,迷路了。”
这话半真半假,没想到却把对方惹怒了:“你这混小子!现在是给你瞎逛的时候吗?赶紧跟我走!我带你出去!”
飞羡鱼吓一跳:你知道我要去哪里吗?你知道我要去干什么吗?我可不能跟你走!
“但是我还有点自己的事没办,你先……”飞羡鱼话没说完,这人直接喝断道:“你我二人来这都是为了同一件事,你哪来的什么自己事?”
“我……什么?”
“赶紧跟我走!小心他们看见了喊人拿你!”
一路上,妥协了的飞羡鱼紧紧的跟在这个人身后,一前一后的走着,脑子里一直没有停止过思虑和怀疑。他怀揣利刃,随时准备一跃而起,把刀**他的颈肩穴,井肩穴肺里,干掉他。
“怎么?你是看上这个地方了?想留在这里吗?”这人话语中满是嘲讽,飞羡鱼吃了一口蹩,刚要发火,转念一想:这个人说来这是为了和我同一个任务?难道他也是邵都尉派来的人?这次行动……难道说还有别的人参与?
飞羡鱼一下子如坠冰窟——或者反过来说,这里就是一个圈套?所有人都正在等着他往下跳?邵都尉是想一网打尽除掉所有人?飞羡鱼不敢多想,对走在前面的人心里满是戒备,好像生怕他突然反过身来就是一刀。
“你今天怎么了?”一向和飞羡鱼熟识的盖骁虎不禁问道,飞羡鱼不敢说实话,现在的情况让他实在是看不明白所以干脆一声不吭。
“今天来这儿,遇上的尽是怪事!”见飞羡鱼不说话,盖骁虎自言自语着说道。
“等等!你们两个!站住!”
正行走间,突然又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叫住了他俩。俩人一齐回头,却又是一个脸生的,飞羡鱼并不认识他。
奇怪的是这个大叔倒是认识他,而且还上前主动打招呼:“李瑶天——你!你怎么了?你怎么受伤了?”
“你是谁?”
很显然,这个叫李瑶天的家伙并不认识盖骁虎,盖骁虎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