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溯沉默了,沉默了好久好久。
他完全不敢想象这要换成自己得崩溃成什么样。
他轻轻拍了下侯涅生肩膀,“神使啊,要不说你是神使呢。”
侯涅生嫌弃地看了看颜溯的手,“有时间同情我,还不如快点扫地。”
颜溯无奈认命,捡起扫把重新去扫落叶。
扫了没多久,他听下方有人问道:“怎么今天还没结束啊。”
颜溯吹看看向端木凌,边扫边哭诉:“殊君,有风,我俩刚扫好的落叶,风一吹全散了。”
“这样啊。”端木凌看了看被吹得到处都是的落叶,笑道:“我上去拿个扫把来,不然光靠你俩一时半会可扫不完。”
颜溯听得两眼一热,险些直接朝端木凌的背影跪下,“殊君,你真是天下第一好啊!”
晚些,端木凌拿了个扫把过来一起扫落下。
颜溯记得他是和容憬一起去皇城的,扫着扫着,凑到他旁边好奇道:“殊君,容憬呢,他怎么一起回来?”
“见容颂呢。”端木凌算了下时间,“天黑前应该能回来。”
另一边,在端木凌的安排下,容憬在上刑用的囚室单独见到了容颂。
他白衣胜雪,遗世谪仙般站在外面,与肮脏血腥的囚牢格格不入。
而一墙之隔的荣颂则衣衫不整,面容憔悴地坐在污秽的枯草上。
“呵!”容颂两眼泛红地瞪着容憬,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逆子,你还有脸过来见我?!”
容憬平静地看着他,淡淡反问道:“为何没脸来见你?”
“容憬!你还好意思说?!”容颂怒道,“你拿官盐做文章,陷害你爹入狱,还联合端木凌他们那些乱臣贼子一同嫁祸我!”
“你——!你——!”
他气得说不上话,容憬接话道:“你既觉真相如此,为何不向陛下禀报揭露这事,为己伸冤呢?”
“我.....”容颂瞳孔一颤,猛然想到什么,惊恐得不知如何言语。
容憬轻笑一声,“没错,如你一般,过去世人不信你会杀妻害子,今日也便无人信我会谋害己父。”
“我们都有副好皮囊,有个好名声,无人信我们会背弃道义,有悖忠孝。”
几十年前,容颂将容憬拉到祠堂外的雪地上跪着,又撕开虚伪的慈父假面,告诉他世间没人会信他。
而几十年后,容憬用同样的手段报复回来,没人愿信他容颂是被冤枉的。
容颂一瞬泄了气,瘫在地上,像从暮年直接踏入坟墓失了灵魂。
他缓了好久,哑声道:“你藏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报复我。”
“不是。”容憬解释道,“我到底是你的血脉,如你一般自私自利,为母亲报仇是次要,真正为的却是我自己。”
“有个人告诉我野兽不会甘愿被囚于笼,受限于人,若想拥有自由,要做的第一时间便是......”
他顿了顿,垂眼看向容颂,向来温和淡然的眸底第一次划过锋芒与杀意。
他唇瓣轻轻开合,平静地吐出两字。
“弑主。”
“呵!”容颂似是听到个天大的笑话,语气不屑到了极点,“一只自小养在笼子的家畜怎知自己是野兽?”
他瞥了容憬一眼,“靠别人三言两语的蛊惑么?”
“我也这么想过。”容憬回道,“可那人告诉我,自幼被驯养的家畜不会想要离开,只有野性难寻的野兽才会渴望自由。”
“当我生出反抗你念头的那一刻,我便不再是该受你摆布的家畜。”
“哈哈.......哈哈......哈......”
容颂笑得癫狂,看向容憬的眼神也变得怨毒,“容憬,你说错了。”
“你不像我,你像你母亲,像裴厌雪,她那人心软,怎么生气,稍微哄一哄便好。”
“还记得你小时候养的那只花猫么。”
“被我试药毒死的,可她担心你伤心,反先把自己担心病了。”
“你跟她一样,善良得过了头。”
“她死了只不是自己的畜生都要伤心,而你亲手弄死了你父亲。”
“容憬,你的良心过得去么,小心跟裴厌雪一样大病不起,险些没扛过冬天。”
昏暗的火光下,容憬温润的面容苍白若雪,似乎下一秒便会被灼烧消融。
“母亲留给我的良知会让我愧疚,会不停折磨我,可幸甚你是我的父亲,我能心安理得地享受那些通过不忠不孝之道取来的东西,不过......”
他顿了顿,自嘲道:“我终归不是你,若我所行之事真会等来报应,那我大抵.....”
他的声音轻得像冬日初雪,还没落到地上便已融化消失。
“乖乖认命,当作是赎罪。”
话音落下,他看到容颂干枯苍老的手指不甘地握紧,又无力地松开。
似乎有一道看不见的绳索被就此松开。
他,自由了。
他再次自嘲地笑了下,朝容颂俯身行礼。
“还望父亲在此好生蹉跎,孩儿今当拜别,往后永不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