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崇安失魂落魄地后退两步,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难以相信,仍旧不死心道:“我不信,我不信!你是否有说不出的苦衷,我愿意为你分担。”
“没有!”容兰回答得斩钉截铁。
她的决绝令他寒了心,整个人像掉进冰窟窿一样,不知是什么心情。
边上的杂音将他们淹没,他们就这样看着对方,谁都不敢再说话,怕说出来的话伤人伤己。
“你回去吧,从今往后别再来了。”
容兰表情淡漠,语气冰冷,仿佛在叙述着一件与她无关的事。
周崇安无法接受,他无法接受他爱的女子竟是这般冷酷无情,他更无法接受他的失败。但人心的凉薄告诉他,她真的变了,已不再是他曾经以为的纯良女子了。
“你变了。”
容兰回避他的指责,偏过头望着蔚蓝天空,自言自语道:“是啊,我变了,看惯了荣华富贵,被它们蒙蔽了双眼,也做起了飞上枝头做凤凰的美梦来。”顿了顿,定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问,“周崇安,你能给我荣华富贵吗?”
这话字字如针,深深地扎在周崇安的心底,痛得他几乎窒息。
似发现了天大的笑话般,他无声地笑了起来,甚至连眼泪都笑了出来。他红着眼眶,几乎咬牙切齿道:“好,好得很!好得很!”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捧上来的自尊被她践踏得稀烂,除了转身收拾自己的狼狈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
不远处的小东见主子怒气冲冲地走了,连忙追上。
熙攘人群很快就把他们的身影淹没掉了,容兰怔怔地站在原地,忽然想冲出栅栏向他追去。她想告诉他,方才她说的狠话都是假的!她更想告诉他,她恨不得一夜之间就与他白了头!
奈何,他被她赶走了。
此生唯一的依靠被她赶走了。
她从此又孤身一人,在这高大巍峨的宫墙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祈盼,没有自由,更没有尽头。
哀莫大于心死,她如一缕孤魂般游离在返回宁清宫的路上。
烈日当头照,太阳明明炙热灼人,她却遍体生寒。
周边来来往往的侍者们或悲或笑,她置若罔闻,仿佛真的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满脑子都是周崇安决然离去的那一刻。
他走了。
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温热的泪水簌簌地垂落,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般喘不过气。
从未这般委屈难受过,那种噬心蚀骨的绝望在胸腔里蔓延,侵蚀了五脏六腑。她想放声大哭,伤伤心心地痛哭一场,却不敢放肆,怕人笑话,更怕失了仪态。
恍恍惚惚地到了重华门,偶尔见几个官员路过,她躬身垂首。
艳丽的宫墙将大半阳光遮挡,卑微的纤秀素白投入阴影里,孤伶伶的,与红墙青砖反衬,形成了一道寂寥又沧桑的别样风景。
凤栖梧是从来不知道“怜悯”二字是怎么写的,他一直都是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暗地里不知替她干过多少龌龊事。
正是这种特殊经历,导致他没有同情心,更不会疼惜任何人。可今天路过重华门,偶然撞进那幅画中,被弱不禁风的纤秀身影触动了心弦,破天荒地失了神儿。
那张我见犹怜的脸不禁令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还记得五岁那年他初入宫,当时何淑妃与太皇太后在武帝跟前争宠得厉害,他无意间闯入何淑妃利用其子晋王设的局,当时若非一个宫女出手,他恐怕早就命丧黄泉。
他并清楚那个宫女的全名,只知道人们称呼她阿芷。
事后他曾去打听过她的情况,得知何淑妃迁怒于她,后又撞见她跳井自尽,他吓得惊叫,嘴却被姜嬷嬷死死捂住,迅速将他拖离了现场。
在这深宫里头贵人逼死婢女是常有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
五岁的记忆大多数都是模糊的,唯独这段印象深刻,只因那宫女跳井时的哀婉悲怜他一直都还记得。就像今天的容兰那般,孤独地站在这片高墙里,卑微又懦弱,令人不忍。
鬼使神差的,明明都已经从她身边路过了,可迟疑了片刻却又折返回来,递出一块方帕给她。
白皙的手被朝服遮盖了大半,凤栖梧的个头比她高出许多,阴影压在头顶,表情一如既往淡漠。
容兰愣愣地杵在那里,泪痕斑驳地望着他,一时竟忘了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