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龙研究院门外的草坪上,乔亚楠和儿子侯大吉终于出现,旁边有一个三十来岁的保姆。
二哥提供的情报异常准确,行动成功的可能性大大增加。吴佳勇肾上腺素狂飙,进入临战状态,内心深处的不安、惆怅和忧郁一扫而空。
吴佳勇接到了前方“国龙货运”打过来的电话:“吴老板,人出来了,我们负责拉上车,在城外交接。剩下的一百万,一分不能少。”
“钱就在车上,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若不是一百五十万元现金,老五的结拜兄弟根本不会带人来参加行动。千金散尽还复来,能用钱解决的事不是大事,吴佳勇爽快地答应了老五结拜兄弟的开价。
“国龙货运”启动,行驶约300米,拐弯朝国龙研究院开去。
国龙研究院的一间办公室内,一男一女两名年轻警察盯紧屏幕。年轻警察后面还有两名躺在行军床上的警察,神情轻松地胡吹神侃。
看屏幕的女警察道:“乔亚楠和侯大吉出现了,在草坪玩。”
男警察打了个哈欠,道:“侯大吉每天到婴儿游泳馆,游泳后在草坪上玩,很正常。”
女警察提高声音,道:“有一辆国龙货运的车过来了。这是国龙送菜的车,每天都要送伙食团。这辆车的时间不对,平时都是早上8点钟送过来。”
男警察凑近屏幕看了一眼,道:“车牌是对的,应该是临时加的吧。”
阳州公安派了一个大组潜伏在国龙研究院。五十多天,一切正常,毫无异常之处,小组人员不免懈怠。
躺着说话的中年警察道:“时间不对吗?让国龙保卫科查一查这辆车。”
“不知哪个兔崽子提供的情报,根本不靠谱。”看监控的小吴发了句牢骚,拿起对讲机,准备与保卫科沟通。
另一个躺着的老警察道:“知足吧,这是条件最好的蹲守点。国龙研究院的伙食真好,这一段时间,吃了睡,睡了吃,我长了足足10斤。还有半小时,该我们去蹲车了。”
年轻警察小吴正在与国龙保卫科通话,看监控的女警喊了一声:“有情况。”
正在行驶的货车车厢打开,跳下来一个年轻女子。这个年轻女子跳下车时,摔了一跤。爬起来后,跌跌撞撞地跑,猛摇双手。
参加蹲守的小组反复研究过发生在江州的数起绑架案,防备的重点之一就是聋哑人团伙。从货厢中跳出的女子奔跑挥手的姿势奇怪,蹲守的警察立刻想到多次参与绑架的聋哑人团伙。
国龙研究院的保安看到跳车的女子,还没有做出反应时,路边蹲守的公安已经从车内冲了出来,朝年轻女子奔去。
“国龙货运”接近乔亚楠所在草坪时,在货车后面的吴佳勇只觉得一颗心都要跳出来。如果一切顺利,一两分钟后,侯国龙的宝贝儿子就会落在他手中。变故突生,货车慢慢接近目标时,尾厢突然打开,这和计划不一致。看到这一幕,吴佳勇的眼珠差点儿弹出去,意识到危险出现。当两个年轻男子出现时,他明白警方早就等着自己上门,这次赌博不可能成功。
吴佳勇暗自庆幸自己距离前面的“国龙货运”还有一段距离,掉转车头,原路返回。
在二哥到国龙湖踩点时,国龙湖没有设置进出口,行人能够随便进出。吴佳勇这一次前往国龙湖时,进出口设置有停车杆,湖边还增设了监控摄像头。由于没有实地查看,吴佳勇并没有感到异常。
当警方接应女子和控制货车时,国龙集团保卫科的监控中心也发现了问题。保卫科科长恰好在中心,从警经历让其反应格外迅速,立刻远程启动自动升降柱。
这是国龙集团新安装的出入口拦截设备,4秒钟升起,具有强大的防撞功能。
守门的两个保安接到通知后,刚刚将拦车杆放下,就见到一辆越野车冲了过来。他们闪到一边,拿起盾牌和叉子,望着缓缓升起的自动升降柱,齐声大叫:“快点儿升!快,快!”
吴佳勇猛踩油门,不顾一切朝前冲。越野车如发疯的野牛一般,趁着自动升降柱完全升起之前,想要强行闯出去。
在两位保安的呼喊下,自动升降柱终于在越野车来到前升了起来。
越野车转变方向,绕开升降柱,径直撞向岗亭。岗亭是铝合金框架,在越野车猛烈撞击下,四分五裂。
两个保安吓得魂飞魄散,迈不动脚步,眼睁睁看着越野车扬长而去。
一辆警车紧随其后,追着越野车屁股,发出刺耳的警笛声。
潜伏在国龙湖等待猎物主动上门,这是省刑总参与指挥的行动。阳州公安指挥大厅和交警指挥大厅迅速反应,利用监控系统,锁定吴佳勇所在的越野车。为了避免在闹市区出现伤亡,巡警、特警、交警等地面力量在统一调度下,从四面八方汇集,编织成一个大网,准备将吴佳勇的越野车逼至城郊的阳州河大桥。
不管到达哪一个路口,吴佳勇都会听到声声警笛,看到警灯闪烁。他没有办法选择,只能按照警方预留的线路逃跑。
十来分钟以后,吴佳勇驾车来到阳州河大桥。
前方,警灯闪烁,停有一排警车,警车前有路障,数十名警察严阵以待。后方,则是震耳欲聋的警笛。
吴佳勇自知大限将至,平静下来,拿出小相册,用力亲吻李沪娟的照片,眼见警车逼近,平静地说了句:“沪娟,我来了。”
他狠踩油门,朝阳州河冲了过去。河岸距离河面有二十来米,越野车冲破岸边护栏,重重地砸向河面。
警方从阳州河里打捞起吴佳勇。吴佳勇额头流血,陷入昏迷状态。
老朴在第一时间来到现场,恰好看到护工正在将吴佳勇抬入救护车。吴佳勇紧闭双眼,脸色苍白,额头被紧急处理过,看不出伤口深浅。老朴拉住一名满头是汗的急诊医生,询问吴佳勇情况。
众多警察荷枪实弹,急诊医生明白从阳州河里捞出来的人绝对身负重案。眼前拿折扇的中年人有一种特殊的亲和力,亲和力中又透着些威严,他客气地道:“伤得很重,我们尽力而为。”
老朴道:“能不能救活?”
急诊医生道:“难说。以我的经验,救活了,人也有很大可能废掉。”
救护车开走,老朴独自在河边抽了支闷烟。在阳州河大桥上善后的是阳州市辖区公安分局副局长,和老朴互不相识。老朴和他交流几句,便前往国龙湖。
国龙湖边,阳州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张阳见到老朴便热情得很,用力握手,不停摇晃,道:“朴大爷,还是你老人家高明,坚持让我们盯在国龙湖。如果我们稍稍松懈,撤了队伍,今天就要惹出大麻烦。”
阳州刑警和省刑总接触最为密切,老朴身份特殊,但素来接地气,能力强,敢直言,能理解基层民警,阳州刑警私下都尊称其为朴大爷。其他地区的刑警与老朴接触得相对少一些,很少有人当面称呼朴大爷。
“我不当朴大爷,凡事抬得越高摔得越重,还是叫我老朴。人全都逮住了吗?”说话间,老朴朝国龙集团办公室望了一眼。
张阳心情不错,笑嘻嘻道:“货车上的人,一个不少,全部被按住了。驾车的人冲进阳州河,算是一网打尽了。货车上的人只有一个人是正常人,其他全是聋哑人。”
“把手松开啊,热得慌。”老朴从张阳的大手中抽出右手,拿出折扇,呼啦啦扇动,道,“这伙聋哑人是惯犯,准备工作要细致。侯大利对这伙人研究得最深,你们做审讯方案前,找侯大利交流。”
张阳道:“我们正在做第一次审讯的准备工作,聋哑学校老师建议我们到山州或者海州去找聋哑学校老师。我长知识了,原来手语也有地方派系,江州、湖州和秦阳的手语相近,山州和海州的手语与这边有明显差异。等到山州和海州的聋哑学校老师过来,得到下午五六点钟。”
现场相对简单,现场勘查技术人员很快撤场。老朴在国龙集团保卫科科长陪同下,进入国龙大楼。在办公室等了十来分钟,侯国龙出现在门口,道:“老朴,久等了。小乔被吓着了,她如果问起这事,绝不能说我事先知道。”
老朴摇了摇折扇,道:“我和大利怎么说?这小子精得很,瞒不住他。”
侯国龙道:“可以和大利说实话,他能够理解。但是,绝对不能跟小乔说实话。说了实话,以为拿他们母子作诱饵,我是跳进阳州河也洗不清。”
老朴竖起大拇指,道:“国龙老总有气魄。一般人遇到这种事,早就吓得躲起来。你能配合我们,才能一举扫除后患。”
等到秘书给老朴上了茶水,退下后,侯国龙叹了口气,道:“吴佳勇丧心病狂,杀了夏晓宇的爸爸妈妈,还想要杀大利,我如果退让,就会没完没了,迟早惹火上身。上帝要让谁灭亡,就先让他疯狂,这句话说得太对了。我经常和手下讲,跟着政府走,配合警方,这才是聪明人。”
除了吴佳勇,还有杨永福,后者更为阴险。老朴不知道侯国龙到底知道多少,没有深谈此事,提醒道:“吴佳勇受了重伤,还要审讯。现在还不能说完全胜利,还得保持警惕。”
侯国龙点了点头,道:“小乔吓得够呛,我让他们母子俩出去度假,休息一段时间再回来。”
送走老朴,侯国龙站在窗边,脸黑如墨,慢慢抽雪茄,良久,拿起座机,拨通了夏晓宇的电话。
夏晓宇前往阳州之时,侯大利等人已经来到了阳州刑警支队,在会议室与张阳等人碰面。
稍作寒暄,侯大利开始详细介绍情况,道:“在陈菲菲案中,出现了三个人的精液,一是受害者陈菲菲体内的精液,是一个人的。二是受害者陈菲菲衣服上的精液,有两个人的。一个人的DNA与‘8·3’案件受害者比对成功,另一个人的DNA没有在数据库,一直没有比对成功。我建议第一步就是比对DNA。”
讲到这里时,他内心莫名紧了紧,尽管吴佳勇团伙受到致命打击,周涛仍然未能洗刷冤屈。吴佳勇团伙覆灭之时都不能解决此事,时间拖得越久,越困难。
江州刑警支队DNA室主任张晨主动道:“我带来了没有比对成功的DNA数据,可以马上开展工作。”
阳州刑警支队DNA室主任和张晨一起离开会场,前往实验室。
“‘8·3’案件至今未破,受害者是聋哑人。死者口、鼻、双耳有流柱状血迹,双眼肿胀瘀血。面部变形,鼻骨、右颧骨、上下颌骨骨折,手触之有骨擦感,上门牙脱落2颗,右颧部有4厘米×3厘米皮肤擦伤,左颧部有6厘米×3厘米皮肤擦伤,下唇有4厘米×2厘米皮肤创口,下颌部有10厘米×0.5厘米横形创口,左侧后颈部有12厘米×6厘米皮下瘀血,右肘部有4厘米×1厘米皮下瘀血,余未见明显异常。尸体右手腕上有文身,文有一个‘忠’字。”
侯大利讲述尸检报告的数字时,没有看笔记本,一个个数字从嘴边弹跳出来。
江克扬、吴雪等人都知道侯大利记忆力强悍,又天天埋在卷宗里,听到这一串数字毫不吃惊。阳州刑警久闻“神探侯大利”之名,却没有直接感受,这一串极为流畅的数字飞奔而来时,这才明白“神探”之名不虚,皆服气。
侯大利用相当肯定的语气道:“从数次绑架案的细节中,我们发现聋哑人处于性压抑状态。女聋哑人在关键时刻跳车,我怀疑与‘8·3’案件受害者有关。第一次审讯时,可以从这方面进行试探。”
充分沟通信息以后,阳州警方要等DNA比对结果,也要等山州和海州的聋哑老师到来,便请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的同志到市公安宾馆稍事休息。
父亲的妻子和儿子差点儿被绑架,从情理上,侯大利得去国龙集团。
有一次,侯大利在国龙集团进门遇阻,恰好遇到副总经理朱强,这才得以进门。这对侯大利来说是一件小事,但对总裁办来说,这件事就是大事。他们吸取教训,采取系列措施,确保侯大利来到国龙集团后一路顺畅。
侯大利走进大楼,保安立刻站起来敬礼。一分钟时间不到,一名身材匀称、衣着得体的女子便出现在侯大利面前。来者是国龙大酒店总经理李丹,她看了一眼侯大利受伤的左手,微笑道:“老板在楼上,我们先上去。”
“李丹姐,你不是在国龙大酒店吗?”侯大利知道李丹是母亲李永梅信任的人,突然间出现在总部,觉得有些诧异。
“你爸让我到总裁办,现在两边跑,忙得团团转。”进入侯国龙所在楼层,李丹低声道,“晓宇哥在和你爸谈事,稍等两分钟。”
江州毛峰格外鲜嫩,不耐久泡。茶水淡时,夏晓宇从书房出来。
从表情来看,夏晓宇似乎从父母遇害的打击中回过神来,至少表面如此。他亲热地拍了拍侯大利肩膀,道:“小手指掉了,不影响功能。男子汉大丈夫,谁不会掉点儿零件。”
侯大利道:“晓宇哥纵横江湖,一个零件都没有掉。”
夏晓宇道:“我和你不同,你是国家的人,遇到危险必须往上冲,出了事,国家给你兜底。我是自己对自己负责,必须小心翼翼,否则如何死的都不知道。你好好和你爸谈一谈。父子俩一个臭德行,互相不理,其实心里还是想着对方的。”
侯大利的成长期,侯国龙忙于生意,疏远了儿子。等到发现儿子变成纨绔子弟后,侯国龙将儿子送回江州。这个行动在当时是自然而然发生的,是对多数家长来说很正常的举动,却深刻地改变了侯大利的命运,也改变了侯国龙和李永梅的命运。父子俩自此产生隔阂,难以消解。
父子面对面而坐,大眼瞪小眼,明明血脉相连,有很多事情要交流,坐在一起又不知从何谈起。大眼小眼瞪了一会儿,侯国龙和侯大利又同时开口。
侯大利伸了伸手,示意父亲先说。
侯国龙道:“袭击你的人,也是吴佳勇的人,和到国龙湖的人是一伙的?”
侯大利道:“两人都死了,吴佳勇还未苏醒,暂时不能确定。”
“在家里,又不让你拿证据,用不着这么严谨吧。”儿子犟得如石头,按李永梅的话来说,父子俩就是一个德行。侯国龙想起李永梅说这句话时“无可奈何”的神情,心情黯然。
“我说的是实话。两个死者都是吴佳勇的结拜兄弟。从逻辑上来说,吴佳勇脱不了干系。但是,是不是吴佳勇在背后指挥,确实拿不出证据。”侯大利觉得自己语气太硬,将话题换回到父亲这边,道,“阳州警方守在国龙研究院,爸是知道的吧?”
“难道不对吗?吴佳勇在暗,我们在明,下不了狠心,就是坐以待毙。我知道这事瞒不了你,但是你不能和小乔提起。谁都不愿意当诱饵,是不是?”说到这里,侯国龙语气尖锐起来,瞪起眼,气势十足。
侯大利苦笑道:“没有证据的事,我怎么会乱讲。今天过来,我想说的是不能放松警惕,丁总在这方面做得很好,平时住在厂里,弄得跟堡垒一样。”
侯国龙打断儿子,道:“你不用遮遮掩掩,有话明说。你不方便说,那我就把话挑明了,反正我不用讲证据。你在担心杨永福,我知道此人比起吴佳勇有过之而无不及。别问我是什么渠道得到的消息,猪朝前面拱,鸡朝后面扒,各有各的办法。小乔和你弟弟要出去一段时间,避避风头,散散心。我和你妈都从世安厂子弟中挑了退伍军人当保镖,绝对可靠。你们警方在保护杨勇一家人,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迟早要撤走。我让夏晓宇买下杨勇隔壁的房子,平时安排两个人值班。我比警方自由,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对我来说,这就是保卫科科长职权范围内的事,简单得很。”
得知父亲如此安排,侯大利发自内心地道了句“谢谢”,又问了一个老问题:“爸,我还有一个疑问,当年你到底做过些什么,杨国雄如此恨你?”
“你问过好多遍了。”侯国龙陷入回忆之中,“杨国雄与黑道勾结,不守规矩,不讲市场规矩,认不清大势,犯了大忌。我明白时代在变化,打打杀杀行不通,所以按照市场规矩办事,配合政府工作,与银行关系良好。杨国雄是我的手下败将,输掉了底裤,失去了反抗的机会,这就是他恨我的主要原因。我不会做违法犯罪的事情,打下江山不易,存在很多侥幸。企业垮掉,也许就是一次失误,一夜之间。”
父子俩非常难得地单独吃了一顿晚饭。在侯大利离开国龙集团时,侯国龙感慨道:“十年了,我们是第一次单独吃饭,还谈了这么久。你还没有甩脸。”
侯大利站在爸爸身边,道:“注意身体,工作不要太拼了,年龄也不小了。”
侯国龙的心情一下阳光起来,道:“你别傻乎乎的,什么事情都往前冲,要学会保护自己。”
父子分手之后,侯大利回到公安宾馆,准备参加阳州刑警支队的会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