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还没有完全解除,你别哭。”侯大利蹲在疤脸汉子身边,打量这个开货车撞翻自己的家伙。如果不是自己习惯用安全带,且越野车性能优越,很有可能就交待在这里了。
疤脸汉子仰面倒在地上,额头中了一枪,已无生命体征。
侯大利顾不得处理伤口,来到公路边,朝下张望。江州皮卡在盘山公路上逃窜,转急弯时也不减速,有两次都差点儿冲出公路。侯大利再给江克扬打电话,道:“江A×××××,下山了,要跑。”
江克扬知道侯大利正在驾驶越野车追赶江州皮卡,听到这个说法,心里咯噔了一下,明白肯定出了什么意外,道:“大利,没事吧?”
侯大利道:“没事。越野车被撞翻,我和张小舒都受了伤,不算严重,江州皮卡跑了。”
江克扬松了口气,道:“宫局已经做了安排,通向江州陵园的所有道路都设了卡,江州皮卡插翅难飞。”
“有两个人行凶。一名枪手打了六发子弹,打空了弹巢。开车往下走时,有可能还会装填子弹,一定要小心。另一人开货车撞了我。撞我的那人被我制住,枪手逼近开枪,把开货车的打死了。”交代了具体事情,侯大利彻底放松下来,咧着嘴巴,抽着凉气,把受伤的左手举在面前。
“疼吗?”张小舒顾不得处理受伤的手臂,到车尾厢提出应急包,捧起侯大利的左手,轻轻吹了吹气,似乎这样就能减轻侯大利的痛苦。
“当然疼啊。这根手指废了。你的手臂也在流血,先处理你的手臂。”肩膀中枪,手指断掉,还有不明撞伤,在危险暂时解除以后,疼痛如浪潮般一浪接着一浪。侯大利脸色惨白,不停倒吸凉气。
张小舒道:“我这是抵抗伤,皮外伤,不要紧。断指落在哪里?我们去找回来,准备续接。”
侯大利道:“被子弹打成这样,估计接不上了。”
张小舒生气道:“你不是医生,别下结论,在哪里受的伤?”
山下传来密集的警笛声,增援的警力终于赶到。发生枪战、公路搏命、江州皮卡逃跑,分为三个阶段,总体用时却很短。宫建民得到江克扬报告以后,一分钟都没有耽误,调集警力,赶往现场。
等到警车上来,侯大利问道:“抓到江州皮卡没有?”
最先来到的是当地派出所的一名民警和一名辅警,头发花白的民警从车上拿出警戒线,道:“找到皮卡车了,没人,我们上来拉警戒线。陈支已经到了,在指挥抓捕。侯组长,救护车马上到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保护好现场,别乱动。我要去找断指。”侯大利把现场交给了派出所民警,坐上张小舒的车,又回江州陵园。
两人来到墓地,遍寻四周,没有找到断指。找不到断指,意味着侯大利会失去左手小指,张小舒对站在一边的保安道:“还有谁来过?”
保安道:“下边在放鞭炮,声音大得很。我们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一名保安看着侯大利的断指,小心翼翼道:“刚才有两只野狗在这边窜,有可能被它们叼走了。”
张小舒的眼泪刷就下来了,发了火,道:“你们怎么不保护现场,让野狗跑进来。”
“我们真不知道啥情况。”保安躲避张小舒刺人的目光。
张小舒不甘心,继续在墓碑附近寻找。当宫建民走上墓地时,她才放弃寻找断指,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往下滴落,抽泣道:“宫局,没有找到大利的断指,接不回去了。”
宫建民看见侯大利惨白的脸色,道:“枪手弃车了,我们正在追捕。车上有太多痕迹,还有血迹,枪手这次露出大马脚,绝对跑不掉。”
侯大利道:“这伙人与黄大森被杀案有关,也与上次撞车有关,手法一模一样。”
宫建民道:“现场交给重案大队,你的任务是治伤。”
侯大利捧着左手,道:“这点儿小伤,就别和我爸我妈说了。和他们说了,帮不上忙,还要添乱。”
救护车过来后,宫建民将现场指挥权交给陈阳,立刻前往阳州机场,准备和即将飞回国的吴小卫见面。
救护车上,医护人员发现侯大利的伤口已经得到基本处理,便为张小舒处理伤口。侯大利这才发现张小舒伤得并不轻,手臂上有三处长长的刀伤,有一刀非常接近动脉,如果刀尖稍稍偏一点儿,后果难料。生与死,就在一瞬间,极具偶然性。他在这一刻突然失神,想起牺牲得非常突兀的未婚妻。
等到医护人员处理完毕,侯大利坐在张小舒身边,罕见地温柔,道:“你怎么过来了?”
“给母亲扫墓。”张小舒说到这里,顿了顿,朝着医护人员看了一眼,道,“我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想要陪你。”
侯大利道:“我抢了匕首,制住了一人,另一名枪手还有两发子弹。如果不是你及时出现,我有可能交待在这里。谢谢你。”
张小舒凝视侯大利,很想说“同是天涯沦落人”,只是有医护人员在身旁,这句话便不好说出口。
在医护人员的安排下,两人躺下休息,不再谈论。
一小时后,侯大利从手术室出来。
望着侯大利受伤的左手,张小舒眼泪忍不住又往下滴。侯大利安慰道:“幸好是左手的小手指,没有太大用,掉就掉了,不影响其他功能。”
江克扬道:“我们去看了现场,这是针对你的杀局。”
几个人正在议论,关鹏局长出现在手术室,打量了侯大利一番,道:“还能工作吗?好样的,跟我到重案大队,大家在汇总情况。”
侯大利、江克扬跟随关鹏局长前往指挥中心,其他人则回刑警老楼。
在医院时,人来人往,大家都没有讨论具体案情。进入车内,侯大利急急忙忙地问道:“有什么新进展?”
江克扬道:“凶手弃车后,抢了一辆摩托车,冲进大山。”
侯大利道:“吴佳勇和杨永福是什么情况?”
江克扬道:“杨永福和朱琪正在办结婚仪式,搞得热热闹闹。杨永福在结婚仪式上用的真名,正式对外承认是杨国雄的儿子。他们都有不在场的证明,如果抓不到凶手,这事就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狗胆包天,向省厅的人下手,真是嫌命长。”
侯大利举起左手,道:“在他们眼里,我不是省刑总侦查员,我是侯国龙的儿子。他们这是最后的疯狂。”
指挥中心会议室里,参会侦查员将目光集中到侯大利身上。清除了血迹和污渍,侯大利鼻青脸肿,手缠绷带,肩部有包扎,狼狈不堪。参会侦查员都在一线摸爬滚打多年,每个人都曾经负过伤,侯大利的“惨状”让他们感同身受。
关鹏进入会议室以后,会议室嗡嗡的议论声立刻停止。他径直来到侯大利面前,道:“上天要叫谁灭亡,就得先让其疯狂。凶手狗急跳墙,这是自取灭亡之道。这一段时间不要单独外出,小心驶得万年船。”
关鹏一语双关,侯大利听得清楚明白,道:“这点儿小伤,不算什么。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了解的情况多,不能缺席。”
这次案情分析会,分管副局长宫建民没有出现,支队长陈阳和滕鹏飞带队抓人,由关鹏局长亲自主持。
侯大利简明扼要讲述案发经过:扫墓时,遇到枪手。追逐枪手时,被埋伏在一旁的大货车撞翻;制伏开大货车的疤脸人时,张小舒出现。枪手连开两枪,一颗子弹打飞,一颗子弹打中疤脸人。
现场勘查室小林报告了勘查情况:第一,在江州陵园对面山坡上,找到了脚印和烟头,脚印与死者一致;第二,在大货车上找到望远镜,提取到死者的指纹,说明死者一直在观察江州陵园,掌握侯大利的动向;第三,在大货车上找到一部手机,指纹是疤脸人的;第四,找到六枚弹壳,四枚弹壳出现在江州陵园,两枚弹壳在公路上,弹壳、弹头与黄大森案发现的弹壳、弹头为同一型号,是不同枪支发射出来的同型号子弹,国内没有此类枪弹;第五,在江州皮卡上提取到五个人的指纹,有三个人的指纹最多,其中一人是死亡的疤脸人,另一个人大概率是枪手。这两个人的指纹都没有在指纹库中比对成功。另一枚指纹在指纹库中比对成功,此人叫蒋兵,曾经因为寻衅滋事被处理,留下指纹。
小林调出蒋兵的照片,道:“蒋兵在秦阳城郊的洗车场工作,据秦阳支队调查,江州皮卡曾在洗车场洗过车。蒋兵是洗车场最后一道工序,留下了不少指纹。洗车时间是昨天上午9点37分。我们在秦阳三处监控点发现了这辆皮卡车,在江州一处加油站的监控点发现了皮卡车,车牌号已经由海州车牌变成了江州车牌。经查,两个车牌都是假牌。”
历史上,江州、湖州和秦阳都曾经在山南省江州道管辖范围内。江州、湖州和秦阳田土相接,人民相亲,语言相近,被省内戏称为“江湖秦”,海州尽管与秦阳接壤,却与“江湖秦”三地在人文、习俗、语言上大不相同。江州刑警支队在办案时,目光探向海州的时候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