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后山上的殊死搏斗

黄大森逃亡日久,得不到黄家兄弟们支持,报复心日淡。突然之间,天上落下馅饼,报复朱琪的机会好得令人怀疑。是得过且过,还是报复仇人,两个念头在内心激战,他在这一瞬间变得焦躁不安。

从网吧出来以后,黄大森顺路切了点儿卤肉,买了二两装小瓶白酒。

坐在工房喝酒,工友组长推门而入,半调侃半认真地告诫道:“你龟儿子吃香的,喝辣的,大吃大喝,一年到头剩不了几个钱,怎么向老婆娃儿交代。”

黄大森正在亡命天涯,今朝有酒今朝醉,根本没有想到给老婆娃儿交代。如果放在以前,这个猥琐的工友组长根本进入不了自己的视线。今非昔比,落魄江湖,被工友组长管理,不再是黄总。他举了举杯,应付道:“老左,过来喝一口。”

老左没有落座,道:“少喝点儿,明天事情多。”

吃完卤肉,又喝了白酒,黄大森低头打量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想起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的老婆娃儿和情人娃儿,禁不住涕泪横流。如果不是被朱琪和杨永福陷害,他如今还是长盛矿业集团副总,过着人上人的生活。他的生活被一包毒品推离了轨道,从此成为丧家之犬。

朱琪头大无脑,能想出这种恶毒招数的人,只能是杨国雄的儿子杨永福。但是,没有朱琪这个傻婆娘,杨永福也靠不拢自己的边。想起被当成智障带到矿井,想起逃亡的日日夜夜,黄大森最终下定了决心:随着时间流逝,机会将越来越少,现在不管有多么危险,如今有了除掉朱琪的机会,那就一定要拼一把。

他喝完最后一口酒,用老年手机拨打周小丽的电话。这部老年手机是工友的,不值钱,能隐藏身份。丢失手机以后,工友只是骂了几句,四处翻找后,甚至没有急着去停机。

响了数声以后,周小丽的手机接通。

黄大森道:“我看了留言,这事确定?”

周小丽压低声音道:“确定,朱总亲自安排的。”

黄大森道:“同行还有谁?”

周小丽道:“司机。”

黄大森道:“吴新生这个跟屁虫不去?”

周小丽道:“吴新生要到矿上。黄总,这是最后一次,求求你,别给我打电话了。”

“好吧,不管什么情况,明天都是最后一次。我只有最后一个要求,明天他们什么时间出发,及时给我打这个电话。这是最后一个请求,从此以后,天高任鸟飞,我再也不会回来了。”黄大森没有帮手,除了那柄自制火药枪,别无利器。他喝完酒,在场镇昏暗的街道上溜达,买了一把剔骨尖刀。

凌晨5点,黄大森骑上烂摩托,提前开始行动。临行前,他拐进工友们的另一个房间,拿走堆在床边的衣服,总共找到170元钱。

骂了几声穷鬼,黄大森发动摩托车,扬长而去。

从秦阳到江州最快、最隐蔽的道路是经过巴岳山。穿行大山,夜色中,沿途高大树木在车灯下半明半暗,面目狰狞,两三只野兔在灯光下仓皇奔逃。作为土生土长的梅山人,他很熟悉梅山,不仅知道大岭村村小,甚至还知道朱家大院和后山。也正因如此,看到朱琪即将前往的地址时,黄大森怀疑这是陷阱。

离开巴岳山后,天还未亮,黄大森在山里找了块地方休息,吃了些馒头,喝了能打湿嘴皮的水,然后在草丛中闭眼休息。经过长期野外生活,他已经慢慢野化,脂肪消耗极大,消瘦如竹竿,练就了能在草丛中呼呼大睡的本领,行动能力极大提高。

天将亮,公路上不断出现行人,摩托车也多,黄大森这才骑着摩托车前往朱家大院。绕过朱家大院以后,黄大森将摩托车放在小道边上的竹林里,从竹林后面的小道爬上后山,钻进位于朱琪扫墓必经之地视线良好的草丛,躺下来,等待朱琪自投罗网。

早上7点钟,黄大森用工友的手机再给周小丽打电话,电话无法接通。

早上8点钟,睡在地上的黄大森感觉到外面有响动,睁开眼睛,慢慢爬起来,透过草丛,注视远处公路。

远处开来一辆摩托车,车手戴有头盔。这辆车明显不同于其他摩托车,是城里人才玩的摩托车,价格至少在两三万。这样一辆车突然出现在此地,让黄大森心有不安,他开始检查火药枪、剔骨刀和装满汽油的燃烧瓶。过了一会儿,前方没有异常,他又松懈下来。

这辆摩托车正是杨永福驾驶的。摩托车开过小村以后,没有停下来,继续向前。

杨永福最初担心黄大森在路上伏击朱琪,这样就会打乱他的计划。反复分析后,他判断黄大森不会在路上袭击朱琪。理由是朱琪乘坐的是陆上巡洋舰,速度快,黄大森很难对这种动态目标下手。从黄大森上次在矿井伏击自己的情况来看,此人如果上钩,最有可能还是选择在墓地伏击朱琪。

杨永福要应对朱琪,不可能来得太早。他骑车经过朱家大院以后,有意查找摩托车或者自行车等交通工具。竹林里停有一辆摩托车,车身没有积灰和露水。杨永福意识到鱼儿已经上钩,绕过竹林,按照预定计划悄悄摸向后山陡坡。

江州农村人家建房喜欢选择靠山的地方,很多散居的农家院子背后都会有山坡。山坡有的高,有的矮。朱家大院的后山比寻常人家的要高,有一百多米。后山背坡有一段陡坡,由一块大石头形成,一般人难以攀爬。

从高中时代开始,为了弥补体力不足,更为了应对复杂局面,杨永福下狠心坚持锻炼,射击、驾驶、搏击、潜水、攀岩,几乎样样不落。多年的锻炼在关键时候发挥了作用,他如长臂猿一般迅速爬上陡坡,来到峰顶。

从高处看,江州河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如一条漂亮的丝带穿越田野。江州河边有一条公路,适合骑摩托车离开。山坡中部建有大墓,正是朱琪外婆外公的墓地。如果黄大森真来了,一定会躲在墓地下方的草丛里。这一处草丛茂密,距离上山的石板路很近,居高临下,适合搞伏击。

山峰距离墓地有一百五六十米,杨永福提起左轮手枪,弯腰,曲身,轻手轻脚朝那处草丛摸了下去,准备靠得相对近一些,躲入墓地上方的另一处草丛。这处草丛距离黄大森藏身的草丛估计有三十米,中间还有一片梨树林。

杨永福潜伏在梨树林后面的草丛中,等待黄大森和朱琪的司机拼杀以后再进行突袭。这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

上一次在红源煤矿的矿井里,黄大森使用了火药枪,让杨永福吃了大亏。想起此事,他格外后怕,如果运气不好,伤了眼睛,那万事皆休。这一次为了防备火药枪,他特意戴上头盔,头盔里还有脸罩,前胸则特意绑上事先准备好的厚报纸。有了这两样防备,火药枪的那点儿破威力就不在话下。

而且,面部被头盔和脸罩遮住,无人能识。

杨永福猫行至距离草丛还有两三米的时候,轻微脚步声惊起了躲在草丛中的两只小鸟。两只小鸟扑腾翅膀,从草丛中钻出,转瞬飞上天空。杨永福算计了半天,反复推敲细节,自认为把握极大,谁知遗漏了草丛中的小鸟,暗呼糟糕,赶紧蹲在地上。

下方草丛中,黄大森靠在土坎上,手握火药枪,身边放有汽油瓶和火机,静等猎物上钩。头顶上方传来扑腾声后,长期逃亡生活让其意识到有危险逼近,汗毛一下竖起来。他转过身,向上观望,恰好与蹲下身子的杨永福双目相对。

如果没有小鸟,杨永福就能按照计划成功潜入目标草丛,等待一场好戏。谁知还未到达草丛,便被黄大森发现。狭路相逢勇者胜,杨永福不再掩饰,提着左轮往下冲。从上坡往下坡冲,三十来米的距离不过花费数秒,杨永福冲到草丛上方的土坎处。

黄大森抬起胳膊,抢先扣动扳机。

杨永福手中的左轮手枪几乎同时响了起来。

铁砂如一群蜜蜂扑面而来,打在杨永福的身体上。由于前胸有厚报纸,还戴有头盔,铁砂子只是伤了杨永福肩膀。杨永福肾上腺素飙升,没有感到疼痛,冲到黄大森身边,对准刚刚站起来的黄大森开了第二枪。

第一声枪响,黄大森并未中弹,整个人有点儿发蒙。他正要有所行动,杨永福已经冲过来开了第二枪。

这一枪擦着黄大森的腹部飞走,带出一抹血迹。

未受致命伤的黄大森拼命将手里的火药枪朝杨永福砸去。

杨永福微微侧身,躲过扑面而来的火药枪,开了第三枪。对方来得太快,黄大森根本来不及使用汽油瓶,刚摸到剔骨尖刀,前胸就被打中。子弹直接打在黄大森的心脏上,死神镰刀挥动,生命如一道轻烟,转眼间脱离了黄大森的身体。

黄大森圆睁双眼,瞪着杨永福,扑倒在地。

杨永福将枪口仍然对准黄大森,几秒之后,见对方毫无动静,这才上前踢了一脚,让黄大森的头偏了过来。黄大森双眼呆滞,人世间的爱恨情仇、喜怒哀乐和生离死别,从此与他无关。

确认黄大森已经死亡,杨永福又对准他的脸开了一枪。

后山空旷,左轮手枪的枪声就如大个鞭炮发出的响声,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杨永福从石板路下山,绕过后山,骑摩托车,沿江州河,朝长贵县方向飞驰。骑了二十来分钟摩托车,他在一处河湾将左轮手枪扔进河里。

骑车又行一段,换乘由舅舅预先备好的小车,杨永福才有时间查看伤处。铁砂集中在胸部和左肩,铁砂未穿透厚报纸,在报纸上留下密集孔洞,左肩留下七八道血痕和一些小血洞。比较幸运的是铁砂伤在肩上,裸露在外的手臂毫无损伤。

处理伤口后,他换上深色短袖,将头盔、破损衣服和带血报纸捆在一起,扔进另一处河湾。

整个过程非常完美,唯一的疑点在于到达矿上的时间比预期晚一些。

上午11点左右,一辆小车出现在朱家大院。朱琪脸色阴沉,在司机的陪同下,推开院门。外公外婆去世多年,这个院子如今是朱琪舅舅居住。朱琪舅舅正在堂屋看电视,见到朱琪进屋,赶紧出来。

朱琪看了看手表,道:“舅舅,我在房间坐一会儿,11点半,准时上山。”

朱琪舅舅见外甥女脸色不佳,担心在长盛矿业上班的儿子又闯祸了,小心翼翼道:“我经常打扫房间,不脏。”

朱琪“嗯”了一声,没有再和舅舅说话,径直进屋,推开小时候居住过的房间。

房间依然保持她少女时代的原貌。墙上贴有中国香港“四大天王”挂图,桌上有她少时特别喜欢的音乐娃娃。当年家庭条件不佳,这几样东西就算是朱琪少女时代的奢侈品。

朱琪舅舅送来矿泉水,说了两句,不敢久留,便离开房间。

朱琪之所以不高兴,并非对舅舅有意见,而是在生杨永福的气。昨天夜里,缠绵之后,杨永福主动提出要和她一起去给外婆扫墓,朱琪当即同意,还给舅舅打了电话。她早就有给外婆扫墓的想法,顺便也想和外婆说一说她和杨永福悄悄领了结婚证这件事情,让外婆的在天之灵祝福自己。

谁知,早上起床,杨永福接到矿上电话,匆匆离开。虽然朱琪知道矿上的事情是正事,可想起领了结婚证以后第一次回外婆家就孤身一人,仍然生气。

11点半,朱琪、朱琪舅舅和司机提着香烛一起上山。

司机承担保镖的职责,走到最前面,接近墓地时,他看见了草丛里躺的血人,抽出电警棍防备,快速退回。

朱琪被两次炸弹袭击搞成了惊弓之鸟,听说出事,脸上瞬间失去血色,道:“炸弹?”

司机道:“不是炸弹,草丛里有人死了。”

朱琪舅舅胆子大,上去看了一眼,见死者脸上有个大洞,吓得跌坐在地。

派出所民警接到报警,以最快速度来到现场,用警戒带围住石板路,不准人进出。长贵县刑侦大队武志大队长到达不久,询问了发现尸体的经过后,便直接拨通了支队长陈阳的手机。

陈阳正在办公室和滕鹏飞谈工作,接到电话,得知有人中枪死亡,问道:“死者是什么情况?”

武志又看了一眼尸体,道:“左胸和脸上各中一枪,面部损坏。找到四枚弹壳,技术员看了,应该是国外枪械留下来的。死者没有身份证明,周边群众也无人认识。死者出现尸僵,一部分肌肉僵硬,有味道散发出来,法医判断死亡时间在2~3个小时。”

武志是老侦查员,工作经验丰富,一般情况下,不会在还没有开展调查的情况下就急忙给上级打电话。陈阳明白此事肯定另有玄机,问道:“为什么国外枪械会出现在农村?这两年枪案不多,国外枪械出现在农村更是罕见。死者有什么特殊之处?”

武志这才道出打电话的原因:“朱琪带着司机给她的外婆上坟,死者就在距离墓地很近的草丛里。朱琪的司机看过以后,说有可能是黄大森。朱琪受了惊吓,暂时没有缓过劲。等她平静一些,我们让朱琪去辨认。”

“看好现场,安排人员排查,调取沿途的监控录像,我和滕麻子很快就过来。”陈阳得知死者有可能是黄大森,放下电话后,用力拍了拍桌子,“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黄大森这个兔崽子,终于把自己折腾死了,去掉我们一块心病。”

滕鹏飞一直在负责追捕黄大森,闻言几乎从椅子上弹起来,道:“如果真是黄大森,不管是谁下的手,都是给我们排了雷。”

陈阳道:“开枪的人怎么知道朱琪的行踪?”

“凶手是一条大鱼,身上肯定有很多事情。派一队人去长盛矿业,找出所有可能知道朱琪行踪的人。”滕鹏飞用力搓揉脸部,这是遇到紧急情况时的下意识动作。

“你先下楼,在车库等我,我要给宫局报告。”陈阳随即向副局长宫建明报告了情况。

十来分钟后,陈阳来到车库。他坐在副驾驶位,系上安全带,递给滕鹏飞一张从长青传真过来的照片,道:“朱琪两次被炸,都与黄大森有关。你看这人,是不是黄大森?”

滕鹏飞看了一眼,道:“此人又黑又瘦,穿着打扮像农民工,脸上还有一个大洞。但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得出来,这就是黄大森。”

陈阳道:“凶手在他脸上打一枪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毁容,隐藏死者的身份?”

滕鹏飞道:“我觉得不是,毁容完全不彻底,更接近泄愤。”

陈阳道:“宫局很重视这件事情,准备和侯大利一起到现场。”

滕鹏飞皱眉道:“侯大利是省刑总的人,用不着事事掺和。宫局信任侯大利,超过信任我们。我有直觉,他们似乎在查什么事。调用秦阳支队的同志到江州来支持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摆明了不相信我们。大家都有些议论,还有不太好的说法,让人心情压抑。”

这个想法浮现在脑中有一段时间了,今天得知黄大森已经死亡,滕鹏飞心情激荡,在支队长面前将压在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陈阳明白滕鹏飞的言外之意,道:“侯大利是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的组长,在江州查案,我们必须全面配合,这是纪律,绝对不能含糊。至于你说的其他事情,到此为止,不能再提。”

“明白,就是发一句牢骚。”滕鹏飞完全能够理解陈阳的反应。

两人没有再说话,车内气氛沉闷。

刑警老楼,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拿到了尸体照片和长贵刑侦现场勘查的照片,贴在白板上。黄大森有制作炸弹的技能,有在闹市区放置炸弹的恶行,其死亡之后,不管凶手是谁,都暂时解除了爆炸再次发生的危机。诸人围观这张照片,与往日杀人案的情绪不一样。

“从这个现场,大家能看出什么?”侯大利站在白板前,久久凝视。

戴志是勘查现场方面的技术专家,拿起笔,画了几个点,道:“从找到弹壳的地方来看,凶手位于死者上方,从上往下,连开四枪。第一个弹壳和第二个弹壳相距有3米,第二个弹壳和第三个弹壳都在草丛上面的土坎上,第四个弹壳散落在草丛里,距离死者很近。从弹壳的抛落地点来看,凶手在山顶,对死者进行了袭击。”

张剑波道:“我认同老戴的看法,火药枪应该是开了一枪,然后才扔出去砸人。如果凶手受伤,留有血迹,那案情就能有突破性进展。上一次在矿井,杨永福受伤,我后来特意在井底寻找,费了很大的劲,终于找到了几粒铁砂,铁砂上带有杨永福的血。我当初找铁砂,就是想要查看铁砂是否会带血,结果就是铁砂能带血。”

秦东江频频点头,道:“火药枪很接近第一个弹壳位置,极有可能是死者开了一枪后,没有办法装药,就扔出火药枪,朝凶手砸去。从现场来看,凶手应该先上山。”

当秦东江说了几句以后,大家习惯性望向樊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