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跪倒在草丛中的尸体2

张小舒道:“衣袋是空的。”

滕鹏飞道:“这家伙非常谨慎,在行凶前,取出了所有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如果我的推断没错,他应该是想从这条青石路到达乡村公路,走到这里,身体不支。他想要藏入草丛,结果葬身于此。”

现场相对简单,勘查结束后,现场指挥员全部撤到长贵县刑侦大队会议室。

9月10日,下午2点,“9·10”案件第一次案情分析会召开,除了在夏家院子参与调查的指挥员,江州市公安局副局长宫建民、长贵县公安局局长曾华也参会了。

按照江州案情分析会规定,第一个汇报的是案发地派出所民警。

杨所长道:“接近凌晨3点的时候,我在所里值班,接到熊孝勇电话。熊孝勇说他姐姐家失火了,火烧得很大。接到电话后,我立刻带人赶到现场,现场已经有村民救火。火太大,大家无法靠近,就在外面泼水。卧室的火太大,没有扑灭,但避免了引燃其他房屋。我让民警保护现场,包括围墙周边现场,没有让群众靠近。消防、医院、殡仪馆的车陆续到达,除了消防,我把其他同志集中安排到院外。在这期间,我询问了熊孝勇和其他几家人,没有发现异常情况,也没有发现可疑人员。”

侯大利暗自点头,这位杨所长水平不错,较好地保护了现场,没有让现场受到过多损害。虽然村民救火使院内足迹失去价值,但是围墙两侧没有受到侵扰,保留了完整性,这为侦查员判断凶手的进入路线提供了重要依据。

第二个汇报的是现场勘查员。

勘查室主任小林汇报道:“我们在凌晨5点37分到达现场。到达现场时,消防中队已经灭火,对现场进行了消防勘查。案发现场位于长贵县旧街镇朝东约2.3公里的夏方明院子的东卧室,西卧室、堂屋、厨房以及二楼都没有起火,也没有人进入。东卧室被烧毁,夏方明和熊孝芬死亡,无法统计是否有侵财行为。但是其他房间没有扰动,没有损失财物。经查,凶手是从围墙架设梯子进入。从提取到的足迹来看,有两个人从围墙进入院内。这两个人戴了鞋套和手套,所以没有提取到有价值的脚印和指纹。门锁没有损坏,凶手是用钥匙开门,从大门离开。目前没有找到夏方明的钥匙,只找到了熊孝芬的钥匙。作案工具是单刃匕首,夏方明身上有两处伤口,熊孝芬身上有一处伤口,从伤口形状来看,是同一把匕首造成的。”

他低头看了看材料,又道:“第三具尸体的指纹与朱富贵房间提取到的指纹比对成功。环卫所看了第三具尸体的照片,指认死者就是朱富贵。”

朱富贵死亡,一条线索中断。侯大利额头上形成深深的川字纹。

第三个汇报的是法医张小舒。

张小舒首先汇报了对夏方明和熊孝芬的尸体检验情况,做出结论:“从解剖的情况来看,凶手纵火时熊孝芬已经死亡,没有生活反应,其碳氧血红蛋白含量为0。夏方明胃内有炭末,碳氧血红蛋白含量为19%。说明凶手纵火之时,夏方明还没有死亡。”

滕鹏飞皱眉道:“夏方明腹部中了一刀,左胸也中了一刀,而且左胸这一刀伤在心脏。伤得如此重,他在凶手纵火之时,仍然没有死亡?”

张小舒道:“从尸检情况来看,确实如此。”

滕鹏飞用力搓动脸上的麻子,然后停下手来,道:“这有点儿奇怪啊,有些环节没法说清楚。你继续说第三具尸体的情况。”

张小舒道:“第三具尸体的情况与夏方明和熊孝芬不一样。从外观上来看,他的头发、眉毛、鼻毛和耳毛都被火烧过,衣服有炭末,前胸有被火烧过的痕迹。在鼻腔、喉头部位以及气管上段有烟灰。气管下段充血,支气管内充血,气管内有泡沫样血性液体,形成的尸斑呈暗红色,心脏表面出血,肺充血水肿,有明显的捻发感。碳氧血红蛋白含量为7.2%,身体没有外伤,没有捂耳鼻和扼颈机械窒息死亡征象。对胃容物进行毒物检测,未检出。”

她说到这里,略微停顿,这才说出结论:“第三具尸体距离明火很近,前胸衣物和毛发都有被烧过的痕迹,吸入了燃烧性气体。吸入的燃烧性气体被引燃,造成了急性进行性呼吸器官损伤。他的碳氧血红蛋白不高,说明他很快离开了火场,沿青石板路上行。爬坡上行,需要消耗氧气,加重了呼吸道损伤和肺部水肿损伤,因而发生窒息,导致身亡。”

张小舒讲完这一段,大家都没有说话。

宫建民捶了一下桌子,道:“多行不义必自毙。”

法医张小舒汇报之后,由长贵县刑侦大队大队长武志介绍被害人夏方明、熊孝芬以及被害人儿子夏晓宇的基本情况。

常规的汇报重点是被害人的各项基本情况,一是姓名、性别、年龄等情况;二是被害人人品、性格、优缺点、有无劣迹、接触人员等情况;三是经济状况、精神状态等细节情况。通过这几方面情况,可以让所有参战指战员了解被害人全面的情况。

武志没有把重点放在两个老人身上,着重谈夏晓宇的基本情况以及村民们对夏家的态度。汇报结束时,他总结道:“夏晓宇与村民没有矛盾。他这些年出钱搞了基础建设,附近院子好多农民子女都在国龙集团上班。夏晓宇为人公道,威信很高,村里人提起夏晓宇都竖大拇指,全都说好话,基本可以排除本地人作案的可能性。”

参加案情分析会的侦查员都默契地把目光集中到夏晓宇的照片上,只不过案情不是特别明朗时,暂时还不能排除其他情况。

武志大队长介绍完情况以后,便由各组侦查员分别汇报走访工作相关情况。

除了当地派出所,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较早介入此案。在警力不足的情况下,为了抓紧时间,积极与当地派出所一起及时组队排查周边情况。最有价值的线索是由戴志和另一名派出所民警姜平获得的。

戴志汇报道:“我和姜平一起,沿着夏家院子的后山走了一圈。后山附近没有农房,是一大片开阔的水稻田,当地俗称夏家坝大田。在夏家坝大田的对面,直线距离有四五百米的地方才有三户农家。我们了解到,其中一家的主妇凌晨三四点起夜,看到夏家后山那条乡村公路上有车灯闪烁。这位女同志无法判断是小车还是货车,只能确认是机动车。”

戴志和姜平这一小组的发现很重要,与后山发现的朱富贵尸体一起,基本确定了凶手前往夏家院子的方式以及汽车离开的方向。侯大利在小笔记本上打上三个大大的着重号。

滕鹏飞问道:“老戴,你刚才说到主妇是凌晨三四点起夜,这个时间跨度太大。”

戴志道:“我仔细询问过看到灯光的女同志,她有起夜的习惯,起夜之时,习惯不开灯,正好面对窗外看见有车灯,还在移动。凭着记忆,她猜测是凌晨三四点钟。她本人当时没有看时间,有点儿模糊。”

滕鹏飞道:“在夏家坝大田的农户,能不能看到这边起火?”

戴志道:“如果在白天,能看见烟尘,但是在夜晚,看不见火光,火光被后山遮住。这一点,我向那位女同志确认过。”

滕鹏飞没有再多说,向长贵视频中队的侦查员问道:“视频中发现皮卡车是几点钟?”

随着长贵县的警力不断加入,侦查员走访的范围不断扩大。特别是戴志和姜平获得的消息传回来后,三个组的侦查员立刻寻找公路沿线监控点,调取了周边能够调取到的所有视频资料,交由长贵刑侦大队视频中队集中处理。

接受任务以后,视频中队放下手中所有工作,全力以赴开展图侦工作。在案情分析会之前,视频中队终于在距离夏家院子约23公里的贵青路第五监控点找到一辆从东往西行驶的皮卡车。

视频中队图像侦查员道:“皮卡车出现在长贵交警大队设在贵青路第五监控点的时间是凌晨5点17分,方向是从东往西,皮卡车是灰色,车牌为山B×××××。经查,该车牌是假牌。司机戴着一顶有长帽檐的帽子和深色眼镜,看不清楚面部。”

滕鹏飞问道:“夏家院子起火是凌晨3点,这是比较准确的数字。从凌晨3点到凌晨5点17分,一共有多少辆车经过了贵青路第五监控点?”

图像侦查员道:“一共37辆,其中36辆车的车牌是真车牌,车行轨迹明确,从长贵县开往长青县,先后出现在第三监控点、第四监控点和第五监控点,从时间上来看都没有问题。唯独那辆假牌照的皮卡车没有出现在第三监控点和第四监控点,夏家院子恰好在第四监控点和第五监控点之间。综上,我们认为皮卡车的疑点最大。”

滕鹏飞道:“3点钟起火,皮卡车5点17分才出现在第五监控点,从夏家院子到第五监控点也就不到20公里,皮卡车到达第五监控点的时间未免太长了吧?从常理上来说,杀人、纵火后,越早离开现场越好。只有一种情况,开车的凶手为了接应死去的朱富贵,一直在等待,所以耽误了时间。”

这是一种合理的推断,朱富贵没有带手机,又偏离了夏家后山的青石路,死在草丛中。另一名凶手无法联系朱富贵,就算这名凶手沿着后山青石板寻找,黑灯瞎火,也很难找到跪在草丛中的朱富贵。

滕鹏飞问道:“这辆皮卡车过了第五监控点后,朝什么方向走?”

侦查员道:“皮卡车驶过第五监控点以后就会有两条道路,一条是湖州方向,另一条是秦阳方向,我们的同志沿着两个方向都进行了追踪,调取了视频。但是,皮卡车彻底消失了。没有出现在下面的监控点里。各地都在搞新农村建设,乡村道路四通八达,形成蛛网,大多没有监控。要想查清楚去向,非常困难。”

尽管侦查员没有能够追到这辆皮卡车,但是这辆深夜出现的皮卡车使用假牌,司机又特意遮住面容,这辆车最有可能就是凶手使用的交通工具。

除了视频中队,还有民警负责调查周边医院,查看是否有外伤病人在深夜就医。这是一项工作量很大的工作,动用的警力非常多。长贵县各医院、江州市各医院、长青县各医院,均没有发现深夜就医的外伤病人。

各组侦查员汇报结束,滕鹏飞望了一眼侯大利,问道:“侯组长,在巴岳山撞击樊勇的皮卡车是什么颜色?”

“黑色。后来视频中队花大力气调取了各地监控,在城区找到了一辆使用假车牌的黑色皮卡车,那辆皮卡车的司机也戴帽子和墨镜。”

侯大利不在意皮卡车的去向。这伙人看起来很莽撞,实则是经过精心准备,甚至最后有可能将这辆皮卡车大卸八块。从这个方向追查,很难突破。

小车在山路上穿梭,四十来分钟后,来到永成煤矿。

永成煤矿办公楼,吴佳勇端起大杯子,喝了一口浓烈的老荫茶,听到汽车声,仍然一动不动。老五进了门,坐在吴佳勇对面,端起老荫茶喝了一大口,拿出一支烟,点了两次,这才点燃火。

吴佳勇的目光落在老五腿上的绑带上,道:“腿怎么样了?”

老五深吸一口烟,道:“大意失荆州,足足缝了17针,幸好没有砍到动脉,要是砍到动脉,我就‘报废’了。没有想到,那个老杂种下手这么狠毒。”

吴佳勇道:“夏老头七十五了吧,你和二哥两个人有备而去,怎么还吃了大亏?”

“我们按照计划从后山下去,神不知鬼不觉,狗都没有叫一声,真的是一声没有叫唤。进院后,凌晨2点。我们蹲在角落,等着夏老头起夜,被蚊子咬惨了。2点半左右,那个老杂种果然出来撒尿。二哥摸的情报确实很准,几乎是一分钟不差。我们听到开门声,就悄悄过去,等老杂种露面的时候,我扎了他一刀。这个老杂种年纪大是大,可是反应速度不慢,朝后退一步。我现在都没有搞明白,为什么他的手里突然多了一把镰刀,砍在我的腿上。我跟着过去,对着他的腹部又捅了一下,捅倒了老杂种。那个老女人撑起身,刚要吼叫,我冲过去捅了一下。捅倒两人以后,我才发现腿很疼。二哥开了灯,发现地上、墙上到处都是血,有我的血,也有老杂种的血。”

老五身手了得,下手狠辣,向来都是冲锋在前。昨天在阴沟里翻船,伤在了一个老头手里,很是沮丧。

吴佳勇道:“原来计划中没有放火,为什么要放火?”

老五道:“夏老头那把镰刀太锋利,我流了很多血,又被夏老头的镰刀甩得到处都是。二哥说,如果不处理这些血迹,警方就能拿到DNA。如果是二哥的血,问题不大。我前年在南方打架,被派出所弄去抽了血。如果警方查到了我的血,那就真要惹麻烦了。我原本想拿汽油烧房子,可车停得太远,我的腿又受了伤,走路困难。二哥找来夏老头的裤子把我的伤口死死缠住后,我先从后山回到小车。”

“二哥是怎么处理你的血的?”吴佳勇时常挂在脸上的笑意消失殆尽,表情冷成冰块。

老五下意识地缩了缩身体,道:“二哥从厨房搬来液化气罐,准备把液化气罐打开,放气,点燃,烧掉我流出来的血。二哥把我的伤口绑住以后,我还把夏老头放到床上去。夏家有钱,用的是大木床,烧起来,应该能烧得透透的。我把夏老头放到床上以后就离开了夏家。我爬楼梯不方便,拿了钥匙,从大门出去。”

吴佳勇道:“你上后山的时候,看见夏家燃火了吗?”

老五道:“我受伤走得慢,二哥估计是等我多走一会儿,才准备点火。”

吴佳勇道:“你在车上,能看到燃火吗?”

老五道:“看不到,后山把夏家院子全部遮住了。我在车上坐了一会儿,没有见到二哥,不放心,怕出意外,便拿了家伙,到后山找他。我在山上,发现有很多人在灭火,但二哥不在后山。到夏老头家时,我们清空了荷包,没有带任何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包括手机。我联系不上二哥,等了一会儿,只能开车离开。”

事前踩点时,二哥和老五设想了三种情况,一是没有等到夏老头开门,那到了凌晨四五点钟,只能离开。结果,夏老头如踩着钟点一般打开了房门。

二是在爬墙壁时有可能被邻居发现。结果计划一切顺利,所有人睡得极沉,没有人发现有人架梯子进入夏老头家里。

三是离开夏家时被人发现,那就只能硬闯。夜深人静,拦路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