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扑朔迷离的证据网

“我认识钟明莉,我们在一个家政公司,她可是金牌家政人员,比我的工资多得多。说实在话,我们干的活儿都差不多,谁也不比谁差,钟明莉就是挂了个牌子,比我们每个月多几百。”……

“我当然认识许大光,以前我家就住在向阳小区旁边。许大光是向阳大队的,办了采砂厂,向阳大队很多人都在采砂厂上班。”

……

“钟明莉给我说过许大光在罗马小区养小三。我也不是有意多嘴,就是和别人聊天的时候说了这事。我真没有特意说,就是和别人摆龙门阵的时候,无意中说了这事。我们这些婆儿客聚在一起不说这些说那能说什么,国家大事又不懂,只能说家长里短。”

……

“我不认识汪建国,也不认识汪远铭和蒋帆。梁艳是老街坊,我认识啊,关系还不错。我不晓得梁艳是否知道许大光的事情。梁艳如今是有钱人了,每次从广州回来,都有很多人到她屋里玩。大家聚在一起肯定要谈闲话,梁艳知道许大光的事情也不稀奇。”

……

询问结束,张红离开。

侯大利和江克扬一起走出办案区,在底楼院子里抽烟。

侯大利道:“线索非常清楚了。梁艳极有可能知道许大光在罗马小区养了小三,也就有可能知道钟明莉。汪建国应该跟踪了钟明莉,在菜市场偷了钱包,拿到钥匙。短时间肯定不能配好钥匙,应该利用钥匙的模板,然后配制了钥匙。难怪监控视频中汪建国出现的频率最高,他在进行作案前的侦查。汪建国没有参加碎尸案,但是有可能参加了投毒案。”

至此,越来越多的线索指向汪建国、汪远铭、蒋帆和梁艳,碎尸案和许大光案应该就是由这四人策划,动手之人极有可能是最不可能成为凶手的汪远铭。

江克扬提出了另一种思路,道:“蒋帆与汪家关系密切,也有可能是汪建国策划,然后蒋帆下手。”

侯大利道:“如果蒋帆下手,杀人就可以了,没有必要泄愤,碎尸、抛尸、切生殖器、挂头颅、投毒许大光,这绝对是有深仇大恨的人才做得出来。所以我排除蒋帆,只能是汪远铭。”

侯大利来到滕鹏飞办公室,汇报案件进展。

滕鹏飞拖过来一个白板,道:“线索太多,说起来太乱,你一条一条记下来。”

侯大利拿起签字笔,依着先后顺序写下与汪建国和汪远铭有关的九条线索。

1.汪建国在监控里出现了47次,汪远铭出现了27次;

2.汪建国与经常到许崇德麻将馆打麻将的蒋帆有电话联系,他没有使用本人电话,而是使用了梁艳在江州的电话;

3.汪建国在菜市场“捡”到了钟明莉的钱包,钱包里有许大光在罗马小区住房的钥匙;

4.有环卫工人看到有老年人在29日下午清洗三轮车;

5.汪远铭在3月26日到秦阳弄到了蓖麻籽。

6.汪远铭在3月30日购买了一套餐刀,其中一把刀具与碎尸案的刀具模型极为相似;

7.汪远铭在农村当过杀猪匠和乡村医生,在学院里管过实验室,退休后参加了长跑队和合唱团,有足够体力。其买菜时的菜篮非常重,张小舒双手提菜篮都吃力;

8.汪远铭和汪建国都具有杀人的动机;

9.结论:汪建国、梁艳、蒋帆共同策划了碎尸案和投毒案,由汪远铭实施。

滕鹏飞站在白板前,双手抱在胸前,微微抬起下巴,道:“这些线索倒是指向了汪远铭和汪建国,但是证据仍然不够完善,没有致命一击,还无法达到锁定凶手的程度。很多证据都有多种解释,比如刀具,汪远铭是在凶杀案第二天才购买的刀具,那这把刀具肯定不是杀人时的凶器。”

侯大利道:“汪远铭确实有强迫症。他碎尸时所用的凶器应该就是家里常用的刀具,丢弃以后,新买的刀具还是要和以前的刀具一致。更关键是蓖麻籽,这个证据很致命。”

滕鹏飞道:“蓖麻籽能够提取蓖麻毒素,但是,蓖麻籽不是蓖麻毒素,如果能找到提炼的证据,那才是最有效的证据。”

迟迟无法破案,正是由于凶杀现场和抛尸现场都非常干净,找不到与凶手有关的直接证据,如今从外围入手,开始向核心逼近。侯大利道:“我和周向阳准备再次询问蒋帆,正在制订询问方案。高连和胡志刚准备再到广州,询问梁艳。其他力量,全部集中在汪远铭身上。”

滕鹏飞没有反对。

高连和胡志刚简单收拾行李,再赴广州。

侯大利和周向阳开始询问蒋帆。虽然是进行询问,两人却是按照讯问的方式突袭蒋帆。

蒋帆来到刑警新楼办案区,一直没有开口说话,脑里反复想着汪建国的话:“警察还有可能找你,你只需要记住一点,除了视频以外,什么事都可以直说。不管警察如何问你,不管他们有什么圈套,你就实话实说,他们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记住,千万别被他们吓住。你没有犯任何事情。”

例行程序走完,周向阳声音突然一改最初的温柔,声音冷了起来,道:“蒋帆,你要清楚地认识到当前的形势,这不是一般的案子,这是恶性杀人案,你想帮别人背,你背得起吗?”

蒋帆很想说“你们又没有立案,凭什么这样问我”,反驳的话到嘴边,想起汪建国的反复叮嘱,特别是有了前次应对警察的经验,有意装傻,道:“我不明白警官在说什么。”

周向阳“啪”地拍了桌子,道:“我来给你普法,如果与他人合谋杀人的,属于共同犯罪,也应以故意杀人罪来定罪量刑。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的规定,应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这些法条说起来很抽象,我给你举个例子吧,盗窃团伙的望风者,没有直接实施盗窃行为,还是应该认定为从犯,也要判刑。你的行为就是盗窃团伙的望风者,只不过性质要严重得多。”

蒋帆脑里又响起了汪建国的话:“他们肯定会吓唬你,把事情说得很严重。如果警察开始吓唬你,就说明他们没有什么好招数,还是老办法,实话实说再加上装傻记不清。”他从小就认识汪建国,数十年的时间证明汪建国比自己聪明,听汪建国的话没有错,动摇的内心随即坚定起来,道:“我真不明白警官在说什么,周警官能不能明说?”

周向阳研究过蒋帆的经历,知道其没有应对警察的经验,原本以为会相对容易降服对方,今天交锋后才发现对方并没有轻易乱阵脚。

几轮交锋后,周向阳抛出比较重要的武器,道:“今年3月19日,汪建国给你打了十万块钱,这个款你都敢吞下去,说一说,这是什么款?”

蒋帆道:“我和汪建国是毛根朋友,我妈身体不好,要做手术,汪建国打款给我很正常。乞丐和皇帝都有三朋四友,何况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又经过几轮心理较量,蒋帆心里越来越踏实。汪建国确实聪明,将警察有可能问的问题全部提了出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走出刑警新楼时,蒋帆面带笑容,抬头挺胸,步履平稳。

放蒋帆离开,侯大利和周向阳没有坐电梯,步行上楼。

周向阳道:“蒋帆对我们所有提到的问题都有准备,毫无破绽。”

侯大利道:“应该是汪建国准备得很充分,越是如此,我更坚信蒋帆必定和汪家有合作,他的作用就是潜伏在许崇德麻将馆,向汪家提供情报。蒋帆望风,汪建国全盘操控,实施者不是汪建国和蒋帆,所以他们两人才如此镇静。我估计蒋帆很快就要和汪建国联系,甚至已经在打电话,有恃无恐。”

周向阳道:“技侦支队已经准备好,希望他们在电话里能够漏点料出来。”

果然如侯大利所料,蒋帆在街上步行一段后,打通了汪建国电话,然后径直到江州学院家属小区。汪建国坐在家属小区的石凳上,摆了一套能够随身携带的茶具。蒋帆喝了一口茶,竖起了大拇指,道:“建国料事如神,我真是服了。你提到的问题,警察都问过一遍。警察找我,就是想要找到突破口。”

“汪建国有滋有味地喝了一口江州毛尖,道:“警察盯上我了。在许海被杀那天,我带着欣桐到学院治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他们就是不相信。我现在最担心的是警察破不了案,始终像苍蝇一样盯着我,再从你和其他人那里弄些材料,强行认定我是凶手,那我就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为了预防这种情况,所以我们还要提前应对。警察对你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事实上你什么也没有做。不管风吹浪打,你都要似闲庭信步,发生过的事情就实话实说,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就说不知道。”

蒋帆忍不住问道:“建国,有件事想问你,我实在忍不住了。许海那个杂种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汪建国又倒了一杯茶,道:“你不该问这个问题,问得越多,以后越不知道如何应对警察的提问。我给你说一句实话,那天我确实是到江州学院心理室,绝对没有杀人。”

蒋帆充满疑惑地道:“到底谁杀的?”

汪建国撇了撇嘴,道:“天知道。”

蒋帆越听越糊涂,伸手不停抓脑壳。

张小舒满脸忧色地来到院中,四处张望后,朝汪建国走了过来,道:“姑父,我有事给你说。”

汪建国道:“有啥事?这是蒋叔,我的老同学。”

张小舒道:“爷爷后背老是疼,还觉得木椅子冷。我觉得不太对劲,最好到医院检查。”

汪建国顿时紧张起来,道:“怎么回事?”

张小舒道:“爷爷身体总是莫名其妙不舒服,问过我两次。我没有发现其他问题,建议做一次全面检查。”

张小舒正在市人民医院实习,汪建国相信其眼光,脸色凝重地道:“我去说服我爸,争取做一个检查。”

张勤留下来照顾逐渐恢复的女儿,张小舒、汪建国陪着汪远铭到市一院做体检。体检结果出来后,医生单独把汪建国叫到一边,拿着片子在灯光下反复瞧,道:“你这个有麻烦,在胰腺位置有阴影,我怀疑是肿瘤。他平时有什么感觉?”汪建国道:“后背不时疼痛,还觉得冷。”

汪建国出来后,想要尽量挤出笑容,脸上肌肉却僵硬得紧。汪远铭道:“是什么问题?”汪建国故作轻松地道:“还得复查一次,照一个加强CT。”汪远铭“哦”了一声,道:“生老病死,这就是人生。”

在医院重新做检查后,三人回家。在车上,汪远铭感觉到儿子和张小舒的情绪低落,道:“大家闷起做什么,说话啊。做加强CT,我肯定有毛病了,到底有什么病,直接给我说。”

汪建国闷闷地道:“没事。”

汪远铭道:“你是我儿子,谁能比我更了解你,你脸上这表情,明明白白告诉我,我出大问题了。建国啊,我都八十有二了,老天待我不薄,有什么就直说,我想得通。”

张小舒闻言鼻子一酸,眼泪就差点落下来,她伸手挽住汪远铭的胳膊,道:“爷爷,真没事。”

汪远铭看了张小舒一眼,道:“小舒,你挺坚强的一个人,眼泪都要落出来了。哭什么哭,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生老病死都是没办法的事。我看得开,顶了天就是早些和奶奶见面。”

张小舒的眼泪再也不受控制,一串串往下掉。

回到家,汪建国、张勤、张小舒在老爷子休息之时坐在客厅商量。汪建国道:“小舒,胰腺癌有希望治好吗?”张小舒道:“胰腺癌发现往往就是晚期,而且爷爷这个有转移。胰腺位置很隐蔽,治疗很难。”张勤道:“难道就没有一点希望?”张小舒道:“爷爷年龄太大,不能做手术,以现有的技术可以选择用伽马刀,但是,癌细胞已经转移到肝脏,希望不大。”

在一年时间里有可能失去双亲,汪建国难以接受这样的事情:“能不能做最后的努力,如果不做努力就放弃,我的心过意不去。”

张小舒道:“伽马刀对身体也有伤害,手术后会很难受。”

张勤道:“建国,爸是豁达的人,我觉得应该告诉他真相,由爸和我们一起做选择。爸这一辈子屡受磨难,吃了很多苦,他从来都没有怕过,我相信爸能够做出选择,我觉得在这个时候最应该做的就是顺他的心意。欣桐和爷爷感情极深,我们还要防止欣桐因为得知爷爷的病情导致情绪恶化。”

4月5日,碎尸案案发后第八天,许大光案案发后第一天,下午。

从省刑侦总队传来的图像修复件放在侯大利桌上。这幅画面是监控镜头在夜间透过树叶所照下。由于夜间光线昏暗,又有树叶阻挡,再加上树下三轮车行驶速度快,监控视频中只有一闪而逝的画面。技术大队对画面进行了恢复,没有成功,这才求助于省刑侦总队。

发回来的图像经过修复,能看清楚三轮车前端形状,包括几处破裂处都能看得清楚。骑车人被树叶遮挡住大部分身躯,看不清楚相貌和身材,依稀能看出骑车人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能清楚看到凶手戴一顶旅行帽。旅行帽是浅灰色,没有标志。

侯大利总觉得旅行帽似曾相识,脑海中交替出现各种画面,突然间有一段画面出现,停住,变成一段影像:在江州学院家属小院里,一群老年人有说有笑地聚在一起,身穿统一服装,服装上印有江州老年合唱团的字样,戴着一顶灰色旅行帽。

骑行三轮车的人头顶上的灰色旅行帽正和江州老年合唱团团员所戴旅行帽一样,汪远铭是江州学院老年合唱团的团员,自然也有这样的旅行帽。

“人过留影,风过留痕”,这确实是至理名言,在当今时代,在城区作案要想一点痕迹都不留下,难上加难。

侯大利调出自己佩戴的高清摄像机拍摄的视频,很快就找到偶遇江州老年合唱团的那一段,合唱团员们统一佩戴旅行帽,个个兴致盎然。当天是陪同汪欣桐看演出,汪远铭并没有出现在合唱团中。这又是一条指向汪远铭的线索,但是,这条线索和以前的线索一样,都是间接证据,可以有多种解释,无法锁死汪远铭。

在等待江克扬和张国强之时,侯大利再次浏览了周涛整理制作的汪远铭视频集。侯大利看过一遍视频集,没有特别发现。

从视频中可以看出,汪远铭退休生活简单而有规律,多数时间都在前往超市、菜市的路上以及提着菜篮子回家的路上。他离开家前往超市、菜市的时间非常精准,有一个必经之路的监控视频在每天上午九点十五分左右都会出现汪远铭的身影,时间误差都在五分钟之内,也就是最早是在九点十分出现,最晚也就是九点二十分。在回家的路上同样如此,出现在此视频中的时间同样非常准确。在3月26日那天,汪远铭没有出现。

在等待三位探长之时,侯大利打通了张小天的电话。几分钟后,一份邮件到达侯大利邮箱。

十几分钟后,江克扬和张国强进入办公室,两人进门皆不约而同地问:“杜峰找到蓖麻毒素来源吗?”

侯大利指了指视频,道:“谈蓖麻毒素之前,大家先看一看省刑总发过来的修复相片。”

三人看罢江州学院老年合唱团的视频,这些老年合唱团团员所戴帽子和监控视频录下的帽子高度相似。

侯大利道:“这种旅行帽很多,价格不贵,戴的人很多,但是意义还是很重大,我们抓住了汪远铭的狐狸尾巴。更重要的是杜峰的秦阳之行很有收获,汪远铭在3月26日去过秦阳,在当年下乡的地方拿走了一些村民放在家中的蓖麻籽。”

张国强道:“汪远铭是从蓖麻籽中提取蓖麻毒素,是他自己提取的?”

侯大利道:“大家别忘了汪远铭的履历,他重新回到江州学院后,曾经有一段时间管理过学院的实验室,也就是说,汪远铭有能力提取蓖麻毒素,而且他曾经是实验室负责人,使用一下实验室应该没有太大问题。下一步我们需要做两件事情,一是依法搜查汪远铭的家,特别是要拿到汪远铭的帽子,还要把汪远铭的衣服全部暂扣。如果是汪远铭杀人碎尸,无论手法如何,始终是一个大工程,衣服上沾点血在所难免,只要其衣服上发现血迹,那案子就破了。”

碎尸案发九天,其间还有投毒案,重案一组忙得昏天黑地,却一直没能取得关键性突破,所有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如今终于看到曙光,个个摩拳擦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