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利道:“发际线,最核心是发际线,老葛手把手教我摸过发际线,我在江州又摸过颅骨,都有明显的发际线分割。”
滕鹏飞诚恳地道:“我当时武断了,你的思路是正确的。现在案子进展到什么程度?”
做了总体汇报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冷风吹起。侯大利望了望窗外,道:“黄仁毅的叔叔是长盛矿业的总经理黄大森,这是我们的重点人头,已经安排人员进行监控。希望流动赌场能够继续开办,让张国强能够顺利摁住黄仁毅。”
冷风在江州城内四处流荡,黄大森被这股冷风吹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一段时间,警察一直在长青铅锌矿以及周边调查,黄大森意识到弄死王大辉这事肯定在某个环节出了问题,至于什么环节出了问题,挖空脑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所以然。他再次给黄仁毅打电话,黄仁毅仍然处于关机状态。
“他妈的,公安天天围着屁股转,还敢去赌场。”一股无名怒火从黄大森心中升起,站起身,狠狠踢了墙壁两脚。凭着对黄仁毅的了解,这个家伙只要长时间关闭手机,多半就是到赌场去了。
冷静下来后,黄大森来到朱琪办公室。
“这是前些天的一份采购合同,刚刚经过确认。”黄大森坐在朱琪对面,把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黄大磊时代,黄大磊作为大老板只管对公司具有决定意义的事情,具体经营业务都交给黄大森。由于黄大磊在长盛矿业独特的地位以及对犯错人员的严厉处置,没有人敢起二心,包括总经理黄大森在内,必须在黄大磊给定的框架内行事。黄大磊骤然离世,很多事情没有做交代,遗留下许多问题,接任的朱琪本身却没有黄大磊的权威,对于管理大企业以及资本运作没有任何经验,完全是一片空白。因此,长盛矿业的具体业务基本上由总经理黄大森掌控。
前些天,朱琪关系户的一份采购合同被黄大森卡住了。朱琪发了火,黄大森打起太极,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拖着没有办理。
朱琪翻了翻文件,冷笑道:“前两天说这不合规那不合规,现在就没有问题?”
黄大森笑道:“这是大磊哥定下来的规矩,凡是五百万元以上的采购合同,都得走流程。我一直在催他们快一点,今天终于走到我手里,赶紧签了,给大嫂送过来。”
每次听到大嫂的称呼,朱琪就反胃。她给了黄大森一个白眼,拿过了合同,嘲讽道:“我说话没有人听,还得你发了话,事情才办得了。”
黄大森暗骂了一句“胸大无脑”,脸上还是堆满笑容,道:“这是大磊哥定下的规矩,董事会商量大事,并授予总经理相应的权力。长盛矿业发展挺快,事情多如牛毛,我给大磊说了好几次要让贤,大磊哥都不同意。我已经使用了十八般武艺,水平有限,实在干不动了。建议尽快召开董事会,找一个更能干的总经理,我也好轻松轻松。”
黄大森是长盛矿业的第二大股东,第三大股东是黄大磊的妹妹,第四大股东是黄大磊的堂兄,这几个黄姓股东早就瞧朱琪不顺眼,联合起来股份就超过了黄大磊个人持有的股份。黄大森原本策划在董事会上进一步增加总经理权力,只不过突然出现了二道拐滑坡事件,打乱了所有部署。在这个关键时期不能节外生枝,他准备先摆低姿势,把这件棘手的大事应付过去再说。
向朱琪示好后,黄大森回到办公室,再打黄仁毅的电话,仍然处于关机状态。
“他妈的,我用错了黄仁毅,没有料到黄仁毅是个反骨仔。”黄大森想起以前的事情,后悔得很。如果世上有后悔药,他一定不会用黄仁毅。
当初,黄大磊并不想弄死王大辉。黄大磊是靠打打杀杀起家的,已经上岸,不想下水。只是,长青铅锌矿利益太大,他必须有所行动。按照黄大磊的思路,黄大森找人偷拍了王大辉家人和恋人的相片,准备以此要挟王大辉,同时准备了一笔钱,打算收买王大辉。
具体执行者是当时老铅锌矿安全员黄仁毅。黄仁毅找到黄仁刚,制造了一个圈套,结果王大辉就傻傻地跳了进来。
黄仁毅和黄仁刚联手干掉了王大辉,并声称王大辉已经把检举材料交给了长青县国资委的唐国兴副主任。开了杀戒以后,长青县又发生了一起交通肇事逃逸案,唐国兴被撞死。
此事以后,黄仁毅抱紧了黄大磊的大腿,迅速在长盛矿业飞黄腾达。黄仁刚没有进入长盛矿业,在外面开了一家公司,成为长盛矿业的业务伙伴。
黄大森一直怀疑黄仁毅是有意干掉王大辉,原因很简单,在他和黄大磊印象中,王大辉是一个没有见过风浪的年轻学生,专门开了宾馆单独居住,应该是喜欢享受的人,威胁加利诱应该能够成功。至于唐国兴,应该也能用钱搞定。黄大磊年轻时喜欢打打杀杀,如今充分体会到金钱的威力,凡是能用钱解决的事情尽量不用暴力,除非迫不得已。在收购案中,黄仁毅通过杀人变相绑架了长盛矿业。
黄大森把所有事情在脑中细细梳理了一遍:第一,真正拿主意的黄大磊死掉了;第二,黄仁刚没有接触到自己;第三,自己和黄仁毅谈话都是在长盛会所的按摩池里,就算黄仁毅出了事,自己也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想通了这三点,他自忖没有太大问题,又给黄仁毅的爸爸打了电话,拉了拉家长里短。
晚上,风停,下起小雨。
针对流动赌场的抓捕行动正式展开,总指挥是治安支队长,动用了六十多名警察,另外还有两只警犬。虽然经过精心准备,摸清了该流动赌场的组织架构、参赌人员、聚赌时间和地点等相关信息,但在抓捕时还是出现了不少困难。
治安民警在外围控制住“摆渡车”驾驶员和望风人员,其他几路民警则前往山林赌博现场抓捕。没有料到望风人员有三组,有两组被抓获后,另外一组向赌场发出示警。一时间,狼奔豕突,参赌人员纷纷朝大山里逃窜。
深夜,天空飘雨,山高林密,赌徒四散奔逃,这给参战民警带来很大困难。所幸抓捕行动布置得十分周密,所有出路皆被民警封锁,除了撞进大网中的赌徒,民警在警犬帮助下,搜索近两个小时,又抓获涉赌人员三十二名,缴获赌资、赌具若干。
张国强探组全副武装,把灰溜溜的黄仁毅从赌徒队伍中带了出来,摁倒在地,在聚光灯下被戴上头套和背铐。
押解民警则全副武装,气势如虹。
囚徒困境
警方控制了黄仁刚、梁佳兵、黄仁毅、杨成功和吴宇。
梁佳兵、杨成功和吴宇涉嫌巨额国有资产流失,黄仁刚和黄仁毅不仅与巨额国有资产流失有紧密关系,还涉嫌交通肇事逃逸案和二道拐黑骨案。五个人的中心人物是原国有长青铅锌矿矿长梁佳兵。中心人物并不是指梁佳兵是幕后操纵者,而是指他与黄仁刚、黄仁毅、杨成功和吴宇都有联系,也认识交通肇事逃逸案的受害者唐国兴和二道拐黑骨案的受害者王大辉。
突破梁佳兵,可以撬动所有人。审讯梁佳兵时,局长关鹏、副局长宫建民、105专案组组长刘战刚等人都齐聚视频监控室。
关鹏道:“证据不够硬,审讯最关键,侯大利办案有一套,审讯水平怎么样?”
宫建民道:“周向阳主审,侯大利陪审。侯大利最熟悉案件,可以随时给周向阳提供弹药。”
关鹏看着提审室内的年轻人,道:“侯大利这两年进步很快,再打磨几年,可以独当一面。唯一不足是家里太有钱,这让人不敢让他挑更重的担子。另一方面,凭他的本事和性格,不挑重担,着实可惜啊。”
梁佳兵被带到提审室,手和脚皆被扣在椅子上,身穿看守所黄马甲。周向阳和侯大利坐在梁佳兵对面,中间隔着铁栅栏。梁佳兵抬头看了一眼,见到曾有过数面之缘的周向阳和那位年轻警察,沮丧地低下头。
审讯室设置看似简单,其实里面颇有玄机,房间狭小,隔音,墙上除了监控器没有任何物品,这样就营造了一种孤立无援、无所遁形的环境,诱导犯罪嫌疑人产生“我要离开”的潜意识。
周向阳面带微笑,道:“老梁,你别垂着头,说句实在话,我们每个人都有犯罪的可能性,有的时候,或许就是一念之差,有的时候,或许就是踏错了一步。”
侯大利脸上没有表情,打开了电脑的讯问笔录模板。他和周向阳一起商定审讯方案,知道所有细节。周向阳这一句话看似平淡,实则是精心设计的开场白。审讯的全部过程是转变犯罪嫌疑人抗审心理的过程,也是心理活动不断转移变换的过程。周向阳这一句话是对梁佳兵进行心理接触,目的是转化对立关系,消除梁佳兵自我防卫的对抗因素。果然,这一句话说出口,一贯养尊处优的梁佳兵绷着的神情缓和下来,甚至还流露出感激的眼神。
周向阳随即收起笑容,道:“老梁,这个地方毕竟是特殊地方,有严格的程序规定,下面我要按照程序对你进行基本情况了解。”
“……对于我们的提问你要如实回答,对于与案件无关的问题,你有拒绝回答的权利。”谈到这一条时,周向阳把“如实回答”几个字咬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