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训练基地规则,新来的参训者必然要经历下马威,下马威是参观机动支队的实弹训练。机动支队是全省突出的重精锐力量,实弹训练是常态化。看了实弹训练,参训人员就会被带入训练场的“腥风血雨”之中。
杨教官带领参训四人来到一队武警战士面前。这一队武警有十二人,站在一个射击平台上,远处一幢房屋的二楼窗口放着一个人形靶。
杨教官道:“你们这一次主要训练排爆,射击科目不在范围之内,带你们到这里,是让你们感受实战。机动支队武警在全风速情况下,射中两百米目标,这是基本要求,最好的战士能在全风速条件下在300米至400米外击中关键部位。”
侯大利目测平台到房间窗口至少有两百米。
一轮射击后,十二名战士全部射中窗口的人形靶。参训人员都觉得战士们枪法好,但也仅此而已。指挥教官对助手道:“你到窗口,站在头形靶旁边。”助手离开平台,很快出现在头形靶板旁边。他略微躬身,蹲在头形靶板下面,朝平台招了招手。
刚才一轮射击,十二名武警战士全部命中目标。此刻助理教官蹲在人形靶下面,射手的心理压力顿时增加无数倍。
射击教官道:“谁敢主动来打?”
武警战士望着窗口的助理教官,都迟疑了,不敢站出来。在教官的激励下,终于有一名战士走了出来。他瞄准后,迟迟不敢开枪,最终放弃。
旁观的侯大利、王华等人没有料到机动支队的训练如此刺激,把自己代入武警战士的角度,稍稍失误就有可能射中助理教官,顿时心惊胆战。
射击教官比战士也大不了几岁,道:“现场情况比这里复杂得多,在绑匪要杀人质的关键时刻,你们敢不敢开枪?这个时候考验的不仅是技术,还有心理。不要理睬人质,瞄准绑匪的头,扣动扳机就行了,就这么简单。有谁主动打这一枪?”
两百米的距离,子弹稍稍歪一点,那就是不可挽回的后果。武警战士们都在犹豫,最后还是没有人敢开这一枪。射击教官来到射击位,与观察员配合,开了一枪。他神态平静,行动从容,枪响,人形靶掉落。助理教官站直了身体,朝平台挥手。
侯大利数次与犯罪嫌疑人生死相搏,胆量不小,但是刚才射击教官开枪时,一颗心还是吊到了嗓子眼,脚趾紧紧抓地。他对王华道:“看了机动支队训练,只有一个结论,绝对不要作奸犯科。”王华深有同感,道:“犯了事,乖乖投降,绝对不要反抗。”
侯大利、王华等人都以为这是最刺激的项目,谁知射击只是一道开胃菜。排爆场地,一队战士围成一圈,中间有一个土坑。排爆教官拿出一个盒子,先讲解此炸弹的性能,要求侯大利、王华等人站远一些,然后点燃引线,让队员们围成一圈玩击鼓传炸弹游戏。炸弹引线燃烧发生呲呲声,在战士手中传递。即将爆炸时,一名战士将炸药丢进土坑,其余战士迅速脚朝土坑,趴在地上。
“这是真的炸药。”易思华被实弹射击刺激了一会儿,闻到空中的炸药味道,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
杨教官道:“是真的。等会儿轮到你们了。”
易思华咬紧嘴唇,脸色发白,道:“不行,我不行。”
杨教官道:“到了排爆训练场,这是最基本的一关。”
朱林道:“谁都不能,我也上。”
战士们扔进去的是真炸药,给105专案组参训人员用的是假炸药,只有响声,没有杀伤力。同时,坑底还有一颗威力不大的真炸弹,由排爆教官手动控制。朱林知道这个细节,侯大利、王华、周涛和易思华不知道。除了侯大利,另外三人都被吓破了胆。
排爆教官嘴角抽了抽,道:“这有什么难处,引线上有标记,烧到标记时,扔到土坑里,大家趴下,一切OK。排爆要胆大心细,胆大在前,心细在后,胆子不大,做不了这个工作。”
朱林没有等到众人退却,大声道:“我陪你们一起,成百上千人都能完成任务,为什么我们不行?”
五个人在土坑周围站好,易思华身体抖如筛糠,王华笑容僵硬,周涛面无人色,侯大利没有什么表情,拿到炸药包时甚至还想了想田甜。他没有马上递给身边的周涛,而是拿到眼前看了几秒。
周涛看着引线越烧越短,大吼:“快点给我!”
侯大利慢条斯理地把炸药递给周涛,周涛一秒没有耽误,直接扔给易思华。易思华吓了一跳,没有接住炸药包,眼睛望着掉落在地上的炸药包,呆若木鸡。
侯大利捡起炸药包,递给易思华。易思华如触电一般,立刻交给王华。王华迅速传给了朱林。朱林非常沉着地将炸药包交给了侯大利。两圈下来,炸弹引线已经接近警戒标记。侯大利拿到炸弹,等了一秒,道:“趴下。”
所有人都趴在地上,听到脚后跟响起爆炸声。霎时,空中飘起炸药的味道,浮土纷纷落在参训人员身上。
“起来,起来,这个科目结束了。”排爆教官来到一直不肯爬起来的周涛面前。
周涛仍然不肯爬起来,道:“我要趴一会儿,你们先走。”
朱林道:“起来,不要掉链子,我们是一个团队。”
众人围观下,周涛仍然不起来。
侯大利蹲下,道:“要不要扶你起来?”
周涛闭着眼,咬着嘴巴,道:“你们先走。”当易思华也过来时,他突然大吼了一声:“你们走开,我尿裤子了!”
三天后,排爆短训练束,最后一个科目是实战排爆。
在楼上楼下两个空房间里,各有一名武警战士被绑在椅子上,身上绑有炸药,上面设置了反移动装置,必须在三分钟内拆除,否则便会爆炸。
朱林等人在监控室用视频观察两组人员。
侯大利和周涛进入第二层空房间,来到被绑了嘴巴和手脚的武警战士身边,计时开始。尽管知道炸药不是真弹,但训练场的临战氛围还是深深感染了参训队员,让大家紧张起来。炸弹上的红色计时器在闪烁,发出咔咔的声音。
侯大利道:“这是机械和电子双向控制的定时起爆装置,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周涛几乎是站在侯大利身后,道:“我不知道,听组座的。”
接近倒数十五秒时,侯大利果断出手,拆除了爆炸装置。他们走出房间时,见到了王华和易思华。两人身上全部都是番茄酱,狼狈不堪。
王华抹了一把脸上的番茄酱,道:“我拆的,没有想到是连环炸弹,爆了。我们临时参训人员是用番茄酱,机动支队都是用真弹,拆下来就往楼外扔,我的心脏受不了这种刺激。”
四天时间转瞬即逝,105专案组新老组员在这一次训练中迅速建立起感情,对爆炸品也有了基本认识。侯大利觉得这种训练模式挺不错,增强凝聚力,也能锻炼人,暗自准备抽时间让重案一组也来过一把瘾。
三人小组初形成
在训练场时,每天有任务,时间安排得满满的,而且是集体生活,侯大利对田甜的思念被有效分散。从训练场回来,与大家分手后,侯大利对田甜的思念又如海潮一般铺天盖地。他的情绪迅速低落下来,不敢回高森别墅,直接来到江州大酒店。
雅筑餐厅,夏晓宇正陪着侯国龙聊天。顾英接到服务员电话后,走进房间,道:“大利回来了,刚刚进屋。”
“叫他下来,一起吃饭。”侯国龙这两年回江州有七八次,每次都住在江州大酒店,办完事情便回阳州,与儿子几乎没有联系。如今儿子渐渐成熟,彻底过了青春叛逆期,他才有了与儿子交流的欲望。
侯大利进门时,神情非常平静。
侯国龙看着儿子两鬓的白发,瞬间想起小时候带着儿子玩耍的情景。那时儿子个子不高,最喜欢的就是坐在自己肩上。想到这些场景,他的一颗钢铁之心顿时软了下来,端起小杯茅台,慢慢喝了一口,对儿子道:“喝一口吧,放松点。”
自从和父亲去了江州陵园后,侯大利对父亲的抗拒之心在一点一滴消融,能够理解父亲提出的要求,接过小杯茅台,仰头喝了进去。
夏晓宇也喝了一杯酒,道:“那个小兔崽子就是一个天生的坏坯子,等他满了十四岁,我找人收拾他,不说断手断腿,至少要打得他认不了爹妈。”
侯大利道:“你们说的是谁?”
夏晓宇道:“我们一个员工的女儿被一个小兔崽子欺负了,这个小兔崽子不满十四岁,进去就被放出来了。”
侯大利道:“许海?”
夏晓宇道:“你知道许海?”
“许海曾被田甜抓过。”侯大利脸现苦涩之情。
夏晓宇提高声音,道:“法律制裁不了那个小兔崽子,我来办。给断手杆或者陈雷打个招呼,狠狠地招呼许海一顿。”
“胡说八道!现在是什么时代了,我们是什么身份,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侯国龙骂了一句,又道,“江州大酒店经营得不错。你上次说要在城西再修一个五星级饭店,我当时没有答应,今天在城区转了一圈,这几年江州发展得很快啊,可以在新城修一个饭店,档次在江州必须第一。我上次在省里和赵书记碰了面,他希望新楼成为地标市建筑,位于广场旁边,与新搬迁的市委市政府大楼形成配套,这样才能凝聚人气。从阳州到江州将有一条高铁经过,修好后,阳州到江州的时间会缩短到二十分钟,这是一个机遇。把新的五星级饭店和温泉资源结合起来,可以打造一个比较时尚的消费区域。”
顾英闻言暗自欢喜。她是江州大酒店的副总经理,总经理是夏晓宇,如果在新区再修一座五星级饭店,夏晓宇自然会将主要精力放到新饭店,那么自己就会成为江州大酒店实际上的负责人,工资肯定会涨,而且还有更多好处。
侯大利对饭店诸事没有太大兴趣,还在回味着夏晓宇和父亲之间的简短对话。父亲能在短时间内白手起家,早年肯定经历过腥风血雨,如今实力雄厚了,自然不再参与低层次的竞争,能与其对话的人也换成了市委书记、市长等人。想到这里,他暗道:“站在父亲的角度,确实不能理解我的选择。我若是选择到集团,也就能成为书记的座上客。若是没有父亲这一层关系,我至少要奋斗二十年才能进书记办公室,甚至奋斗终生也进不了书记办公室。但是,进了书记办公室又有什么意义?”
“现在私立医院的政策有明显松动,国龙集团可以在这方面投资,结合你手里的房地产项目,搞一个比江州医院更高端的医院。你把医院档次提高以后,国龙集团高管生病,就有自己的医院。对外定位就是高档医院,比公立医院收费贵两倍,用钱来设置门槛,选择顾客。”
侯国龙在构建商业规划时信心勃勃,对于他来说,一次投资能够赚钱,能改变该地区人们的生存状态,钱多到一定程度之后还能变成权力,他喜欢这种感觉。
“我最近才接触医疗行业,真要投资建高档医院,资金不是小数。”夏晓宇是侯国龙的嫡系,一直坐镇江州。近些年来,侯国龙的想法发生了变化,决定让夏晓宇到总部,以副总裁身份负责房地产以及附属医院、酒店等项目。随着国内经济快速发展,这一块的利润也越来越大,不能小觑。
侯国龙道:“赚来的钱必须投资,不能躺在账上睡大觉,流动性很重要。江州到阳州通了高铁后,就要联成一体,高档医院不仅要为江州的富人服务,也要为阳州的有钱人服务。再说远一些,老年化社会已经到来,我们、你们,难道能依靠娃儿养老?”
饭后,夏晓宇离开,留给父子单独谈话的空间。
侯国龙沉默了一会儿,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得想开点。”
侯大利道:“谢谢。”
听到倔强的儿子说谢谢,侯国龙心情有些复杂,既有高兴的一面,又有遗憾的一面,道:“你也要注意安全,不是让你贪生怕死,而是要动脑子,学聪明点。有危险的行动可以叫援兵,这样做,你没有危险,同事也没有危险。要在绝对有把握的情况下才动手,集中兵力打歼灭战。”
侯大利拿起分酒器,给父亲倒了一杯酒,道:“我会注意的。”
“我事情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江州陵园,你帮我给田甜烧几炷香,还有杨帆,那是我看着长大的,你也别忘记了。”侯国龙拿出五百块钱,很认真地道,“香烛得自己花钱,这是规矩。你收着吧。”
虽然父子俩之间的坚冰已慢慢融化,但是相对而坐时,能够交流的话题仍是不多,有些冷场。吃过午饭,侯大利回到顶楼套房,坐在窗边,看风云变化和人来人往。
电话响起,杨红道:“我旅行才回来,听说了那事,准备去给田甜上香。你在上班吗?我直接到办公室来。”
侯大利接到电话才收回心神,道:“有两个年轻朋友约了三点在江州大酒店见面,然后一起去江州陵园。”
放下电话,杨红对张晓道:“你担心提及田甜会惹侯大利不高兴,其实错了,如果我们所有人都不再提起田甜,侯大利才会真正伤心。知道为什么吗?只要有人提及田甜,那么田甜就不会彻底烟消云散。当年侯大利在谈到杨帆时,提起过这个想法。”
“侯大利真可怜,以前喜欢杨帆,杨帆遇害了;准备和田甜结婚,田甜牺牲了。传统给我讲过,唐太宗总认为太圆满就会招来大祸,所以每个碗都会敲碎一块。金传统家赚了不少钱,结果金传统被绑架,差点死了。”张晓又兴致勃勃地道,“你一直都喜欢侯大利,现在机会来了。”
杨红摇了摇头,道:“我错过了最佳时期。当初他在政法大学读书的时候,我脸皮薄,数次到了校门口都没敢进去。如果我当时真有勇气走进政法大学,机会还很大,现在我只能做他的红颜知己。”
张晓道:“侯大利以后还会找警察女友吗?”
杨红道:“估计不会了。我希望他以后运气好些,喜欢的人不会再出事。”
两点五十五分,侯大利到了楼下,杨红已经来到大厅,正在与顾英聊天。
“我在法国得到消息,一直不敢相信。一得到消息,我就订了机票坐红眼航班回来了。”杨红和杨帆都是侯大利的同学,属于江州一中高一年级(1)班的两朵花,被称为“二杨”。虽然并称“二杨”,杨帆从相貌、身材到气质都明显胜过杨红,这是大家所公认的。虽然杨红逊色于杨帆,但走在人群中也是回头率超高的美女。
“谢谢你。”侯大利内心充满矛盾,一方面不希望人们过多提及田甜的事,另一方面,若是人们装作没事人一样,都忘记了田甜,也是很悲伤的事。
“还等人?他们来了吗?”高中阶段,杨红还带有几分青涩,如今她散发出成熟女人的魅力,所穿咖啡色长裤把臀部和腿部勾勒得非常曼妙。
一辆出租车停在大门口,黄小军、李琴和王夏下了车。这三个小孩有一个共同特点:都是在突然间失去父亲。黄卫和李超是英勇牺牲的警察,王涛则是遇害者,相似的特殊经历让三个小孩子走到了一起,成为亲密朋友。在黄小军的召集下,几人特意去江州陵园探望田甜,也给各自的父亲上香。
黄小军道:“王夏知道我们要去陵园,也要去。”
侯大利道:“你们三人怎么走到一起的?”
黄小军道:“我和李琴从小就认识,李琴和王夏在一个学校读书,王夏高一,李琴初三。”
五人坐上越野车,侯大利坐在驾驶座,认认真真戴上白手套。坐在副驾驶座位的杨红道:“你的习惯保持得好。”侯大利苦笑道:“别表扬,这是强迫症。”
车进了陵园,侯大利轻车熟路地来到门口商店,选了一个产品质量最好的店,买了六份香烛,对杨红道:“香烛得自己出钱,你也买六份吧,黄小军、李琴和王夏的爸爸都在陵园里。”
杨红原本以为这三个孩子只是去给田甜上香,没有料到这些孩子的父亲都在陵园,有些吃惊,心里直犯嘀咕。
买香烛的商店见来了回头客,热情得紧,给每个人都准备了六套香烛,主动打折。侯大利满脸严肃地付钱,一丝不苟。杨红鼻尖一酸,眼前的英俊男人要才华有才华,要颜值有颜值,要财富有财富,却弄得两鬓霜白,成为丧葬用品的回头客,这是多么令人悲伤的事情。
沿着石梯向上,最先到达的是王涛墓地。王夏给父亲上香时,默念道:“爸爸,我要考刑侦系,成为一名警察,把坏人绳之以法。我知道当警察有危险,可是,没有大利哥这些警察,永远没有办法逮到石秋阳。”
然后再到杨帆墓地。在外人面前,侯大利情感非常内敛,默默为杨帆上香。
一行人最后行至警魂园,田甜、唐有德、黄卫、李超的墓地并排在一起,注视着远处的江州城。上香时,李琴面对逝去的父亲抹起眼泪,喃喃自语。侯大利定定地站着,默默面对田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