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往于深圳和香港,已经成为杜家秀的生活方式。今天太阳出来得早,照得人火辣辣的,杜家秀刚出关,便被警察带上车。带水货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罪,杜家秀这些年和无数人往返于两地,也进过派出所,所以并没有太担心。她坐在车上,想得最多的是中午没办法给老公煮饭,只是手机被暂扣,无法与老公和孩子们联系。
警车转了几圈,没有来到熟悉的派出所,而是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派出所。杜家秀开始有些紧张,后来想起自己不过带了数量不多的水货进来,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进入派出所,杜家秀被安排在办案区的一间独立房间,房间有电视。电视约在两米五高度,不能手动控制。杜家秀被带到房间以后,有警员打开电视后便离开了。
杜家秀独自在房间坐了一个小时,根本没有任何人进来问话。最初她无心看电视,时间过得久了,注意力渐渐被电视所吸引。电视内容全部来自山南卫视的《等待》节目,是《等待》的节目合集,一共有六个小时。
节目里,有一对丢失孩子的父母最终找到了孩子,双方抱头痛哭。杜家秀作为当母亲的人,感同身受,眼泪唰唰地往下掉。
节目里,有一个丢失孩子的父亲最终崩溃,自杀,只剩下母亲一个人在孤独地等待丢失的孩子。最终,节目组也没有能够为孤独的母亲找到丢失的孩子。
节目里,有一对丢失孩子的夫妻离婚,各自组织家庭,当孩子通过节目组出面找到父母以后,父母都不愿意来到节目组。
在此期间,有警察送来简单餐食,并不询问,直接关门走人。
杜家秀不间断看《等待》节目,哭红了眼睛。第七个小时,进来两个警察,一个警察花白头发,另一个警察则非常年轻。
老警察开口,是典型的山南话:“杜家秀,你看了六个多小时的节目,有什么感想?”
杜家秀听到山南口音,愣了愣,道:“什么节目?我眼睛近视,没有戴眼镜。”她说这话时,单肩耸动。
年轻警察声音很严厉,道:“杜家秀,你不要装傻,我们有监控,明明看你在哭。”
杜家秀这才发现在墙角有一个监控器,双肩不停耸动。
老警察盯着杜家秀的肩膀看了一会儿,温和地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想想,如果你的娃儿被人偷了,你这个当妈的会是一个什么心情?你有两个女儿,若是女儿丢掉了,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年轻警察绷着脸,斥责道:“你把当年的事情说清楚,若不说,那就是共犯。到时你进了监狱,想带外孙也没有机会了。”
在看电视的时候,杜家秀便开始回想当年发生的事情。杜家德夫妻一直没有生育,杜家德妻子为此背负了极大压力,在家里备受歧视。吃药多年没有生育,杜家德夫妻来到了粤省,经过检查,才发现没有生育能力的是杜家德。杜家德得知自己缺少精子以后,非常郁闷,甚至产生了自杀的念头。一天晚上,杜家德的妻子抱回了一个小婴儿。
杜家秀知道弟妹是在给人当保姆,如今抱了一个小婴儿回来,自然是从东家家里偷来的,大惊道:“你到东家当保姆,是留了身份证的,怎么跑得掉?”杜家德道:“她是复印别人的身份证,有点模糊,东家没有看出来。”
当天夜里,杜家德夫妻就携带婴儿到了火车站,乘坐清晨六点的火车前往山南。
杜家秀知道这是伤天害理的事情,三十多年过去,她心里仍然留有阴影。今天连续看《等待》节目,让深埋在她内心几十年的阴影再次翻动起来。想起往事,杜家秀低下了头。
老警察继续诱导,道:“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杜强也长大了。你看过刚才的电视节目,如今科技发达了,杜强父母找了过来,进行了DNA比对。你不说,并不意味着我们不能找到真相。”
杜家秀有些发蒙,刚刚从电视里听到什么比对成功,具体内容并不太清楚,只是明白通过这事能查清是不是父子关系。
年轻警察语气严肃,道:“我们现在正在审问,你若是不如实回答,就是包庇罪。根据我国《刑法》第三百一十条,明知是犯罪的人而为其提供隐藏处所、财物,帮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证明包庇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犯前款罪,事前通谋的,以共同犯罪论处。你明明知道杜家德夫妻偷了别人的孩子,却不肯告诉警方,这就犯了包庇罪,情节非常严重,至少要判十年,你今年六十五岁,关你十年,说不定就死在监狱里了。”
老警察和蔼地说:“事情已经暴露,纸包不住火,否则我们也不会来找你。现在给你一个自首的机会,你不是主犯,只要自首,我们会根据情节从宽处理,有可能不进监狱。”
经过六个小时《等待》节目的轰炸,再被两个山南警察轮番轰炸,杜家秀大脑昏沉沉的,缺失了判断能力。她哭了一会儿,讲述了当年杜家德夫妻拐骗东家婴儿之事。
办案区有监控设备,侯大利身上还带有高清录制设备,将杜家秀的讲述记录得清清楚楚。
杜家秀离开派出所以后,侯大利和老朴击掌庆贺。
杜强的身世
由于杜强与杜家德夫妻没有血缘关系,前期DNA检测不能排除杜强杀害丁丽的嫌疑,可以顺着这条线索深入地查下去。
侯大利给宫建民和朱林打去电话,报告了粤省这边的情况。
宫建民用拳头擂了下桌子,给二大队大队长叶大鹏打去电话。
组织、指导全市拐卖妇女儿童犯罪打击工作和解救受害妇女儿童工作是侦查二大队的职责之一,也是其最重要的职责。杜家德夫妻涉嫌拐骗儿童,二大队副大队长丁浩、田甜等侦查员立刻前往梅山镇派出所,准备控制杜家德夫妻。
梅山派出所所长施成接到丁浩电话以后,派出一名民警和辅警守在杜家德家附近,防止这一对夫妻逃跑。
一个小时以后,派出所所长施成、二大队副大队长丁浩、侦查员田甜等人开车到村办公室,沿小道步行前往杜家德的家。
杜家德并不配合派出所工作,先是一脸茫然,然后猛地推开站在身边的侦查员,朝厨房方向跑去。丁浩是老侦查员,抓捕经验丰富,在堂屋各个方向都布置了侦查员。杜家德刚跑到厨房门口,就被按倒在地。
杜家德在地上拼命挣扎,皮肤上青筋鼓出,大吼大叫,道:“我没有犯法,凭什么抓我?警察打人了,警察打人了!”
杨丽芬扑到侦查员身前,又抓又挠,如母老虎一般。
丁浩轻蔑地道:“铐起来。”
杜家德夫妻被铐起来以后,气焰一下就灭了。
田甜是法医出身,与在场的侦查员思维方式略有不同,控制了杜家德以后,对丁浩道:“丁大队,我想去看一看杜强的房间,说不定能找到毛发等生物检材。若是碰巧能找到合适的检材,丁丽案有可能就破了。”丁浩道:“杜强失踪十几年了,还能找到生物检材?不可能吧。”田甜道:“试一试,万一运气来了,我们就捡到宝了。”
施成所长带着村委会主任来到杜家德的家里。杜家德坐在警车上,望着村主任一言不发。杜家德为人固执,得理不让人,和周边邻居关系不好,与村里也有很深矛盾。此时到了关键时刻,他也不指望村主任帮他说好话。
村主任朝警车瞧了一眼,便跟着施成进入房间。
田甜戴了手套,拿着手电,在杜强床上仔细搜索,希望能找到毛发之类的生物检材。令人遗憾的是在床上没有任何发现。田甜打量杜强房屋环境,看到角落放着一个农村比较常见的老式木箱。打开木箱,霉味冲鼻而出。木箱里全是杜强以前穿过的衣服,胡乱堆在箱里,想必杜强离开之后便没有清理过。
田甜取出第四件上衣时,发现上衣肩头有一条口子,口子边缘整齐。她做过多年法医,经常清理死者衣裤,经验丰富,看到衣服肩头的口子以后,便慢慢往下清理,果然找到大片暗黑色斑块。
清理完所有衣物,共找到两件带有暗黑色斑块的上衣,而且上衣都有边缘整齐的口子。凭经验,这些斑块应该是陈旧血迹。
田甜将衣服装入物证袋,三辆警车离开了杜家德的家。杜家德家附近围了些村民,大家站在一旁议论纷纷,嘻嘻哈哈,增添了不少谈资。
重案大队长陈阳、二大队副大队长丁浩亲自审问杜家德。
杜家德长年劳作,身体壮实,脸上黑黝黝的,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小一些。当陈阳问起杜强的情况之时,他恨恨地道:“1995年春节就没有回来,不知道死在哪里了。”
陈阳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没有生育能力,杜强是从哪里来的?”
杜家德愣了愣,道:“你乱说啥?警察也不能乱说。”这些年,杜家德最怕有人提起此事,有一次杨丽芬无意中提起此事,杜家德当场发作,将一碗饭扣在了杨丽芬头上。此时到了屋檐下,他只能低头,没有破口大骂。
陈阳道:“雁过留痕,人过留名。全村的人都知道你没有生育能力,你自欺欺人,不敢承认。”
杜家德涨红了脸,道:“放屁。”
陈阳也不生气,道:“是不是要到粤省去查一查越秀公园附近医院的记录?你这人是鸭子死了嘴壳子硬,不见棺材不落泪。你没有生育能力,杜强哪里来的?你不说,有人会说的。”
听到越秀公园附近医院,杜家德明白肯定是姐姐已经承认了。他稍稍沉默,知道抵赖不过去,便痛快地承认了杜强不是亲生的,承认之后,还发了一句牢骚:“古话说得好,树要根深,儿要亲生。这个捡来的小孩子一点都不贴心,十来岁就在外面鬼混,成天不落屋。我管他,他还要和我干仗。走了十几年,不知是死是活,我就是养了一只白眼狼。”
丁浩道:“杜强是谁家婴儿?”
杜家德道:“我不知道,是真不知道。杨丽芬在劳动力市场被他们家带走,应该就住在越秀公园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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