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被囚禁在地下室的女人

电话如高压电,顿时让刑警支队全员动了起来,老谭带着技术室全体成员,带着设备,直奔发现“蒋老板”之处。

另一组刑警直奔王永强住处,准备控制王永强。而田甜则带着王永强和李武林的生物检材前往省刑侦总队技术室。

院外一株大树上有一个隐蔽摄像头,这个摄像头和屋内摄像头一样都能通过网络传到灰衣人电脑上。昨日警察来到院中搜索以后,灰衣人便没有回到院中,来到提前备好的一处隐蔽房屋,打开电脑,观察院中情况。

昨夜无事,今天早晨天刚亮,一成不变的院落图像里闯入了几个不速之客和一只警犬。灰衣人仔细观察了画面,坐直了腰,道:“居然真找了过来,侯大利还算有几分本事。”

灰衣人便是王永强。

电脑屏幕上有好几个画面,其中一个画面是室内情况:侯大利戴上了口罩、头套、鞋套,变换着姿势拍照,女警田甜则提着一台录像机,樊勇牵着那条大狗在屋里搜索,朱林和葛向东跟在侯大利身后,蹲在地上,用指关节在地上敲敲打打。

王永强发现警察闯入院子以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从后面走出院子,沿着河道行走十来分钟,准备将手机扔进江州河里。手抬起来,他又放下,暂时没有扔掉手机,决定乘坐出租车,远离自己居所。

坐出租车到了河道下游,他在扔手机前,决定给父母打最后一个电话。这个电话打完以后,他将永远没有这一对父母。

接通电话后,传来了父亲焦急的声音,道:“你妈肚子痛得很。”

王永强不耐烦地道:“肚子痛就去医院。”

父亲道:“家里没钱,能不能拿点钱?”

王永强道:“又要钱,我又不是开银行的。”

父亲哀求道:“你妈昨天晚上就开始痛,在床上打滚。”

王永强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年轻的时候你喝点马尿就打我妈,现在是假关心。你老婆的病都是你打出来的,猫哭耗子假慈悲。”

父亲道:“你爸年轻时不懂事,现在晓得错了。永强,你妈痛得很。”

“我手头正忙,忙完过来。你先把我妈送到旁边医院,我直接到医院。”王永强知道警方正在找他,还是决定最后去看一眼那一对可恶的夫妻。

放下电话,王永强父亲来到床前,对老伴道:“儿子马上就要过来,你忍到起。我们先到中医院。”

王永强母亲抱着肚子在床上打滚,尖叫道:“送我到医院,我痛得受不了。天哪,要死人了。”

王永强父亲打开隔壁房间的抽屉,拿出两个存折,大存折里面有五万多块钱,小存折里面有五千多。他将大存折重新藏好,拿起小存折,带妻子前往医院。

王永强父亲将妻子送到医院。妻子一路尖叫,让他心烦,骂了好几句“闭嘴”。

王永强没有进医院,而是坐在停车场,看着父亲半扶半拖母亲进入医院。

医生为王永强母亲做了检查之后,脸色顿变,道:“阑尾穿孔了,赶紧准备手术。这个病肯定痛了好久,你们怎么才来?”

王永强父亲笑得很卑微,道:“我们没文化,不懂。”

病情严重,医生没有耽误,紧急安排做手术。当护士推车到来时,王永强父亲弯腰抱起妻子,放到推车上,道:“忍住,做了手术就好了。”

手术安排妥当,医生松了口气,对王永强父亲道:“发生阑尾穿孔,轻者形成局部性脓肿,重者发生弥漫性腹膜炎,腹腔化脓,感染性休克,甚至危及生命。做完穿孔手术,也常会引起切口感染,腹腔残余脓肿,肠瘘、肠粘连、粘连性肠梗阻等一系列并发症,许多人遭受腹部反复开刀之苦的肠粘连病,追溯其最初的病源往往就是阑尾穿孔。”

王永强父亲站在一边,道:“梁医生,要花多少钱?”

医生脸色虽缓,口气却严肃,批评道:“这个病是拖出来的。刚才我问了,昨天晚上就开始疼痛,现在才送来,病人肯定痛得死去活来,真是没有一点常识。”

母亲进入手术室,王永强父亲坐在手术室外等了几分钟。他走到门外,又给儿子打电话,希望儿子能拿些钱来,结果电话打不通。

王永强坐在车里,想起小时候的事,恨从心中来,猛地按了下喇叭。喇叭声响起,吓了过路中年妇女一跳。中年妇女心情正在烦躁,双手叉腰,对着王永强一顿大骂。

王永强对中年妇女竖起中指,开车离开。开了一段,他看见路边有一片积水,又从后视镜看了看中年妇女,便在前面拐到另一个路口,绕了一圈,又开到医院门口。中年妇人提着饭盒,犹自在前面慢慢走。她才从医院出来,整个晚上都在照顾刚做完手术的丈夫,身心疲惫,火气也就大了一些。她想着得了绝症的丈夫,一边走一边落泪,不提防小车快速从身边开过,溅起一片脏水,将衣服、裤子全部打湿。

中年妇女变成了落汤鸡,想骂人,小车早就绝尘而去。

王永强在车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了一会儿,情绪又一点一点降低,直至降到冰点。王永强莫名其妙想起一件陈年往事,发生这件事情后,他挨了一顿好揍。平心而论,这一次挨揍仅仅是无数次挨揍的其中一次,他却记得格外清楚,至今没有忘记。

那时刚读小学二年级,学校开运动会。因为有开幕式,班主任要求同学们穿白网鞋。王永强犹豫很久,才怯生生地找父亲要钱买白网鞋。父亲断然拒绝,喷着酒气,骂道:“穿个锤子白网鞋,没钱。”

王永强低垂着头,泪水冲出眼眶。

王永强父亲骂道:“哭个锤子,谁让穿白网鞋找谁拿钱。”

王永强晚上又去找刚下班的妈妈要钱。妈妈听说要花钱更不高兴,手指用力点着儿子额头,道:“从你出生到现在花了多少钱?你就是个赔钱货,妖精妖怪,穿啥子白网鞋。”

王永强喃喃地说:“老师说了,运动会有开幕式,统一穿白网鞋。”

王永强妈妈道:“老师说了,那就找老师要钱。”

王永强家里有鱼塘,在老家有房子,在镇上也有房子。老师认定王永强家里经济条件还可以,要求他买白网鞋,并明言如果没有白网鞋,就不能参加运动会开幕式。王永强提出的要求被拒绝,又很想拥有一双白网鞋,终于鼓足勇气,趁着父亲酒醉酣睡之际,从其衣袋里取了五块钱,花了四块五买了一双白网鞋。

有了白网鞋,王永强参加了运动会开幕式。有几个学生没有白网鞋,开幕式的时候就不准出教室,只能站在教室窗口,眼巴巴地看着同学们踏着《运动员进行曲》的节奏走进运动场。

王永强在狂暴父亲的铁拳以及母亲的刀子嘴的双重压迫下变得懦弱胆小,偷钱买白网鞋是他儿时做得最出格的事情。穿着运动鞋走在操场上,空中响起激昂音乐,看台上是校长,这算是王永强读小学时的人生巅峰。除了这件事情以外,整个小学都是灰扑扑的色调,灰扑扑中还透出血红色。

后来过了多年,王永强依然不后悔偷钱买鞋这件事。可是在当时,开幕式结束以后,他陷入焦灼状态,时刻准备迎接暴风骤雨。

为了不让父亲看见白网鞋,王永强进屋前将白网鞋脱下放到书包里,换上旧胶鞋。旧胶鞋露出大拇指,走在小路上,石头顶得脚板很疼。新的白网鞋不仅神气,穿上去还弹力十足,他脱下白网鞋时很是依依不舍。

刚刚进屋,坏事果然发生。父亲喷着酒气,拉过书包带子,取出白网鞋。拿到白网鞋之后,父亲怒火冲天,道:“居然学会偷钱了,我今天让你尝尝天雷地火,长点记性。”

王永强父亲抡起白网鞋,狂扇儿子耳光,一阵噼啪声响,王永强的脸颊很快红肿起来,鼻子和嘴角都在流血。

王永强母亲闻讯从屋里走出来,先是劝解,被扇了一个耳光之后,便与丈夫扭打在一起。两人从屋外打到屋内,又从屋内打到屋外。男人力气比女人大,最终占了上风,将女人压在卧室地面上,抡起拳头一阵猛捶。

打完架,男人到外面又喝酒,满脸青肿的女人开始将火气发泄在儿子身上。

她不喜动手,只不过用妇女骂街那一套来责骂儿子:“你脑子让猪吃了,偷了钱还有脸回来,打死你最好,我也省心,家里有你倒了血霉??”

这些话算是最文明的骂人话,还有比这恶毒好几倍的。

王永强宁愿回忆挨揍,也不愿意回忆挨骂。

男人扇嘴巴,王永强痛在身体上;女人的毒嘴,却刺在他心口上。

回忆起这些事,王永强对这一对男女的憎恶油然而生。长大以后,他曾经想悄悄去做亲子鉴定,看自己与这一对男女是否有血缘关系,后来有事耽误,也就懒了心,不愿意追究此事。

王永强曾经看过一篇报道:当一个人受到语言暴力攻击,他的情绪疼痛在大脑区域反应和身体疼痛极为相似,神经系统能体验到几乎相同级别的疼痛。

他在童年和少年时期经受了男人的肉体暴力和女人的语言暴力,双重夹攻让其度过了一个极端压抑、灰暗的少年时代。

王永强成绩优秀,小学毕业就考入江州最好的初中,在全镇轰动一时。离开男人和女人的折磨以后,他的生活才开始有了灿烂阳光,生活一天天美好起来。但是童年和少年时代经受的双重暴力已经永远影响了大脑的胼胝体、海马回和前额叶,这种伤害不可逆转,哪怕当初的少年长大成人以后能充分明白这个道理,也不能挽回伤害。伤害形成的情绪轻易将理智踩在脚下,成为身体的真正主人。

小车快速在城市里穿行,距离床上挣扎的女人越来越远。王永强下车,然后步行来到河边。

河道偏僻,王永强不担心有警察到此,走得很慢。手机丢进河里后,王永强启用了第三个精心准备的身份,手机、银行卡、身份证,皆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身份所持有。再加上此前忍痛销毁的心爱的视频,从此以后,王永强将消失在这个世界,新的李武军将在世界上活动。

从此,王永强所做的事情皆与他无关,因此他也不再关心地下室的李晓英和宁凌,也不再管理监控视频。唯一遗憾的就是宁凌酷似杨帆的相貌和打扮,他却失之交臂,深以为憾。除此之外,再无遗憾,包括跟随王永强二十多年的身份。

王永强回到房间,坐在窗边,开始筹划找最好的整容院,彻底改变自己的相貌,变成另一个身份。多年前的影片《变脸》给了其灵感,这是他的狡兔之法,比狡兔三窟高明许多。

来到“蒋老板”管理房的警察越来越多,刘战刚、宫建民、陈阳等人也陆续来到现场。

刘战刚将侯大利叫到面前,道:“你确定密室就在这里?”

侯大利道:“铁路就在附近,王永强冒名租用此屋,王永强不在家里,手机关机,这种种迹象表明,密室肯定在此。”

朱林双眼通红,道:“我们发现了一条线路,在外面树上找到摄像头。应该错不了,王永强身上有太多嫌疑。”

宫建民道:“重案大队搜查了王永强的家,还是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刘战刚沉默几秒,道:“事不宜迟,调工程队,掘地三尺,也要将密室挖出来。如果挖错了,我来承担责任。”

与找到被囚禁的两个年轻女子相比,挖错密室并不算是大错,更何况,王永强具有绑架李晓英和宁凌的重大嫌疑。

出气孔被关闭,地下室的空气越来越污浊,宁凌感觉头晕,不停打哈欠,胸部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李晓英的手脚已经被解开,坐在墙角,喃喃自语:“都怪你,得罪了大哥。”

最初宁凌对李晓英如此表现很愤怒,到了此时,她已经发现李晓英精神上出现了问题,最起码有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指被害者对犯罪者产生情感,甚至反过来帮助犯罪者的一种情结。

“你那个大哥绑架你,折磨你这么久,绝对不会放你出去。”

“大哥是好人,知识很渊博,你没有和他接触过,所以不了解。”

“你醒醒吧,别做梦了。”

黑暗中,李晓英慢慢哭泣起来,最初是小声抽泣,渐渐变成了大声哭,最后演变成为号啕大哭。

宁凌脑袋晕乎乎的,李晓英的哭声弄得她心烦意乱。她捂着耳朵,坐在黑暗里,脑中不停出现母亲以及早逝父亲的图像,特别是父亲带着她去动物园的图像特别清晰,犹如发生在眼前。

“爸,你走得太早了。”宁凌头脑中开始出现幻觉,泪珠一串串往下落。

在楼上,传来一阵叫声:“这里有暗道,有暗道。”

打开暗道的盖板,这才发现暗道被从里面扣住。这个情况让现场指挥员紧张起来,高度怀疑王永强和两个被绑女子皆在地下室。若是出现这种情况,被困女子就非常危险。

战机出现,紧张归紧张,却不能有太长犹豫,几个领导简单商议,决定请求消防支队增援,强行打开地下室顶盖。

侯大利蹲在顶盖旁边,脑中如过电影一般飞快地闪现出王永强从高中到现在的模样,从直觉来说,王永强和石秋阳完全不一样,石秋阳武力强悍,有同归于尽的气概;王永强狡猾如狐,很是阴毒,但是很难刚烈到一起灭亡。

“大利,你在想什么?”朱林如今最信侯大利,也走过来,蹲在顶盖旁边。

“王永强心思细密,处处留后手,这个院子租了很多年,当时就冒用他人名字。这种深谋远虑的人,绝对不会自困地下室。”侯大利说话时,想起了王永强在魔方俱乐部上的获奖相片。

朱林道:“或许你的判断是对的,但是救援工作经不起试错,错了,就无法弥补。当前最好的选择是由消防战士用专业工具以最快速度强行突破。”

等消防员之时,侯大利来到院里,坐在院中木凳上,陷入沉思。

远处是绿油油的茂密果园,铁路就在果园边上,铁路线外围就是一条小河,小河不远处就是巴岳山。其实此处和李武林的山庄相隔不远,只不过被铁路和小河所隔,属于两个不同行政区,各自有进城公路。那日侯大利与李武林等人爬上小山后,俯视这一片洼地,肯定曾经看到过这个院子。

田甜坐到侯大利身边,道:“王永强和杨帆案有没有关系?”

侯大利道:“王永强曾经跟踪过杨帆,金传统亲眼所见。他做了这么多案子,要说与杨帆案没有关系,我不相信。”

田甜道:“杨帆是不是被王永强推下世安河,没有证据,只是凭推测。抓到王永强以后,要制订周密的审讯方案,调最好的预审员来突破,否则又是一笔糊涂账。”

消防队来得很快,又有专业工具,准备妥当以后,很快攻破了顶盖铁门。

消防员在破门时,宫建民开始组织攻入地下室的侦查员。王永强有可能在地下室,他在暗,侦查员在明,且不知其有没有武器,若是准备不充分,侦查员极有可能遭受攻击。

樊勇自告奋勇地道:“我下去。”

樊勇是当前刑警支队身手最好的侦查员之一,是进入地下室的合适人选。宫建民点头同意,叮嘱道:“你手重,收着点劲,不要把人弄死了。”

侯大利也主动请缨,道:“我和老樊一起去。我们配合得很好。”

樊勇道:“大利的擒拿很厉害,我稍不留意就要中招。”

宫建民看了侯大利一眼,道:“你们两人下去,小心一点。”

樊勇和侯大利穿上防弹衣,带上手枪。由于地下室还关着李晓英和宁凌,狭窄空间用枪,很容易误伤,所以,他们带手枪只是为了应付极端情况。

田甜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眼罩,道:“若地下室没有灯光,要用眼罩罩住眼睛才能出来。”

侯大利和樊勇拿着手电筒和警棍,守在地下室顶端,只等消防员打开便进入密室。

当顶端盖板被打开以后,樊勇在前,侯大利在后,几乎就是跳入密室。两人身体协调能力很强,踏到密室地面后迅速站稳,身体微屈,用手电筒扫视整个地下室。

手电光线在屋内扫了一圈,没有看到王永强,只看到两个女子。侯大利招呼道:“宁凌。”

“我在。”

“李晓英。”

“在。”

“绑架者在不在?”

“不在。”

宁凌声音带着哭腔。当地下室顶端响起切割声音以后,她就明白得救了。等到顶端盖板被切开,光线透出来,她便想站起来,谁知道手脚软成一团,根本无法站起来。

得知王永强不在地下室,樊勇和侯大利都放松下来。侯大利关掉手电,站在楼梯口,道:“成功解救,安排医务人员。”

侯大利走近宁凌,刚蹲下,就被对方抱住。宁凌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侯大利,号啕大哭。侯大利给宁凌戴上眼罩,安慰道:“没事了。你很聪明,我们能找到地下室,全靠你打的那个电话。”

樊勇给躺在地上的李晓英戴上眼罩。李晓英被关在地下室时间更长,身体虚弱,精神萎靡,加上地下室缺氧,站不起来,也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