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杨帆案的新线索2

顾英知道侯大利有正事,道:“我安排了一个小会议室,你们慢慢聊。”

小会议室有水果,还有清茶。清茶并非凡品,打开茶盖时全室盈香。朱朱见到老总顾英对两个警官格外照顾,暗自惊讶。

侯大利问:“你认识杜文丽吗?”

朱朱很敏感,眼睛慢慢变圆,道:“你问杜文丽是什么事情?难道师范后街真的是她?”得到肯定答复以后,她“哇”地哭了出来,哭声震天,泪水滂沱。这间小会议室甚为隐蔽,顾英又打过招呼,服务人员送过茶水和水果就没有再过来。侯大利和田甜都没有劝解,坐在一边等待朱朱发泄。

田甜等到朱朱稍稍平静,递给她一张纸巾。

朱朱脸上妆容完全被破坏,干脆彻底洗了脸。去掉妆容以后,她脸上露出几颗青春痘,反而显露出青春活力。“我和文丽是好朋友,她唱歌也不错,有一段时间我们都在当驻唱歌手。去年,文丽突然不辞而别,电话不接,QQ不回,当时我还挺生气,”说到这里,她又哭,“谁会想到文丽被人害了。”

侯大利道:“既然你们是好朋友,你仔细回想一下,她在去年11月有什么异常。”

朱朱擦掉眼泪,默默地想了一会儿,摇头。

田甜道:“她有没有追求者?”

朱朱道:“文丽长得漂亮,当然有追求者。文丽想留在电视台,又想考研,不想急着谈恋爱,所以没有正式男朋友。”

田甜又道:“杜文丽当模特,还驻唱,经济条件怎么样?”

朱朱继续摇头,道:“文丽和我差不多,从学校毕业不久,家里没有太多支持,全靠自己存点钱。吃饭够了,谈不上有钱。”

4月9日,一夜缠绵之后,侯大利独自开车前往省公安厅培训基地。到省公安厅报到之后,当天无课,侯大利躺在宿舍床上给陈雷打电话。

陈雷与李武林一样,当年因为没有作案时间而被查否。但是经历过代小峰案之后,侯大利对作案时间持保留态度,不太敢完全相信。尽管翻看了黄卫笔记,仍然如此。更何况当年没有保留下来正式资料,如今无法考证陈雷在杨帆落水当天具体做了什么。

十来分钟后,侯大利走进省人民医院,来到陈雷病床前。石秋阳在落网前两次袭击了陈雷,后一次是用火烧,让陈雷面部受到重创,留下了明显疤痕。如今陈雷通过植皮手术修复被烧伤的面部。

陈雷已经完成了第三次植皮手术,很快便要出院。他接到侯大利电话后,将手机放到一边,继续对老七道:“这个工程一定要拿下。你回去以后,给每个投标者打招呼,就说金顶山项目我来做,让他们给点面子,自己退出。你送点损失费,也不要把事做绝了。”

“若是有人硬来怎么办?”绰号老七的白脸汉子道。

陈雷拿起镜子看了看脸,道:“如果给脸不要脸,那就杀鸡给猴看。这么多兄弟要吃饭,总得有条来钱的道。你们要多学点,有软有硬,先礼后兵,不要激起公愤。但是该硬的还得硬,否则别人不怕我们。”

老七杀气腾腾冷笑道:“硬来最简单,到时寄两颗子弹,绝对吓退。”

陈雷摇头道:“太野蛮了,效果倒是好,容易招惹警察。谁不给面子,就给人寄相片。他老婆的相片,他娃儿的相片,就要那种生活照,绝对吓死他们。就算报了警也没有用,生活相片罢了。”

老七歪着脖子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道:“老大就是高,脑袋好使。”

陈雷又道:“如果有夏晓宇公司,暂且避开。夏晓宇背靠国龙集团,根深叶茂,我们不要随便碰。”

侯大利进门时,老七刚刚离开。

陈雷腰部、脸部都被燃料瓶烧掉,右脸几乎都是烂伤,左脸却完好无损,形成了奇怪的对比。如果只看左脸,陈雷文质彬彬。只看右脸,皮肤凹凸不平,呈暗红色,很恐怖。左脸和右脸同时存在于一张脸上,形成一种奇异凶相。

“是不是很吓人?”陈雷见到侯大利,扔了一盒烟,“医生不准我抽烟,你自己抽。”

侯大利观察陈雷的脸,问:“还要植几次皮?”

陈雷左脸非常平静,道:“植几次算几次,毁了脸也无所谓,反正不用讨好丈母娘。石秋阳什么时候死?到时我要开酒庆祝。”

“他身上背的案子挺多,现在还在一个一个查,没有这么快。”侯大利没有完全说实话,也没有说假话。

“今天一个人过来,有私事?”陈雷用右眼打量侯大利。

侯大利道:“我到省厅培训,顺便来看看你。”

陈雷混过社会,经常与警察打交道。侯大利是同学,也是警察,因此,他们两人之间不再是纯粹同学关系。陈雷拉了张椅子坐在侯大利对面,道:“这次出院以后,我准备给李超上香。说实在话,我以前看不惯警察。这一次李超替我挨了铁锤,我对个别警察的看法有所变化。”

侯大利打开烟,抽出一支,没有抽,放在鼻尖闻了闻,道:“你当初为什么和社会上那群偷盗的混在一起?我记得你家也是工厂的,你妈妈还是街道干部。”

陈雷右脸没有任何表情,左脸似乎在微笑,道:“我爸在江州化工厂。当年化工厂红火,市场经济一来,化工厂立马没有效益,只剩下两个车间在生产。和我一起玩的要么是化工厂的青工,要么是化工厂子弟。我不是给自己当年偷盗找理由。我当年成绩不错,肯定比你的成绩要好得多,否则不能凭本事考上一中。”

侯大利成长于世安厂。世安厂是三线大厂,级别比起化工厂要高得多。不管是大厂还是小厂,工人子弟的生活环境还是很接近,道:“你的那群朋友如今怎么样?”

陈雷道:“当时和我一起的被抓了四个。其他人被吓着了,大部分上岸。现在大多生活得一般,做点小生意,或者给别人打工。我开了雷人公司,算是里面混得最好的。回归到刚才的话题,我进入劳改队后也自我反省,其实真不用将责任推到化工厂。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没有什么好说的,怪不得别人,也怪不得社会。我在这一点上鄙视石秋阳,他这人身手好,可是心胸太狭窄,不是真男人。”

侯大利道:“做生意要做正行,一样赚很多。不再涉黑涉恶,风险小得多。”

陈雷苦笑道:“这些年我悟出一个道理,每个人过什么生活都有定数。这一次女朋友被人弄死,我被烧成一个怪物,起因并不是我做了什么错事,甚至我当年还算是见义勇为。我出院以后就好好经营雷人公司,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杜文丽案子怎么样?有没有可能破案?杜文丽很上进,算是她们行当中很能洁身自好的。可是怎么样?死于非命。祸害活千年,好人命不长,我就老老实实当一个祸害。”

侯大利道:“你的看法太悲观了。”

陈雷道:“我不是悲观,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杨帆这么漂亮的女子就早逝,想起来都觉得惋惜。”

侯大利与陈雷聊了一个多小时,仅仅是闲谈,气氛还算融洽。分手时,陈雷开出一个名单,是他所知道的与杜文丽接触较多的人。陈雷开这份名单用了心,里面有朱朱的名字和联系方式。

侯大利回到车上,抓紧时间拿出笔记本,在“行轨”的表格中填下从谈话中淘到的信息。目前来看,这些信息都没什么用;准确来说,这些收集到的信息暂时没有合适的用处。

从省人民医院出来,不远就是国龙宾馆。侯大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给母亲打了电话,讲了自己到省公安厅培训之事。

李永梅正在和宁凌一起美容,道:“我知道你来培训,被人踢过来。既然不信任你,何必赖在公安局?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别不耐烦嘛,当妈的不会害儿子。晚上到国龙宾馆吃饭,陪老妈打小麻将。”

年初负重伤之后,侯大利和父亲进行过一次最为坦诚的谈话。在这次谈话中,父亲明确表示要再有一个后代来接手国龙集团。谈话之后,侯大利经过思想交锋,没有将此事告诉母亲。侯大利虽然没有在国龙集团工作,可是思维方式还是很富二代,若是将父亲的想法告诉母亲,那国龙集团必将天翻地覆,最后是什么后果还真是说不清楚。类似做法在他们那个圈子其实挺普遍,父亲的操守总体来说也还不错,他选择为父亲保密。

选择了为父亲保密,意味着将给自己增加分财产的兄弟姐妹。这个想法在侯大利脑中也曾经闪过,只不过他的心思全部放在几个积案上,对国龙集团的财产并不热衷。念头一闪而过,他便将争财产的念头抛在脑后。

侯大利能将分财产的想法抛在脑后,但是对母亲的愧疚就不那么容易抛在脑后,始终在心里隐隐存在。所以,他愿意陪母亲打麻将。

来到国龙宾馆,进入侯家人专属的倒数第二层,坐在宽大落地窗前俯视阳州城,侯大利的思维却顽强地来到世安桥上。“如果我不陪省城朋友喝酒,陪着杨帆放学回家,杨帆就不会遇害。”这个想法就是隐藏在身体里的毒蛇,总会在不经意间冒出来,用锋利的牙齿咬住心肝肺,喷进毒液。

他在脑中将石秋阳的讲述转化成视频,整个情节除了凶手人脸模糊以外,已经非常逼真。他甚至考虑了为什么自行车丢在世安桥上。最大的可能性是凶手第一次作案,心中惊慌,或者是有其他惊扰,比如听到汽车的声音。

最为遗憾的是当时现场勘查没有针对石桥墩进行详细检查,若是石桥墩留有自行车的撞痕,而且能排除是骑车撞上石桥墩,那么就有极大可能得出杨帆是遇害的结论。若是当年能立案,破案的可能性远远大于八年后的今天。

门铃声响,打断了侯大利思绪。

打开门,门外之人让侯大利愣了愣。宁凌以前烫过小波浪,打扮时髦,今天站在门口的她留着一个马尾巴,额头上还有刘海儿。这个打扮不仅没有给宁凌减分,反而将精致五官以本来面貌展现出来。

当年夏晓宇寻找宁凌时带有杨帆相片,颇费了一些周折,最后在一所985学校意外发现宁凌,并且成功将宁凌带入了国龙集团。宁凌的新打扮让侯大利都产生了似曾相识之感。

宁凌道:“我和阿姨在美容,阿姨等会儿才做完。我们先吃饭,然后打麻将。”

侯大利道:“除了你和我妈,还有谁?”

宁凌道:“李丹姐。”

侯大利道:“三人女人和一个男人,肯定是我赢。赢你们太简单,胜之不武,没意思。”

宁凌抿嘴而笑,道:“刚才阿姨说,我们每人发二十张牌。我们先到餐厅,等会儿楼下把菜送上来。喝点红酒,少喝点。我酒量一般,有时陪阿姨喝一点。”

两人并肩朝餐厅走去。宁凌头发扎成马尾辫,马尾辫甩来甩去。侯大利数次放慢脚步,用眼睛余光瞧马尾辫。

“你还在夏哥那里上班吗?”

“我还是夏哥的助理,最近一段时间抽调到总部。上班时间我称呼李总,下班才叫阿姨。”

两人来到小餐厅,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宁凌落落大方,谈起大学里的趣事,逗得一向严肃的侯大利都笑了好几回。

李永梅做完美容,双脸放光,走到小餐厅门口,望着与儿子有说有笑的宁凌,想起田甜的职业和在监狱服刑的田跃进,暗骂儿子有眼不识金镶玉。

“妈,你的脸太亮,可以当镜子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永梅坐下,接过宁凌递过来的咖啡,道,“大利,宁凌是我的干女儿,你以后要叫妹妹。你和你爸成天都不露面,若不是宁凌来陪我,我都要成怨妇了。”

宁凌颇有些羞涩,却没有反对这个说法。

侯大利道:“你在集团管财务,很忙吧?”

李永梅道:“忙个狗屁。你妈能吃几碗干饭,我自己清楚得很。如今我就是挂名,具体工作都是专业人员在做。财务总监是海归,那才是真正的电子脑袋。”

宁凌道:“干妈是谦虚,最核心的事还是你在把关。”

侯大利听到“干妈”的称呼总觉得别扭。“妈妈”的称呼长期以来独属于自己,今天却分给了一个莫名闯入的女子,虽然有个“干”字,可是“干”字后面连着一个“妈”,意义不一样。他和金传统都是富二代,习惯了被人“算计”。被“算计”是富二代的生活常态,如果不被人“算计”,富二代生活起来也就少了很多味道和波折。金传统之所以过得有滋有味,正是因为他用商业机会换得了众星捧月的生活。所以,侯大利能理解母亲和宁凌的关系。

晚饭之后,李丹到楼上,四人摆了麻将,鏖战到凌晨一点。侯大利不太用心,打牌时总是想着案子,基本上平过,不输不赢。宁凌手气很好,赢了不少。

回房间时,侯大利和李永梅单独聊了十来分钟。

“你和田甜进展如何?”

“正常吧。”

“田甜各方面条件都好,就是职业让人受不了。我实在无法理解田甜为什么要当法医。宁凌还真不错,漂亮,聪明,非常懂事。”

“打住,换话题。”

“听说你惹了大麻烦?既然领导都不信任你,那就真没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