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利刑侦笔记 第一章 失踪的女高中生1

“跟你说了,停手。她会疼的。”侯大利抢过竹竿,站在船边小心翼翼托住红色。在移动过程中,红色侧了身体,随后完全翻转过来。侯大利看清楚水中出现的脸,“哇”地吐了出来,呕吐过后就大哭,却坚持用竹竿托着红色移动。

尸体靠岸以后,朱林道:“可以了,暂时不要出水,等到法医来了再弄上岸。”

来自世安厂工会的女领导眼泪汪汪地道:“朱支队,拉起来吧,杨帆爸妈在岸上看着,泡在水里不妥当。”

朱林紧紧盯着水里的红色,又看了一眼岸上人群,耐心解释道:“尸体暴露在空气中比在水里更容易腐败,为了争取更好的破案条件,等等吧。法医已经在路上了。”

他纯粹站在刑警支队长角度实事求是谈问题,尽量不带个人情感。工会领导经常邀请世安厂小公主杨帆在厂里表演节目,对其深有感情,听到朱林毫无感情的职业语,气得扭头就走,暗骂公安人员都是铁石心肠。

红色上岸,盖上白布。秦玉最先昏倒,其次是杨勇,再次就是体力完全耗尽的侯大利。

沿河寻找的居民最远走到了下游二十来公里,得知尸体在五十公里处发现,惋惜走得太近,没有赚到大钱,只是弄到点辛苦费。

在侯大利寻河的这一段时间里,江州刑警支队重案大队查了无数线索,最终还是将侦查方向暂定为情杀:杨帆生活极有规律,每天从家门到学校门,从不与社会上的男性接触,若是情杀,更大的可能性是学生。向杨帆表达过爱意的学生共有五人(包括侯大利),仍然需要进一步调查。

经法医尸检,尸体有如下特征:口中稍带水渍;瞳孔放大,在黏膜上有出血现象;耳膜破裂出血,肺里有积水;口鼻有泥沙;体表突出部位有擦伤,边缘不整齐。

结论:杨帆是溺水死亡。

侯大利昏睡一天,起床后,在刑警支队找到朱林。

朱林打量瘦了整整一圈的纨绔子弟,脸皮放松了些,道:“你很勇敢,在河里漂了三天。”

几天时间,侯大利暴瘦了十七八斤,相貌看起来老了十岁。河里漂浮的那抹红色已经严重刺激了他,产生了心理创伤。“杨帆做事真的很细致,过世安桥时,自行车车轮每次都在距离桥边约有一米的地方,几乎没有偏差。为了这事,我嘲笑过她,说她胆子小。”他略有停顿,用十分肯定的语气道,“如果没有意外,杨帆绝对不会落水。”

“经过初查,可以排除自杀。目前也没有犯罪事实指向他杀,意外落水的可能性最大。至于意外落水的原因,限于条件,很难弄清楚。”朱林对眼前男孩的看法悄然发生变化,耐心解释。

侯大利道:“我了解杨帆,她肯定受到伤害,否则不会落水。比如,有人故意将她推进河里,这个就和意外落水很相似。”

“这是《呈请不予立案报告书》,正要报给主管副局长。尸体解剖并不支持他杀,也没有找到其他线索。侦查员找到了附近几班客车驾驶员,只有一班客车驾驶员看到了倒在栏杆前的自行车,没有更多发现。”

“客车驾驶员看到了自行车?”

“客车驾驶员看到自行车的位置和现场勘查人员固定下来的自行车位置是一致的。从现场分析,如果有人想害杨帆,直接将自行车也丢到河里,这样更难查。”

“世安桥很多村民经过,为什么不捡这辆自行车?”

“暴雨,应该是这个原因。”

“自行车上应该有指纹吧?”

“指纹分潜汗性指纹、附着性指纹和减层性指纹,任何指纹都有可能在移动挤压抖动中遗失,雨水也会冲刷掉指纹。勘查技术人员只在自行车把手上提取到残缺指纹。经对比,是杨帆本人的。”

侯大利神情阴郁地离开刑警支队,来到世安桥。他坐在桥上,闭上眼,脑海里又浮现出杨帆骑着自行车快速穿过世安桥的画面,随即想象发生意外的各种可能情况。

摩托车或是汽车迎面与自行车相碰,杨帆惊慌之下,自行车转了方向。

有人在追逐自行车,导致杨帆的自行车改变了运动轨迹。

有多人拦住自行车,杨帆试图冲过去,结果失手。

有人招呼杨帆,杨帆下车,某种原因发生了冲突。

脑海中的画面清晰,仿佛事件曾经发生,侯大利不是想象,而是在脑海中将“事实”进行回演。

依据自行车最后出现的位置,以及杨帆一贯的骑行路线,侯大利在桥边反复推演,无论如何不能接受杨帆会在没有外力的情况下摔进江州河。有路过的行人看到这个疯疯癫癫的年轻人,想起曾有人于此落水,赶紧快步离开这晦气之地。

推演多时,侯大利身心俱疲,坐在条石栏杆上,双手按紧太阳穴。往事如放电影一般浮现在脑海中,凡是与杨帆有关的事情都清晰异常。

众目睽睽下的谋杀

世安厂是三线厂,位于巴岳山中段,距离江州市区约四公里。

世安厂生活设施和厂房沿山脚分布,星星点点,呈一字长蛇阵。厂区种满香樟树,将一幢接一幢的白色砖房围在其中。砖房层高均超过五米,门和窗比普通民居更为宽大。所有家属院均有编号,编号为六号的家属院被称为六号大院。

六号大院位于小山坡上,距离前厂门约五百米。

四幢三楼,杨勇提行李,秦玉牵女儿,敲开邻居李永梅的房门。

李永梅打开房门。

杨勇道:“我们这次要走五天。”

“别操心小帆,好好办事,回家一趟不容易。”李永梅牵着杨帆,朝屋里喊,“大利,小帆来了。”

侯大利放下魔方,站在卧室门口朝杨帆招手。

杨帆没有撵父母的路,说了一句“早点回来”,便径直到侯大利房间。

杨家和侯家是多年老邻居,知根知底。杨勇和秦玉有急事回老家,女儿放在侯家,绝对放心。

卧室里,侯大利压低声音道:“我有新魔方,等会儿比赛。”

杨帆给了他一个白眼,道:“你肯定练习很久了,这不公平。”

侯大利拿起新魔方,随手一阵乱转,很快将诸色聚齐。

杨帆看得眼花缭乱,随即展开反击,骄傲地道:“我现在不玩魔方了,幼稚,我要读童话。我差点忘记了,你认不了多少字,不会读童话。”

侯大利道:“你给我讲童话故事,我教你玩魔方。”

杨帆用力点头。

送走杨勇和秦玉夫妻,侯国龙和李永梅脸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干净净。回到卧室,关了房门,李永梅脸皮绷得很紧,没有一丝笑意,道:“辞职出去,如果生意做垮了,那我们家就要喝西北风了。”

侯国龙拿起放在桌上的报纸,指着报纸上画满红线的文章。

“这篇《东风吹来满眼春》最先是发表在1992年3月26日的《深圳特区报》上,如今全国各大报刊都全文转载了。报道意味着什么,难道你真的看不出来?总设计师说得太好了,不坚持社会主义、不改革开放、不发展经济、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条。你难道没有嗅出其中的机会?我在世安厂干了这么多年供销,熟悉市场,晓得市场需要什么。与其在厂里混吃等死,不如痛痛快快大干一场。你放心,凭你老公的本事,每年赚个一两万绝对没有问题。到时我儿子与小帆结婚,我给他们风风光光办婚礼。”

提起这事,李永梅气不打一处来,道:“杨勇是厂医院一把刀,知识分子为人挺清高。你辞职以后变成无业游民,到时候杨勇和秦玉十有八九不肯让小帆嫁给大利。”

两人正在说话,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头推门而入,怒道:“侯国龙,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是厂里后备干部,再锻炼两年就当供销科长,为什么辞职?难道你眼里只有钱,没有世安厂,没有集体荣誉感?”

侯国龙抬头一看,原来是老厂长来了,但他还未说话,妻子李永梅已经跳了起来:“侯国龙,你背着我已经交了辞职书?你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生活过得好好的,非要往火坑里跳!”

她没有想到先斩后奏的丈夫居然还假惺惺地讨论是否辞职,若不是老厂长在家,肯定要扑上去厮打。

听到屋外吵闹声,侯大利和杨帆好奇地站在门口张望。

杨帆乖巧地递了纸巾给李永梅,道:“干妈,别哭。”

“小帆,到屋里去。干妈没哭,眼里进了沙子。”李永梅用纸巾擦掉眼泪,将小帆带进侯大利卧室,轻轻关上门。

老厂长很看重精明强干的侯国龙,对其寄予重望。此时木已成舟,他发了一通火以后,将以前的生意伙伴联系方式写在纸上,交给侯国龙。然后他黑着脸,背着手,气咻咻地离开侯家。

老厂长离开后,李永梅安静下来,坐在客厅抹眼泪。侯国龙勤快地在厨房忙碌,准备做硬菜来缓和气氛。

饭菜摆上桌,侯国龙笑嘻嘻地抱住妻子肩膀,道:“不要生气了,若是生意做不好,凭着做菜的手艺,开个小饭馆没有问题。”

李永梅用力打掉伸向胸前的手,道:“儿子和小帆在里屋。唉,你就是不安分,辞了职,从此就是无业游民。你在供销科,我在厂里说得起话。你辞职后,我在厂里抬不起头。倒了八辈子霉,嫁给你。”

侯大利和杨帆年龄尚幼,不能理解辞职出去创业对家庭有什么影响,只是难得看见大人吵架,就躲在门后看热闹。

晚餐时间,侯国龙不停讲笑话,想让气氛活跃起来,还殷勤地为妻子夹菜。李永梅绷着脸,一言不发,也不吃饭。

晚餐比平时丰盛,两个小孩忙着吃肉,顾不得大人刚刚在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