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利刑侦笔记 第一章 失踪的女高中生1

“那不能,这是咱俩的约定嘛!”

中午时间本来就短,两人聚在一起,时间流逝得更是快如闪电,几乎转眼间就到了必须分开的时刻。杨帆合上英语课本,慢慢取出一个手工制作的信封,递给侯大利。

“情书吗?”

“想得美。等会儿再看。”

“天天见面还要写情书??”

“写信是很郑重的事情,你不要油腔滑调。”

杨帆下车,站在车窗外,挥了挥手,转身离开。侯大利目光粘在她的背影上,舍不得眨眼。等到杨帆身影在拐角消失,他坐在车上拿起情书。信纸纯白色,左下角画有几株竹子,颇为素雅。杨帆从小习练书法,字如其人,娟秀又灵动。

大利哥:

我一直想写这封信,每次提笔,满肚子话却又不知从何写起,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但斟酌良久,还是觉得应该给你写这封信。

今年有三个没有想到。第一个没有想到的是你居然回江州读书。小时候,我们两家门对门,天天就在一起,正像李白所说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那时候我把你当成亲哥哥,受了委屈就来找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也来找你。你还帮我打过架,至少有三次吧。后来,你们全家搬离世安厂。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你还住在对面,会随时推开我们家房门,坐在我对面吃饭。事实上,你离开以后,就完完全全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

第二个没有想到的是我们居然又成为同班同学。这几年,厂区里流传了许多侯叔和你的故事。很多人都说你变成了富二代,已经坏掉了,成为省城阳州的纨绔子弟,吃喝嫖赌,样样都做。每次听到这种说法,我都很气愤,还和好多人争论过。当然,我还恨你不争气,变成坏蛋!这次你回到江州,我发现传闻都不是真的,你还是那个大利哥,没有变坏,只不过成绩差得一塌糊涂。现在还是高一,有足够的时间来提高成绩。我真心希望你摆脱沾染上的纨绔气息,埋头读书,考上重点大学,这样才是我心目中的大利哥。

第三个没有想到的是大利哥那天说“喜欢我”。对不起,我给了你脸色,请不要生气。从初中到现在,我收到过不少情书。每次收到这些情书时,我真的很生气,把情书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但是,大利哥那天说这话时,我虽然给了你脸色,其实并没有真正生气。我们是高中生,学习才是我们当前最应该做的事情。如果你只是想逗我玩,请收回“喜欢我”三个字,因为那是对我的不尊重。如果你是真心想说这三个字,那请把它放在内心深处,等到高中毕业以后,请你郑重地重新审视这三个字的含义,到时再决定是否说出来。那时候,我会认真考虑的。

写这封信前,我觉得有很多很多话,可是下笔的时候,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写着写着就开始劝你要好好学习,唉,我是不是变成了啰唆老太婆?千言万语,我是希望你成长为真正的男子汉,但这句话可能也太正式了,也可能会给你太大压力。但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看着你成为真正的男子汉!

今天就写到这儿吧,希望你能理解我。

住在对门的小帆

这是侯大利这辈子收到的第一封正式书信,虽然杨帆拒绝了自己,可是从信中可以读到杨帆对自己委婉的情意,少女心思甜蜜如醇酒,让他深深沉醉其中。

世安桥下河水汹涌。天空满是黑云,已经压到远处的巴岳山。

侯大利下了车,来到河边。

朱林和两个侦查员已经站在世安桥上。在前往事发地时,他接到好几个电话,目前已基本确定侯大利没有作案时间。

其他小组的调查没有任何进展。昨夜大雨,几乎冲走所有现场痕迹。雨停下后,名为大李的警犬以杨帆穿过的衣服为嗅源,沿河寻找,失败;勘查组已经撤回,带走留在现场的自行车做进一步检查;访问组继续沿着已知线索追查。

“为什么判断她是从世安桥上摔下去?”侯大利头发被汗水打湿,乱如雨后鸡窝。

朱林默默注视河水。

侦查员陈阳道:“在桥上找到自行车,杨帆最有可能掉进河里。”

侯大利断然道:“她不可能摔下去。”

朱林听到其语气相当肯定,转过头来,问道:“为什么?理由呢?”

侯大利脑海中浮现出杨帆骑车时的画面,向前走了几步,蹲在路沿石边上,指着隐约的自行车印迹,道:“杨帆平时骑车都会靠近人行道边缘,有一条基本路线,从不偏离。如果她要在世安桥停下来,肯定会把自行车摆在桥头。杨帆放学回家时,还没有下雨。我想不出她摔进河里的理由。”

朱林打开夹板,找出现场图。

从自行车位置看,应该是自行车撞到了条石栏杆。只不过,昨天一场暴雨将现场痕迹冲刷得干净,现场勘查很难有决定性发现。访问组也没有发现有用线索,所以暂时无法确定昨天在桥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侯大利和杨帆接触得多,熟悉杨帆的活动规律,若是他能够彻底摆脱嫌疑,那么其提供的情况最有价值。

朱林合上夹板,道:“你用了‘如果’两个字,那就意味着肯定有让杨帆在世安桥停下来的原因,原因是什么?”

“我和杨帆从小是邻居,关系好。我们经常在世安桥停下来,到那边草地去坐一会儿,她会帮我补习功课。”

“带我们到草地去。”

侯大利带着朱林等人来到平常约会的小草地。暴雨过后,小草地被冲得面目全非。正在观察草地时,朱林接到另一路侦查员的电话报告。侦查员在走访过程中无意逮到了一个盗车团伙,但是与杨帆失踪没有关系。

“是不是有消息了?”侯大利紧紧盯着朱林眼睛。

朱林摇头,道:“没有。”

“从昨天放学到现在都没有见到杨帆,存在各种可能性。为什么你们会认为她落水?”侯大利站在草地边,往日与杨帆在小草地约会的画面穿透时空,在脑海中完整重现。他用手压了压额头,头脑中的画面被稍稍压缩,随即又弹了回来,顽强地保持原样。

朱林道:“从现在的线索来判断,落水的可能性最大。”

侯大利脸色苍白,扭头对夏晓宇道:“给我弄条船,我要沿河去找。”

夏晓宇道:“虽然在桥上发现了自行车,可是情况很复杂,不一定掉进河里。我们再等一等。”

“杨帆和她爸一样固执,做事极为严谨,严谨到刻板,不会轻易改变习惯。她晚上没有回家,肯定遇上大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落水。弄条船,我要沿河找。”侯大利脑海里浮现出杨帆掉进河里的画面,抱紧双臂,以抵御来自内心深处的寒冷。

夏晓宇伸头看了一眼湍急河流,苦笑道:“昨天下了大暴雨,正在涨大水,没有办法开船。我调一百多人沿河寻找,效果一样。”

夏晓宇不同意找船,侯大利没有强求,拿出手机,给省城圈子里的哥们儿拨打电话。他所接触的狐朋狗友皆为富二代,能调动的资源很多,能量不容小觑。打电话不久,一个朋友回话能找到船。

“我从世安桥下河,钱无所谓,随便开口。每天十万?十万就十万,赶紧来。”侯大利挂了电话,站在河边等待搜索船,有一个想法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如果我不和省城哥们儿喝酒,送杨帆回家,就不会出事。”这个想法演化成一条毒蛇,沿着血液咬遍所有的器官。

夏晓宇知道无法阻止失去理智的侯大利,与侯国龙通电话后,赶紧安排手下弄几套救生衣,又从保安队里调来几个会水的保安,专程保护国龙集团太子。

一小时后,一条小型机动船开过来。侯大利跳上船,将救生衣扔在脚旁。两名精干的保安跟上船,护住侯大利。

河水湍急,机动船剧烈晃动。侯大利站在船头,对岸边警察道:“有消息一定要通知我。”

朱林没有料到侯大利如此血性,劝道:“公安和世安厂组织不少人沿河在寻找,没有必要驾船。河水太急,真有危险。”

侯大利没有回应朱林,站在船头,吼了声“开船”。机动船马达轰鸣,在湍急的河中左摇右摆。

夏晓宇急得在岸上跺脚,吩咐手下道:“附近村民最熟悉情况,你去找几十个村民,每天发工资,沿河寻找。你招呼不动村民,就找生产队长,让他出面。”

夏晓宇手下找到生产队长蒋昌盛,由他组织四十个人沿河岸搜索。蒋昌盛长期到城里卖菜,是精明能干的生意人,一番讨价还价以后,组织了自家附近两个大院子约四十个村民,带竹制钉耙、绳子和渔网,沿河寻找落水者。村民们对于寻人的积极性很高,因为除了每天有基本工资以外,若是发现了尸体,还有大笔奖励。

重赏之下必有匹夫,村民们知道沿岸回水沱具体位置,很快越过沿河寻找的人群,前往几个回水沱守株待兔。

离世安桥约十公里,岸上坐着一群疲惫的寻人者,里面有极度伤心的杨勇和秦玉,还有闻讯赶来的李永梅,江州一中一年级部分同学也组织起来到河边寻找。

机动船突突地开来,侯大利站在船头。机动船开过,天色变暗,闪电划破天空,雷声大作,随即暴雨倾盆。李永梅发现站在船头的儿子,又急又怒。

侯大利随汹涌河水起起伏伏。想起与杨帆在一起的美好瞬间,他的泪水顺脸颊而下,与雨水混在一起,无法分辨。

岸上的人,河中的船,搜寻两天,没有任何消息。

杨帆父母杨勇和秦玉残存的一点侥幸被时间压得粉碎,秦玉扛不住压力,病倒在床。在床上躺了一小时,她想起下落不明的女儿,又强撑起床,随着丈夫一起在河边寻找。

杨帆失踪第三天,机动船来到距离世安桥约五十公里的一个河湾处,水中若隐若现有一抹红色。杨帆在出事当天穿了一件红色外套,与这一抹红色极为相似。

在船上守了三天,侯大利脸颊迅速塌了进去,眼窝深陷,头发结成几缕,胡子突然间就从脸皮上冲了出来。他声音嘶哑,说不出话,用手指着那一抹红色。

为了获得高额报酬的船老板敢在涨水季节行船,算得上要钱不要命的胆大人物。当船靠近时,船老板蹲下身看了一眼红色,用最快的速度掉转头,不再看第二眼。

侯大利双腿发软,坐在船板上。在这一刻,太阳被云层遮住,天空失去光线,暗淡无比。他眼光直勾勾地望向河边水草里的红色,神魂被死神砸得粉碎。人们在青春年少时,享受成长快乐,很少思考生与死的大问题。杨帆之死,让侯大利第一次近距离直面亲人死亡。

刑警很快出现在岸边。远远看到水中漂浮的红色,秦玉惨叫一声,昏倒在地。杨勇跪在地上,用头猛撞地面。

警方将杨帆父母安置在警戒线以外。

刑警们在岸边够不着尸体,打电话给船主,要求船主将红色拉到河边。机动船船主胆子大,却迷信,不肯靠近尸体。

两名刑警上船,一名中年男刑警拿起竹竿用力推动尸体,朝岸边慢慢移动。

看见水中红色后,侯大利身体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将其身体与外界隔绝,听不到声音,看不见光线。当男刑警用竹竿推动那一抹红色时,屏障出现一个空洞,声音、光线、水汽等蜂拥而入,侯大利这才重新与外界发生联系,嘶哑声音突兀响起:“不要推,她会疼的。”

男刑警见惯生死,内心强大,道:“尸体不会痛,总得弄到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