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东流神色一定,打开房门望了过去。
只见一个高大身影坐在那边。
身上还穿着来不及换去的官袍,满头华发一丝不苟,已是摘下冠帽,正在垂首研墨。
这名高大老人,正是大虞‘尚书令’,权倾朝野的那位吴相,吴霄汉。
“来了就坐下。”他头也不抬,淡淡说道:“到了自己家还要如此拘谨?说出去都叫人笑你这位江湖宗师没有胆量。”
“见过义父。”
韩东流恭敬行礼,随即一言不发地坐到了老人对面,打量着他的气色,缓缓说道:“义父的脸色,较比年前又差了几分。”
不过数月而已,这位大虞圣上的左膀右臂,已是有几分老态龙钟的模样了。
但他眼中神光饱满,依旧是‘精神抖擞’。
“年纪到了,随时死了都不稀奇,气色差了些又有何值得大惊小怪。”
‘吴相’说完,拿起笔沾满墨汁,开始批阅桌上的文书,同时说道:“你特意跑来一趟,应当不是为了关心我的身体,说说吧,什么事值得你亲自登门来问?”
韩东流顿时沉默下来。
片刻过后,摇头说道:“我近来在调查一些江湖琐事,如遇瓶颈,不得其解,想与义父相商一二,请您为我指条明路。”
吴相的动作丝毫不停,那张依稀有几分威严英武的老脸之上,竟是露出淡淡的笑意,开口说道:“听你这意思,心中想必已经有了答案,只不过,这次不同与你以往所面对的江湖风浪,快意情仇。其中牵涉之深,就连你这‘逍遥剑’都拿不准主意了?”
韩东流抬起眼眸,向他望了一眼,忽然说道:“义父,你我相识,也有三十余年了吧。”
直到这时,吴相终于抬起头看向了他,那双神光饱满的眼眸似有闪烁。
随即放下笔墨,语气感叹道:“三十三年。”
他看着韩东流,重复道:“从你韩家出事那天开始,已经过去了三十三年。那时你家中突逢剧变,还没踏上武夫之路,身上更是找不着半点‘逍遥剑’的影子。”
韩东流唇角微扬,也是想到了什么,感慨道:“那年我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手无缚鸡之力’,都算是对我的抬举。
庙堂之高,江湖之远,于我来说都是那么遥不可及,脑海中没有任何清晰的概念。
只是胸口藏着一股愤懑之意不吐不快,想着那江湖上总会有一个‘公道’在,哪里还能理会再多?”
“但你小子终究还是决定闯荡江湖去了。”吴相伸手指了指他,摇头打趣道:“那会儿你不过十二三岁,也不知道从哪捡了根木棍,就要去江湖上闯出一番名声。
若非我派人强行将你关在家中,你这名满天下的宗师,此刻早不知被人埋在哪儿了。”
对于这种年幼时候的经历,韩东流并不觉得尴尬,反倒露出会心的笑容。
接着便认真说道:“当年韩家受冤下狱,您还是一个小小京官,没有今日这般位高权重。却也四处奔忙,疏通关系,想要救我一家于水火。
后来今上登基,您更是走通了时任礼部尚书的彭大人那条门路,在‘大赦’名单之上,添了我韩家一笔。
虽说我父亲出狱不久便郁郁而终,娘亲也随他而去,但好在韩家一门的冤屈终得洗刷,这件事,都是承了您的恩情。”
吴相始终沉默地听着韩东流讲述往事。
直到此刻,他才是轻叹说道:“我与你父亲相交莫逆,实难眼睁睁看着韩家落得那般下场。若我当年再有些本事,或许你也不会走落江湖,飘零半生。”
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多有感叹。
可见吴霄汉对于自己这位‘义子’如今的境地,实在感到有些惋惜。
“人各有命,不可强求。”韩东流摇了摇头,平静说道:“无论今日的韩东流是什么人,归根结底,没有您,也就没有他。”
言至于此,书房内倏然沉静了下来。
一道光束透过窗棂照在了桌上。
映出尘埃飘转,如同将二人分割了一般。
吴相沉默良久,终是缓缓道:“你向来是个有话直说的性子,今天绕了这么一大圈,想必不光是为了与我叙旧。
痛快说吧,找我是打算问什么?”
韩东流两眼不眨,看着面前日渐憔悴的老人,轻声说道:“孩儿今日只有一个问题。”
“那就问出来!”
吴相沉喝一声,“老夫何时教过你这般畏首畏尾的道理?”
韩东流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己的‘义父’,轻声道:“先前,我托二妹替我调查一件事,她办事向来细心,没有把握绝不会轻易开口。
但这一次,她却在给我的一份名单上面露了马脚。”
吴相面无表情,像是在等韩东流说完。
韩东流定定望着吴相,接着道:“她对我说,‘京中藏书之多,除了书会,便是皇城’,不论她这句话是有心或者无意,终究还是说错了一点。
因为,在这京中,论到藏书之多,您才是真正的‘冠绝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