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卸完货,还是没让坐,但她却主动要了联系电话,说以后就固定请他拉货。果然,又是一月后,电话来了,是赵兰香的声音,她说她今天要进货,问他能不能帮忙拉一下。那天他还确实有事,但为了老主顾的信任,他把那边的活儿甚至让给别人了,自己亲自来把赵兰香“客货两运”了回去。这次卸完货,赵兰香见他热得连头发都湿完了,就在隔壁那家杂货店里要了一瓶冰镇汽水,让他如饮甘霖般地一饮而尽了。他给赵兰香提了个建议,说你要进的货,我基本都知道,以后你也可以不用去了,我直接把货拉到门上,你要不相信我了,也可以货拉上门了再付钱。赵兰香还把他看了一会儿,说,以后再说吧。下次还是先打电话约,赵兰香还是亲自押运,又过了两次,才一切按顺子说的来了。

几乎每隔一个月,顺子就送一回货,有时货送到了,赵兰香要是占着手,他说声下次一回清,就走了。有几次,甚至没隔几天,赵兰香就打电话,不是说要清费用,就是说还想要一点啥货,再零碎,顺子都二话不说,就屁颠屁颠地送来了。这样来往的次数多了,他就发现,这个女人有几天不见,还有点想呢。赵兰香对他也是越来越殷勤,有一次来,是下午的饭口,她端直从锅里拿出了一碗米饭扣红烧肉。他还客气了一下,赵兰香说:“不吃了吧,爱饿你就饿着。”那神情,明显是有自家人埋怨自家人的意思,他就香喷喷地吃了。那个香劲儿,他还有些故意做给赵兰香看的成分。

让他们俩真正走到一起的关键人物,还是赵兰香的女儿韩梅,他们认识时,韩梅才四岁多。他每次送货过来,韩梅都要顺子抱着上三轮车玩一会儿。后来,他跟赵兰香来往多了,赵兰香也会在忙乱时,让顺子帮她去幼儿园接一下韩梅。接了几次,他也摸着规律了,就总是在幼儿园快放学时,蹬车子到那附近转悠,有活儿了接一点,没活儿了接韩梅。接着接着,也不知咋的,就把韩梅接成了自家的活儿。韩梅特别喜欢坐三轮,赵兰香有时去接,她还不高兴,这样,顺子就越来越深地卷入了赵兰香母女的生活。

那时菊花上初中,每天他帮赵兰香把韩梅接回来,再蹬三轮回家,把饭煮到锅里,菊花也就差不多该放学回来了。菊花回来吃饭时,他就出去干活,要么装台,要么给人家拉货,有时整夜回不来,他就总是担心着菊花的学习和安全。他给菊花配了个小灵通,有急事好给他打电话,有好几个晚上,菊花半夜做噩梦,醒来就哭着闹着要见他,他就觉得家里特别需要一个女人,赵兰香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他琢磨的对象。

可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是配赵兰香的,虽然自己是城里人,但毕竟是个蹬三轮的,一天到晚,都只穿着一身蓝布大褂,还脏兮兮的。人家是裁缝,迟早都穿得干干净净的,并且赵兰香里边还爱套个白领子,那领子白净得,几乎从来都是一尘不染的。尤其是赵兰香那白皙白皙的皮肤,衬着得体的、熨得四棱见线的衣裤,双肩再十分对称地搭一根白底红字的皮尺,比有些女人戴着名贵项链还让他受看。他第一次见赵兰香时,觉得这个女人个头是那么矮,头顶只齐他的脖根,上三轮都得搭一把手,可后来,他就不觉得这个女人矮了,甚至觉得还有些高不可攀。但赵兰香对他的好,韩梅对他的依赖,尤其是自己家庭对一个女人的需要,让他终于开始了向赵兰香的攀登。

那是那年的春节,他专门给自己买了一套西服,虽然才一百来块钱,但的确是打了几折的,因为货是他帮人家拉的,人家转手卖三百多块,算是搭着给他批发了一件。家里有一条领带,那还是他哥刁大军有一次从澳门给他带回来的礼物,他只在家里比划过几次,还从来没扎过。他还专门去买了一件特别白的衬衣,又花了好几十块。大年初一早上,一应穿戴齐备,给赵兰香拿了两斤德懋功水晶饼,还买了两斤回民坊上老铁家腊牛肉,给韩梅封了一百块钱的红包,就去赵兰香家了。他没有想到,赵兰香会给他那样热情的接待,见面第一句话是:“你干啥呀,打扮得跟新女婿似的,是去哪儿相亲吗?”他跛子拜年就地一歪地说:“噢,相亲哩。”“不知相的谁呀?”“大年初一撞大运哩,撞上谁就是谁。”两人话里有话地说了一会儿,他就一身汗一身水地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没想到,赵兰香连一点高看自己的意思都没有,先说自己是寡妇,你都不怕晦气,又说自己还拖着“油瓶”,是指女儿韩梅,还说自己是乡下人,在城里连针屁股大个立锥的地方都没有,可不敢将来不喜欢了,就把她们母女撵了。顺子就给赵兰香表了半天忠心,事情就说妥了。

那时菊花才十二三岁,他说啥就是啥,加之赵兰香又特别贤惠,没进门,先给菊花做了几身合体的衣服,让菊花在人前突然有了体面。因此,接赵兰香和韩梅进家门那天,第一杯茶,是菊花亲手端给赵兰香的,并且心甘情愿地喊了一声妈。韩梅跟她住在一个房间,那被子也是她亲自抱上楼,并且铺得平平展展的。顺子回忆起来,那是多么幸福美满的几年好日子呀,可没想到,这个女人,真是福薄命浅的主儿,怎么就得了那么样的瞎瞎病,把一罐子蜜糖,很快就打得连碎片儿都寻不见了。

顺子一直盯着大殿里的观音像,想着想着,就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赵兰香从观音像里走出来了,赵兰香还是那样慈眉善目的,但却是观世音的穿着打扮,手里也托着个瓶子,走近了看,却是一个她最后一年几乎很少离开的吊瓶。双肩还搭着那个永远都干干净净的皮尺。她端直走到了顺子跟前,说:“韩梅就交给你了,娃可怜,没爹没娘的,还求你多担待着点,将来帮她成个家,有一碗饭吃也就行了。”说完,她就走了,他急忙去抓她宽大的袖口,可没抓住,他就醒了。

顺子突然感到手机在震动,一看,有条信息,是韩梅发给他的:“爸,你啥时回来呀,我是不是在这个家里待不成了?”顺子一看,是半夜一点发的,他就给韩梅回了条信息:“咋了?闺女?”过了一会儿,韩梅回了句:“没咋,你先休息吧,太晚了。爸,晚安!”顺子就再也睡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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