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他们在院子转着看了看,里边诵经就结束了。住持一出来,顺子就迎了上去,想开口,不知咋叫,叫团长不对,叫经理不对,叫主任不对,叫领导好像也不对,他突然想到了大师这个称号,急忙说:“大师好!我是顺子,带人来装台的,寇主任介绍的,说是这里要办祈福晚会,给您老添麻烦了。”顺子一边说,一边打躬作揖。住持未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然后给另一个年轻和尚交代了几句,就被几个和尚和居士,簇拥到大殿后边去了。
年轻和尚让他们先到附近村子里去拉铁架子,说舞台设计都看过的。然后他们就拉铁架子去了。等他们拉铁架子回来,寇铁还有舞台设计、导演、灯光,甚至包括音乐设计都来了。住持正在跟他们比比划划地商量着什么。顺子一看,这班底,基本都是秦腔团和歌舞团的,全熟,他就凑到跟前去了。这回寇铁是完全大拿,他那个老舅和尚,把大概意思一说完,他就在现场做了分工,除创作人员继续到偏殿开会外,装台这一部分就算开工了。顺子直到这时才听人把老和尚叫方丈,把庙叫寺院,他找了个空间,急忙把话插了进去:“方丈,您老放心,这台,绝对要给您搭得没一点麻达,您老把寺院经管得这么好的,连城里人都来烧香哩,这回祈福晚会再一办,只怕庙堂还得冷
往大的扩哩。”他有些后悔,怎么无意间就吐出一个脏字来,好在方丈也没正眼看他一眼,就忙别的事去了。
最难装的,就是这种四周无以附着的野台子了,本来乡间也有一些现成舞台,铁架子一拼,木板一铆上,幕布一挂,就能演出了。可这个台,导演要求背景必须是大殿,上大殿的十几级台阶还要利用,说上面还有好多戏呢,装起来就特别麻烦了。主要是不规则,拉来的铁架子只能用一部分,多数都要重新拼接,头两天,基本都耗在找材料上了。顺子和大吊他们回城跑了好几趟,把几个团不同规则的铁架子都租了来,还把电焊机、切割机也拉来了,实在不行的,就当场焊接,直到第四天,舞台才出了个大样儿。这时顺子已经累得腰又弓下了。
寺院倒是管饭,可天天吃的都是素食,吃得蛮饱,不一会儿,就前胸贴住后背了,墩子他们,只好到附近集镇上去买猪蹄子啃。有一天,墩子忘了,把一个没啃完的猪蹄子带进了寺院,让那个小和尚看见了,端直去给住持告了状,住持把寇铁叫去,美美说了一顿,寇铁又把顺子叫去,骂了个狗血喷头,说谁不想挣钱了就滚,寺院里啃猪蹄,是亵渎神灵懂不?他就赶忙把十几个人叫到一块儿,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求绝对不能把荤腥带到寺院里来吃。其实他也出去给素芬带回来过两个鸡翅,好在吃时没人看见而已。
晚上,他们就住在观音大殿里,这还是寇铁给住持反复要求后,住持才答应的。本来庙里不同意留宿,可大家回去又太远,耽误事,住持就给提供了几床被子,让在大殿里打地铺。人家咋都不同意素芬住在寺院里,最后是一个给寺院做饭的女居士,带到家里去住了。
顺子一看见大殿里的观音菩萨,就有点激动,越说不敢乱想,却越发觉得这个菩萨好像就是照赵兰香的脸刻下的。晚上住在里面,月光淡淡地从窗户涂进来一抹,隐隐约约的,他看着,就像赵兰香要活着走出来了一样。
他跟赵兰香第一次见面,是在尚艺路布匹批发市场,那时装台的活儿有一下的没一下,他就经常蹬着三轮,在各种批发市场门口等货。那天,他与赵兰香相遇,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景况,当时,他跟几个蹬三轮的哥儿们正在撂闲话,只听有个女的叫了一声:“哎,三轮。”他们几乎是同时把脚放到了踏板上,也同时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蹬出了第一步,自然,也是同时发现了目标。可那个女人,就偏偏冲他顺子说:“就你。”有人还在往前冲,但那女人很是坚定地把手中的一个包袱,先放在了他的三轮车上。其余的人,就都收住了腿脚。事后他还问过赵兰香:你当时为啥就那么坚决地选了我?赵兰香说,也没啥,就是觉得你更像个蹬三轮的,让你拉货踏实。顺子就想,我哪嘛就那么像个蹬三轮的?他当时对赵兰香的印象就是矮,装好货,她跳了几下才跳上车。事后他才准确知道,赵兰香的个子还不到一米六,但脸却长得慈眉善目的,很是有些像庙里的观音菩萨。
那天赵兰香进了一车窗帘布,还有一些尼龙挂钩、子母扣什么的,另外还进了几匹布。那些东西,给他的印象特别深,因为以后的日子,这些就都是他亲自来进,亲自来拉了。
赵兰香是搞缝纫的,她的缝纫摊子,租住在南稍门外的一条窄巷子里。巷子虽然窄,却也繁华,卖啥的都有,生活很是方便,所以这里就有不少租住户。因为这儿离内城近,房租就相对高一点,租房的大多是在附近的上班族。赵兰香从十几岁就跟人学裁缝,先在汉中的一个集镇上摆摊做衣服,有了丈夫后,就跟丈夫到县城给人做衣服。丈夫是一个技术非常好的泥瓦匠,一直跟着一个包工头干,后来这个包工头到西京城揽上了工程,她丈夫也就领着她还有不满周岁的韩梅,一起进了西京城。那几年,一切都是那么顺心,几乎是想啥成啥,她丈夫觉得是遇见她以后,运气才来的,他说她是他的福星。她也说,是遇见他以后,连衣服扣子都没上错过,而过去,不是袖子上反了,就是熨斗把人家衣服烫糊了,一年总要赔好几件衣服呢。他们甚至都在商量着将来在西京城买房的事了。可突然间,晴空霹雳,她丈夫先是老流鼻血,都没在意,但流着流着,最后就查出是血癌了。把他们两人攒下的一点底子彻底咕咚完,人就走了。弄得她带着一个几岁的娃,上不挨天,下不着地的。她也想过回老家汉中,可自己的缝纫摊子还开得凑合,不管咋,养活自己和韩梅,还是绰绰有余的。因此,摊子就撑下来了。
顺子与赵兰香相遇,是在她丈夫去世两年以后的事。开始他也没想到,最后能发展到那一步。第一次把那车货拉回去,一卸完,赵兰香连坐都没让他坐,站在门口把钱一清,就打发他走了。他还从身上掏了个纸条,那时也不好意思印名片,都是晚上写一把电话号码揣在身上,遇见合适的主顾了留一张,可他发现,赵兰香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把那个条子随便扔在裁缝案子下了。事有凑巧的是,大概过了一个多月,他又在那儿等货,赵兰香又遇见了他,并且还是说:“就你。”他就又帮着上了货,赵兰香还是跳了几下没跳上车,他就搭了一把手,赵兰香才上去的。事后,几个蹬三轮的还笑话他说,你把那矮婆娘拉到后,是不是亲自抱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