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尽头,这可是很沉重的说法呢。”
扶手椅上的夏德有些驼背,他试图坐在这里感受尤克·伍德教授在漫长的生命的尽头,体会凡人生活时的感受。但外乡人毕竟和古老者不同,他能够感受到的只有深深的疲惫——需要翻阅的论文实在是太多了。
“沉重吗?”
密集的雪花被风吹动击打在窗户玻璃上,发出了短促而密集的声响。医生想到了刚才在走廊上谈到的话题,于是忍不住嘲笑起了夏德:
“但你不是也向姑娘们承诺过,你会牵着她们的手直至时间的尽头吗?我要追逐的目标只有一个,但你却承诺了那么多,侦探啊侦探,我真是担心有一天你会被姑娘们砍死在公寓里。”
外乡人其实并不排斥自己会面临这样的结局,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医生,你知道时间的尽头是怎样的吗?”
“与你相比,我毫无时间天赋。”
“但我知道。”
他的确知道时间的尽头,他甚至亲身到达过那里。也正因为知晓“时间的尽头”到底是什么,他才不认为“时间尽头”的诺言无法实现,真正沉重的是尽头之后的故事。
今年秋季他在维斯塔林地看遍了时间的故事,跨越时间的爱情即使诞生结晶,也终会在生命的尽头迎来死亡;逃避死亡之人试图欺骗时间,但最终依然化作了飞灰散去;为了财富而去发掘往日的秘宝,最终在大火中死在了往日;跨越了时间的龙与人的情谊再怎么感人,但在最后依然是双双离去。
时间滚滚向前,就连世界树都已经不再。
那些看似长久看似可以永恒的故事,最后都会成为过去。就算许下了“时间尽头”的誓言,但真的到达了时间的尽头,外乡人也明白自己握着的一切都有可能失去。
“你怎么看起来忽然惆怅起来了?”
医生站在桌边有些奇怪的问道,夏德双手抱在一起放在桌上,看着那张老旧煤气灯的光亮:
“因为我知晓世界的未来是什么,知道一切的终点是什么,所以我在恐惧时间的尽头。看似遥远,看似触不可及。但只要时间继续奔流,总有一天它会来到。
我坐在这里可以很轻松的和你谈论这个话题,但当时间真的走到了尽头,我真的能够继续牵着她们的手吗?”
医生仍然用单手扶住桌子,这是很放松的站姿:
“一般的心理医生可能会说‘不要担忧未来,要关注现在,享受此时’之类的话,但我可不是一般的心理医生。”
自夸结束他进入正题:
“你的情况和我正好相反。你担心的是可知的未来,因为知晓所以恐惧;而我担心的是不可知的未来,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恐惧。
但不管我们是否知晓时间的尽头是什么,就和你说的一样,它一定会到来。所以啊,你更应该担心的,难道不是在抵达时间的尽头之前,你是否真的能够一直坚守你的承诺吗?别小看时间,侦探,也别高看了自己。”
蓝色的眼睛看着坐在那里的夏德:
“我追寻着那个强大的敌人,而你想要不放开那些手。告诉我,侦探,你认为自己能够一直握住她们的手吗?”
“我承诺过,我就一定要做到。”
外乡人轻声回答,但医生却指出:
“那些看似不变的东西,总是很轻易就能改变,特别是人心。
我祝愿你能够一直信守承诺,那么就让我来缓解你对于未来的焦虑吧。很显然你忽略了一件事,承诺是相对的,当你立下誓言,便意味着不仅你要紧紧抓住她们的手,她们也要信守承诺紧紧抓住你的手。”
夏德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医生想要说什么:
“我不再孤单?”
“或者说,别以为只有你要承受焦虑,你招惹的那些姑娘们也在分担那份沉重的誓言。直到时间的尽头,呵,璀璨夺目、永恒不变,真的有那么简单吗?”
医生的眼睛看着窗外的雪以及窗户倒影着的自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但他的“劝慰”却的确让夏德感觉心情好了一些,因为他感觉自己可以回答医生近乎感叹的提问:
“璀璨夺目、永恒不变的是我的执念,是我永远放不下的东西。”
他想到了被记录在世界树树皮上的那个属于他的故事,想到了自己直到最后依然没有学会的“放弃”与“节制”。此时他居然不自觉的露出了笑意,如果当时他真的放手了,此时的“斗嘴”就赢不了了:
“医生,你等着瞧吧。水晶王座不溃散,我的承诺就不会改变。我来见证你的故事与你的结局,你也来看着我是否真的能够做到我所承诺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