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声音带着澎湃的热切和汹涌的恨意,抑扬顿挫的语气中仿佛要将一切的邪恶摧枯拉朽。她没有戴自己的兜帽,将自己脸孔清晰地呈现在每个人的眼中,以此来证明自己的诚意,尽可能地吸纳相同的、有着疯狂信仰的同伴。
她的脸带着病态的苍白,嘴唇和皮肤都失去了血色,原本红润地像是玫瑰般的唇瓣现在干燥起皮,一缕缕地翘起,憔悴的可怕。她原本灿烂的金发也像是枯败凋零的花瓣般枯燥,宛如一团团毫无生机的干枯稻草,仿佛这暗无天日的环境也影响了她,让她变成一个不见天日的怪物。
如果林朝还在场的话,洛河也不确定这个孩子会不会认出台上的这个人就是她亲近的、彼此相依数年的织罗姐姐呢?
台上的女人,也就是织罗的话音告一段落,台下的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这些带着兜帽的人都是神庙内的祭司,从高阶到低阶,从负责神庙内的重要事项到细枝末节,各个部分的人都有。他们都是织罗亲自挨个接触过,经过层层筛选而出的同道中人——对信仰有着几乎狂热追求的卫道者。
他们小声地交头接耳,最后有人站出来发表了结论:“确实,任何试图扭曲、隐藏神谕的人都邪恶至极,可是你有什么证据证明城主隐瞒了我们真相?如果你也是邪恶的一份子呢……?”
那人的眼睛里像是燃烧着两团火焰,执着多疑,像团烈火般将所有的一切燃烧殆尽,织罗对那种眼神非常熟悉,因为她知道自己也是拥有这种眼神的其中一员。
于是她笑了,唇角弯起的弧度宛如遇见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那样亲切,她说:“我的朋友啊,我相信我,因为证据就在这里,就在我的身上……”
织罗一边说着,一边在昏暗的灯火中,撩开了自己的斗篷。不需要用眼睛确认,只是鼻尖在刹那间闻见的血腥气味,就让在场人的心底为止一震。然后他们看见了,在白袍底下,憔悴的女人的手臂裸露在外,而在手腕上,可以清晰地看见流淌着血液的伤口。
那道伤口深可见骨,像是一条剧毒的鲜艳蜈蚣或者是怪物的血盆大口,不断地持续地流淌出鲜红的、粘稠的血。腥臭的脓液、翻卷的皮肉,为了阻止伤口愈合而放置的刀片,光是看在眼里,剧烈刺激性的视图就让隐藏在暗处的洛河都不由自主地握住自己的手腕,仿佛能从自己相同的部位感觉到疼痛一般。
“这就是证据!”织罗把自己受伤的手腕高高地抬起,好让底下所有人都看到这一幕。她就像是发现了什么大人所没有察觉的珍宝的孩子,会为一只新的玩具、为自己所作所为而得意洋洋谋求夸奖。因为过长的时间,现在血液已经不再大肆地流淌了,只是一缕缕地从伤口中流出来,之前所汹涌的已经干涸在周围,红色渲染进肌肤,像是缤纷的彩绘。
“我们都知道,如果一个人流了太多的血,那这个人就会变得脸色惨白,四肢虚软,干渴、寒冷,最终走向死亡。”她的眼睛里像是点燃着烛火,在幽幽的黑暗中闪烁,在阴祟的风中跳跃,“早在这个集会开始前,我就划破了我的手腕,让鲜血流淌而出。”
“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所有的一切都和书籍中一模一样!”在这种情况下,织罗的脸上竟然还能泛起红晕,宛如陶醉在那段记忆的感受中,在黑暗中看起来诡谲又渗人,“我觉得寒冷、干渴、没有丝毫的力气来支撑自己,如果亚恒没有说谎,那么我应该已经回归父神的怀抱了吧。”
“可是,我并没有得到父神的垂怜……”她垂下了眼睑,在此时此刻第一次露出了悲伤到无以复加的情绪,甚至有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庞滑落,“我没有、没有得到父神的垂青……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传言都是真实的,是亚恒欺骗了我们!”那些悲伤很快化为了愤怒,如同熊熊烈火在劈啪作响,咆哮着吞噬所有的一切。
“是亚恒欺骗了我们!他隐瞒父神的旨意、偷窃我们的信仰、切断我们和父神的联系!”
“这是多么卑劣的行为啊!阴暗!下作!……我们不该为父神夺回一切吗?我们不该为父神祈祷吗?我们不该……将卑劣的小人从他的王座上扯下让父神看见我们的决心吗?”
“我的同胞们啊,父神虔诚的追随者啊,我们不该吗?”
“我的同乡人们,不久之后,就将迎来我们计划的终结。”黑袍的女人转过身来。这里是逐夜乡仿照着永辉城所建造的神庙,从外部看来别无二致,但是内里的装潢粗糙又简陋,仅仅是为了完成而完成,简单的、毫无意义的胡乱堆砌而已。
“这是我们的复仇,只是复仇。”娜莫说着,她的身后是一群群穿着相同黑色袍子的人,他们是同伴,他们是逐夜乡的居民,他们也是在永辉城的蒙骗中直到失去亲人、直到失去友人才发现了真相,被驱逐至此。尽管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各不相同,在这里生活的时间也各不相同,彼此之间心怀鬼胎,心思各异,但只有一样东西他们是共同拥有无可辩驳的——那就是复仇之心。
失去亲人的悲痛、失去朋友的痛处、被驱逐出故乡的悲恸、被蒙蔽的茫然和醒悟过后的愤怒,种种情绪交织、作用,经过长久岁月的沉淀后最终形成了他们所聚集的唯一原因,如同娜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