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穆尊在和人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大脑就像是被冰封住一般,感受到了森冷的寒意,连同着思维也被凝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进行反应,明明薄雾已经散去,视线却愈发模糊,直到什么也看不清。
不,不是看不清。
从恍惚状态中缓过来的昭穆尊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变了,周围白茫茫一片,空无一物,一眼望不到头,方向感在这里毫无作用,又没有阵法波动,亦不像幻境,因为能感知到疼痛。
未知总是能让人心下不安,更何况先前还见到了不应该见到的人,昭穆尊的心绪无法保持平静,想要以力破之,却发现连武器都不见了,丹田死寂,唯一能做的,竟是只有向前行走,寻找出路。
脚踩在一片空茫,却没有任何声响,昭穆尊暗自戒备着,谨防有什么暗招在等着自己,走了一会儿,一片空白中出现了一道身影,一道昭穆尊万分熟悉,且绝不会想看到的身影。
记忆中温和舒雅的眉眼,此时只剩下几分冷凝严肃,静静伫立在不远处,如同一棵生长于云海间的挺拔青松,鲜活坚毅,却透着些许清寒孤寂,令人不敢随意靠近。
“师尊……”
艰难开口,嗓音意料之外的沙哑艰涩,喉头似是有利刃横档,每个字都充斥着血腥之气,惊鸿一瞥间,看到其身后的景象,玉石材质的大床上,一个人静静躺在上方,双手交叠着搭在腹部,靛蓝的衣袍,偏紫且有碎晶点缀的长发,无不昭示着对方的身份。
昭穆尊莫名有点晕眩,身形摇晃了下,抬手扶额,心底泛起嘲讽凉意。
这里便是,无间地狱吗?
“金鎏影。”
道者缓缓开口,目光注视着被拉入此处,因此恢复了从前样貌的弟子,心情有些复杂,随即在脸上化为冷肃,轻声喝道:“跪下。”
心神不宁的昭穆尊来不及反应,便已屈膝跪了下去,刺骨寒意顷刻间蔓延全身,令他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测,接着便听到了道者的询问:“汝可知错?”
知错?何错?他有何错?!
原本就不稳的情绪随着这声在昭穆尊看来与兴师问罪无异的质问彻底崩塌,他仰头看向面前的道者,仿佛回到了年岁尚为青涩之时,拘谨求知的场景。
但如今所说的内容,却早已截然不同。
“师尊所问,是何事?”也许是笃定了自己现在身处无间地狱之中,昭穆尊此时已没有了最开始的慌乱无措,讥讽的笑着:“是当初背叛玄宗一事吗?”
道者不答,昭穆尊便自顾自说了下去:“吾虽有着四奇之首的身份,但却不像苍那般,凡是出面行事,都能得到那些弟子的尊敬与爱戴,他们看向吾的眼神中,除了畏惧外,还有着一丝轻视。师尊可知道,这是为何?”
昭穆尊的语调陡然提高:“这是因为,玄宗上下,几乎所有弟子都知道,吾这四奇之首的身份,并非像吾以为的那样,是靠着自己的实力得来的,而是由赭衫军的退让,施、舍与吾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唯独吾一无所知,还是那天意外听到了师尊你与赭衫军的谈话,吾才知道原来在师尊你的心里,吾竟是如此的不堪大任!”
“还有宗主之位的下一任人选,师尊你心里满意之人从始至终都是苍,却担心吾与他争抢,弄出所谓的比试,让吾当众败于苍之手,拿吾的失败为他立威!”
道无余平静的看着神情激动,声声控诉的昭穆尊,眼底掠过一丝失望,轻声询问:“汝觉得,吾立下的那场比试,是在折辱你?”随后叹了口气:“那吾问你,当时比试之人,都有谁?难道他们没有败于苍的手中吗?”
垂眸看了眼面上毫无愧色之人,心中愈发的失望:“吾心中的下一任宗主人选,确实是苍,无论是悟性亦或是心性,苍都远胜于你。吾本来以为汝只是有些争强好胜,性子激进了些,所以才立下比试,想磨一磨你的性子,没想到……从一开始,你便走了极端。”
道无余沉声喝问:“你若是觉得那些弟子因为赭衫军让位一事看低了你,为何不与赭衫军来一场光明正大的对决,赢了,自然无人再敢置喙你四奇之首的位置;输了,对外也能说是一场同门间的切磋,将四奇之首的位置顺理成章让出去。只需一场对决,便可解决所有的问题,无论是尊严还是地位,你都不会失去,为何非要让事情走向极端?你想要的,真的是你所说的这些吗?”
昭穆尊神情一怔,张了张嘴,似是想要争辩什么,却咬了咬牙,闭口不言。
“你舍不得四奇之首的位置,这无可厚非,人都有私欲,吾不要求你们所有人都能够做到无欲无求的境界,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玄宗数万名弟子的性命作为你发泄不满的对象。”说起丧命于道魔大战的玄宗弟子们,道无余脸上满是痛心之色:“你若有不满,便与吾直说,吾并非偏心……”
话未说完,昭穆尊便猛然抬起头,愤懑质问道:“若是不偏心,师尊为何会收无论资质还修为都不如吾等的少白为亲传弟子?甚至连同是玄宗叛徒的身份,都没能让他与吾一起出现在此处,就连苍,都对他宽容有加!凭什么!他到底哪里比得上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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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白……”道无余微微闭眼,长叹一声:“你认为的偏心,实则是因为心存利用而衍生出来的……心怀愧疚啊。他本不该承接那份天命的,是为师以亲传弟子的身份将他强留下来,却又疏忽大意,从而连累他遭到觊觎,以至于……”遭受操控,心生死志。
是的,虽然风愁别多次说明当初少白被人控制一事和是否进入玄宗无关,但道无余还是觉得是他让少白接受了那份天命,使命格发生更改,所以才导致了后面悲剧的发生,而他身为少白的师父,竟连弟子何时被人操控了都不知道……少白清醒的那一刻,该有多绝望啊……
“至于苍宽容有加,自然是因为,那是愁别,而非少白。”一个不知遭受了何等变故的无辜残魂,光是活着便已经很艰难了,怎可将不属于他的过错强推到过去,更何况对方已经代少白受了罚,怎么忍心再过分苛责呢?
想到三言两语都离不开以死谢罪的小弟子,道无余不由得头疼起来。
昭穆尊却是不知这背后另有隐情,只当做是开脱之言,冷笑一声:“莫非失去了记忆,往日的罪行便能一笔勾销了吗?”
道无余知道他误会了,却也没有解释的打算,转身看向躺在冰床上的人,又是一叹:“为何连与你一同叛出师门的紫荆衣,你也要杀了他?”
紫荆衣的所作所为虽然对不起玄宗,但绝对对得起金鎏影,对得起他们之间的情分,可就算是这样,金鎏影依旧对他痛下杀手。
“因为他是我最信任的友人,可他却为了利益背叛了我。”昭穆尊固执己见,坚决认为是对方背叛他在先,神情阴冷:“叛徒,唯有死!若不是少白被苍护着,又有着能够从鬼梁天下手下死而复生的诡异手段,最先死在云龙斩之下的,应该是他!”
“汝……!”
道无余转过身来,感受到那释放出来的杀意,想起无论自己如何提醒,风愁别都选择辩驳拥护的行为,以及少白在绝望之中表达出的情意,深深地为少白,为风愁别,皆感到悲哀:“汝当真是,冥顽不灵!”
再一想到此处是风愁别特意用魂识所制,让他以此来进行感化的,甚至还小心叮嘱了句“如果不成功的话师父你也别生气,金师兄他也只是被一时蒙蔽了,后面我可以再想其他的办法,相信金师兄肯定能想明白”,现在在看对方不知悔改的模样,心里愈发觉得不值。
但嘴上还是得继续劝解:“汝做了这一切,现在又得到了什么呢?汝当真不愿回头吗?”
回答他的唯有一声冷笑。
道无余又是一声叹息,这次却是为风愁别叹的:“其实吾很想让汝直接留在这里,但愁别说过,要给汝最后一次机会。”
轻轻一挥手,飘然轻薄,绵软柔和的魂力凝聚成纱状,落入掌心之中,仿佛轻轻一碰就能消散,但金鎏影不认为那物真如轻纱一般脆弱。
“愁别已经由苍施了戒尺之罚,汝作为师兄,吾自然也不能厚此薄彼,落下了汝。”
……
此时的毒蛛林外,两道身影正在激战,琴音化刃,掌气如刀,倾泻而出的真气几乎要将原本茂密的树林变为一片废墟,双方皆未留手,气劲相撞产生的余波令闻声赶来的长生殿守卫不敢靠近,只能在远处眺望观察,不然先前被残留气劲碾为血沫的同伴便是他们前车之鉴。
问天敌则越打越惊诧,他虽未用全力,但已催动了七成的真元,哪怕不能在短时间内将对方击败,最起码也能压制住携带着浩然道法的攻势,可连绵不绝的琴音以及变化无常的阵法印诀仿佛没有尽头一般,没有丝毫滞涩的向他袭来,逼得他只能接连出招应对,仿佛要将他的真元生生耗尽一般。
“玄音伏魔!”
“夜武一击!”
琴音化太极,自天而坠地,柔和光芒下是磅礴惊人的道法威压,就连问天敌都不由得身形微矮,只能再次催动真元,双掌向上横推,强悍掌气勉强击散玄音道印,却是避不开剩下的余波,脚下破损的大地再次碎裂,唇角染红。
“汝到底是谁?”问天敌沉声喝问,余光却注意着倚靠在一棵树下,失去了意识的昭穆尊,先前对方与那青衣道者对上后,便莫名昏了过去,随后被青衣道者以真气托到树下放置,接下来的对战过程中也有意避开,似乎不愿伤到昭穆尊。
与昭穆尊相识,还有这似曾相识的道法攻势……莫非是玄宗之人?但有着这样的实力,不可能是籍籍无名之辈,为何苍从未提起过?
心思百转间,青衣道者再次拨弦起势,身后道印浮现,竟是又要动手,这倒是让问天敌有些不解了,若是为昭穆尊而来,方才便能带人离开,而若是为了毒蛛林里的第三处要地,现在他真气不济,同样是个好机会,但对方这一副偏要与他耗着的姿态……
疑惑、不解,问天敌面对着满身谜团的强劲对手,也只能暂且放下疑问,勉力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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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拔弩张之际,树下的昭穆尊发出一声低吟,即将要苏醒过来,青衣道者招式瞬变,朝着问天敌虚晃一招,纵身朝着远处掠去,随手抓了个守卫后,彻底消失不见。
问天敌不由松了口气,神色莫名,看向苏醒过来后茫然四顾的昭穆尊,心底愈发疑惑。
如此大费周章,只是为了抓个没什么用的守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