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土楼一共有四层高,里外三圈。
外面最高的那一圈是用来居住的,里面的第二圈是用来待客的,第三圈则是温家的宗祠,还有商量大事,举办族中婚宴丧礼的地方。
温长老慢悠悠地走在前面,一步一步踩着木质楼梯向上,贺境心跟在温长老身后,慢慢地走着,她目光缓缓从这一节一节的台阶上扫过。
这里就是她娘生活过的地方吗?
日光稀稀疏疏透进来,在台阶上留下斑驳的影痕,贺境心收回视线,转弯的时候,阳光直接照进她眼睛里,那瞬间,被光耀花了眼的贺境心,仿佛看到了少女时期的温觅,手里提着裙摆,飞快地从台阶上跑下来,逆着时光,与她擦肩而过。
贺境心脚步微顿,她目光下意识地往回看了一眼。
时光里那道剪影消失不见,只有被剪碎的光影落在那里。
“你会找到这里来,我有点意外。”温族长的官话讲的很好,半点也没有生涩,也没有带着口音,“你娘……她过得还好吗?”
贺境心:“挺好的,我们生活在灵州的一个小村子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村子里的人虽然不全是好的,但也有几个邻居还能处一处,没有太多的银钱,但也不会饿肚子,穿不起绫罗绸缎,也能有一身细布衣裳,去不了太远太繁华的地方,也可以看很多有趣的游记……”
温族长听着贺境心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和他说着这些琐碎日常,仿佛他们此时置身于村头大树下,闲适地拉着家常。
温族长听着听着,眼神渐渐变得很柔和,“你娘打小就很聪明,大概五岁的时候,和其他孩子一同念书的时候,她总能比其他孩子学的更好,一本书要背下来,只需通读一两遍。”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在你印象里,你娘是什么样的?”
“唔……”贺境心脑海中闪过昔日母亲的样子。
“我娘她是个非常非常温柔的样子,和村子里其他孩子的娘不一样,她从不发脾气,对我总是有很多的耐心,不过她不擅长种地,她试图种过一次姜,结果姜块种下去就是不发芽,最后拨开土,里面的姜都发黑腐烂了。”贺境心说着说着,脸上带上了微微笑意。
温族长倒是有些惊讶,他甚至回头看了一眼贺境心,要确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他视线触及贺境心脸上的笑容时,默默地扭过头去。
“你娘……脾气一点也不好。”温族长忍不住道,“她因为天资出众,学东西一点都不费力,她没有朋友,也不和人打交道,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因为觉得太简单了。她懒得和其他小孩一起玩,看人都是昂着脖子的。你都不知道,之前教她的先生,对她是又爱又恨。当时我们都觉得,那孩子出门得小心点,不然可能要被套麻袋的。”
贺境心:……
贺境心嘴角抽了抽,“那她挨过打吗?”
“那倒是没有。”温族长笑了起来,“当时有孩子被她气哭了,约了三五好友,商量好要套她麻袋,结果要教训的人没教训到,他们自己倒是被收拾了一顿。”
贺境心:“……挺好。”没被欺负就行。
只是这温族长口中的温觅温三娘,和贺境心记忆中的温觅,差的很远。
走完最后一节台阶,温族长引着贺境心一路往里走去。
第四层住的人比较少,加上这个时间,大部分人家都去地里忙活了,楼里的人并不多,以至于贺境心走到这会儿,都没遇上什么人。
温族长停在了一扇门前,“啊,我好像忘记说了。”
他说着,转过身,冲贺境心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你应该叫我一声祖爷爷。”
温族长如今已经八十多岁,是罕见的长寿之人,他已经当了五十多年的族长,上一次离开温家土楼去外面,还是在他十几二十几岁的时候,那会儿还是前朝,那个王朝甚至都还没有走向衰败,像是一节快要燃烧殆尽的蜡烛,也像是春末的荼蘼花,热闹之中透着一丝衰败之意。
“祖爷爷?”贺境心这会儿是真的意外了,她只以为她娘出自于温家,但应该只是旁支什么的,万万没想到,她娘的出身竟然如此的出息!
“对。”温族长掏出一把钥匙,那钥匙是铜的,大概因为经常用到,钥匙上并没有铜锈,反而锃亮锃亮的,他一边打开门上挂着的锁,一边说,“时间过得真快啊,好像还是昨天,那孩子站在我跟前,说要去外面,将来不会再回来了。”
当然,温族长这话是经过他的美化修饰。
温觅当时的原话是这样的,“喂,老头,我要出去了,你最好不要挽留我,挽留我也不会留下的,我要离开这里,你们不许我这样,不许我那样,我这就走了,再也不会讨人嫌了!”
然后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温觅那个时候的脾气是真的不好,她是个很任性的姑娘,偏偏她又非常聪明,这导致她想做的事情都会做成,她从小到大,唯独一件事始终无法做到,那也是她如此别扭,脾气又硬又臭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