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是她。
既没听懂,也根本没在听。
蓝裙子的小女孩每一句关于顾为经的话语,阐述的只有一个意思,她对顾为经的爱,顾为经对她的爱。
顾为经对茉莉的爱,对小孩子们的爱,对这里的爱。
而所谓发现美的仪式,顾为经用来打开“美”的宝藏的密码,从来便只有那么简单的一句话——
心中怀着爱,然后抬起头,慢慢的用心看。
是心让这一切变得不同。
是爱让这一切变得不同。
爱让平凡而庸碌的生活,平凡而庸碌的景象,升华出超然拔绝的出尘美丽。
给人以礼物是很容易的,握住孤儿的手,也是很容易的,但同一个行为,你心中怀着情感不同,也许便意味着截然不同的含义。
多年前校园慈善项目里的那位学姐,她对待非洲的小孩子像是对待一群被放养着的鸡。
所以她展现出的也只是喂鸡般的笑容。
孩子们也用格格不入来回报她。
而安娜?
“我只想到了自己。”女人用冷酷锋利的口吻,对自己下达判词。
安娜不喜欢孤儿院。
她觉得这里平庸而无聊,像是长满锈迹的铜块,于是孤儿院便也像长满锈迹的铜块一般,用平庸而无聊的态度来做为回报。
她只在乎自己能从这里得到什么,只在乎自己的情感体验。
看到老教堂那些现代化改造的第一瞬间,她率先想到是愤怒,她想要是要让这里的孩子搬出去,把这里恢复原状,尽管她的富有可以让这一切用大家都开心的方式进行。
但伊莲娜小姐知道。
那一刻。
自己真正在乎的是卡拉作画的场地,而非这些孩子们。
她甚至以为这样做,算是送给顾为经的礼物,能够让那个年轻人感到开心。
当小朋友询问能不能跟自己的狗子玩的时候,安娜同样知道,她是不喜欢的。
她说奥古斯特是她的家人,她不能命令奥古斯特陪谁玩。
这句话非常礼貌,任谁也挑不出任何错来。
安娜自己同样清楚,在她下意识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潜意识里,其实是包含着替她的奥古斯特做出——“它也不想跟你们玩”的判断。
或者更刻薄一点的说。
那一瞬间的伊莲娜小姐,是不是还是觉得手指脏脏的小孩子,配不上和她家的奥古斯特一起玩?
她以为自己遮掩的天衣无缝。
其实她连那么小的小孩子都没骗过——那片刻的尴尬,旧日宫廷外交礼节式的微笑和握手,没有逃过对方的眼睛。
有些人会握住茉莉的手,是因为艾滋病不会通过握手传染。
有些人会拉住她,会拥抱,会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会拉着她一起跳舞是因为关心她,是因为想要让她开心,是因为和她共情,是因为想要改变她的境遇,想要和她同喜同悲。
他会询问她吃不吃的饱,穿不穿的暖,梦想是什么,会把礼物递在对方的手里,握着她的手一起画画,会在意对方有没有什么生活上的困难。
他会爱她。
会爱这里的所有人。
所以……茉莉会礼貌的拒绝了她的许诺。
她,安娜·伊莲娜,她傲慢的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以为可以用随手从手指缝里掉下来的金币收买对方,换取能温暖自己的真心。
她错了。
小孩子从来都不是什么都不懂。
她用疏远的彬彬有礼的态度对待茉莉,于是,聪明的小姑娘也用疏远的彬彬有礼的态度对待高贵的伊莲娜伯爵。
真的是很公平。
自己对待茉莉的态度,和当年她的曾曾祖父,老伯爵阁下在维也纳的午餐俱乐部里,对待黑人音乐家的态度骨子里有什么不同呢?
曾经的伊莲娜伯爵把黑人歌唱家当成了会呼吸的点唱机,用一枚面值四分之一个帝国克朗的银币交换对方的歌喉。
如今的伊莲娜小姐没有身边的小女孩当成咯咯叫的鸡,但把她当成了会呼吸的钥匙,想随随便便用一点礼物,交换对方温暖自己,交换她替自己打开美的宝藏。
爱从来不是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