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裴清光记忆里父亲第一次在她面前接委托时发生的事。
那时裴清光六岁,裴记酒馆还只是寻常的裴宅,父亲坐在院中老树下的阴凉里午睡,小裴清光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坐在父亲搭的秋千上迎着夏季午后的烈日荡来荡去,许是对着太阳看久了,小裴清光眼前忽然一黑,慌乱之下松了手,整个人朝院外飞去,却并没有如预想中那般狠狠摔在地面,而是落入了一个柔软温暖的怀抱。
接住她的是一个顶着兔耳的蛇妖,看起来修行的年头不长,长着一双金黄色且覆着一层鳞片的眼睛,细而长的舌头顺着嘴唇的缝隙时不时钻出来,小裴清光那时连正常修成人形的妖怪都没见过,更别说眼前这个诡异的四不像,吓得尖叫一声就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小裴清光正躺在父亲的摇椅上,父亲正与那蛇妖在古井边低声争执着什么,小裴清光竖起耳朵想听清他们的对话,那蛇妖却突然纵身跃入了古井,再也没有出来。
“是被困在古井下的时空里了?”孟流景看了一眼停尸床上的尸体,“可这和丝璇有什么关系?”
裴清光走到尸体头部,将火折子凑近尸体的耳朵,“他虽然有猫耳,但却不是纯粹的猫妖。”
孟流景猛地起身,快步走到尸体旁,仔细端详了半天也没看出有什么异常,裴清光伸手挑起尸体的耳朵,在最底端生着几簇白而细的绒毛。
孟流景疑惑地伸手拂过那簇毛发,正要惊呼出声,却又顾及到门外的方霄决,不得不压低了声音开口:“是兔毛?”
裴清光点头道:“当年那只蛇妖跳井前给我爹留下了两样东西,一片七寸上的鳞片和一簇耳尖兔毛,小时候我经常戴着装有兔毛的香囊,所以印象很深。”
“那后来为什么不戴了?”
“白老翁用自己的鳞片救了白奶奶,可后来又捡了囡囡,我便把那蛇妖的鳞片和兔毛都给了白老翁。”
孟流景恍然大悟,激动道:“白老翁又把兔毛和鳞片炼化给了囡囡,所以囡囡听力很好,而且只要白老翁在她身边,她就不是盲人!”
“没错,”裴清光摸了摸尸体的耳朵,“当年的那只蛇妖据我父亲所说是蛇和兔子的混血,大概是直觉,在我看到这猫妖耳朵后的毛时便想起了她。”
“也就是说,这尸体是兔子和猫的混血?”
“如果我没猜错,他和当年的蛇妖是同父异母的关系,”裴清光靠在停尸床上,“当年蛇妖跳井后,有个兔妖找上门来,自称是蛇妖的父亲,向我们讨要蛇妖的妖丹,并带着他当时的猫妖妻子堵在了裴家门前。”
“等等等等,”孟流景猛地晃了晃脑袋,“你这东一句西一句,我脑子都乱了,当年的蛇妖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裴清光盖上了手中的火折子,坐在一片黑暗中长叹一声,“当年那蛇妖找上门,委托的内容是帮助她回到父母恩爱的时候。在她口中,她的父母曾经一同生活在一处叫斜山的小镇,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过着寻常人家的幸福生活,她的母亲在生下她后身体一直不好,如此过了几十年,她的父亲突然开始四处搜罗补品喂给妻子,其中就有许多小妖的妖丹。”
“她母亲毫不设防,在短短三月内吃了上百妖丹,最后的结果就像你说的那样,”裴清光抬眼看向孟流景,“因为吸收了太多妖力爆体而亡。”
孟流景震惊:“这是谋杀!”
“但当时蛇妖并不这么想,她还以为父亲是一片好心,后来父亲还是会继续搜罗些妖丹,分批次喂给蛇妖,蛇妖的妖力也在父亲的关照下越来越强,直到有一天,蛇妖从睡梦中惊醒,看到父亲正坐在她的床边,直勾勾看着她的腹部,或者说,是看着她的妖丹。”
“直接吸收外部的妖力,稍有不慎就会爆体而亡,但如果吸收的是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妖丹,那就不会有任何危险,”裴清光似乎又叹了口气,“她的父亲像炼蛊一样养育着自己的孩子,只等时机成熟,便杀了孩子,用孩子的妖丹增进自己的修为。”
“简直是魔鬼,”孟流景愤怒地拍了一下床板,震得尸体都颤了一下,“如此阴毒的法子也亏他想得出来。”
“更阴毒的还在后面,”裴清光伸手摆正被孟流景拍歪的床板,“那蛇妖逃了出来,但没走远,一直暗中观察着父亲,父亲在蛇妖跑了后四处寻找,但那时蛇妖的妖力在投喂下已经远胜于父亲,于是一直没被找到。就是在那段观察的时间里,蛇妖从父亲偶尔骂骂咧咧的自言自语中发现,自己最初吃下的那些妖丹都来自于自己的母亲,母亲去世后父亲将破碎的妖丹收集起来,用妖力伪装成完整的妖丹骗蛇妖吃下。”
孟流景的眉头都皱成了一团,作为一只妖,他明白蛇妖的父亲为什么要那么做,依裴清光所说的时间线来看,事发时蛇妖的年纪不大,小妖能吸收的妖力非常有限,于是她父亲先将她母亲的妖力喂到极限,利用血缘的特性将母亲的强大妖力喂给孩子,这样小妖妖力可以得到飞速增长,接下来能吸收的妖力也就越多。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母亲成为了孩子的子蛊。
“所以那蛇妖就找到了裴家,”裴清光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了下去,“她最初想过自杀,但自杀后留下的妖丹仍然有可能被父亲发现,她又无法狠下心杀了父亲,于是她想到了一个永远逃避下去的方法,就是去往其他时空,永不返航。”
那是裴清光记忆里父亲第一次在她面前接委托时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