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中,还坐着个三十余岁的女子,为城内国子监大祭酒的闺女,十年前也算京城响当当的才女,不过如今早就嫁了人,很少再露面,外人一般称作周夫人。
此时周夫人坐在书桌前方,打量着各种书画,说着:
“大魏武德充沛,民间多出豪杰,文气也不弱于北梁。不过也不知是不是圣上和殿下才气太盛,这两年京城都出什么才女冒头。
“而燕京那边则不然,出了个奇女子,号称‘小棋圣’,琴棋书画四绝,这次好像还跟着使臣队伍过来了。如果北梁刻意挑衅,云安无人能接,到时候怕只能殿下去应对了……”
东方离人看着手上的一副雪景图,目光极为认真,眉宇间还带着三分凝重,显然意识到了北梁的来势汹汹。
北梁使队入关,私底下的尔虞我诈暂且不论,明面上确实是在交流沟通,互惠互利。
而交流的方式,是北梁外使带着本朝的才俊,来云安客居学习一段时间。
比如学医的去拜访王老太医、学裁缝的去拜访范九娘、学书琴棋的去拜访大儒名家等等。
两朝常年明争暗斗,一般不会把真东西教给敌国学子,为此这几乎是年轻才俊唯一接触对方学术泰斗的机会,张景林当年就通过这种方式,在王老太医那里学习过。
而大魏也不是老好人无偿教学,北梁精善旁门左道、奇淫巧技,虽然武人觉得不讲武德,但朝廷也明白这些东西出现代差,后果有多严重。
为此也有不少年轻人才,到燕京去留学,拜访仲孙锦等人物,至于学不学的到真东西,能不能成功带回大魏,双方都是各凭本事。
出于这些原因,哪怕明知道使臣队伍里有杀手潜伏,朝廷也不好光明正大审查抓人;毕竟你抓我也抓,双方一般黑,动手一损俱损,最后受苦的只有那些背井离乡为国尽忠的忠心之士。
双方能收拾的,也就只有花翎这类人。把顶尖高手往对方京城送,还不提前报备,怎么算都有刺驾之嫌,北梁不好解释动机,大魏即便找出来宰了,双方台面上也是当做无事发生过。
双方都默契遵守规矩,不动来使,那跑到敌国拜访的正常学子,肯定不是一般的嚣张。
就比如比武对弈什么的,都是不留情面把对手往脚底下踩;女帝或者梁帝若在旁边看着,那踩的更狠。
前朝时期,就出现过下十番棋,被北朝零封的大场面,把前朝皇帝直接气病了,事后还得咬牙夸奖北朝的年轻人。
今年比武什么的,有夜惊堂这不到二十岁的年轻才俊在,北梁肯定提都不敢提,而其他方面必定会变本加厉,把脸面找回来。
东方离人看到这燕京第一才女墨宝,就知道局势不妙,云安根本找不到能接招的才女,最后恐怕只有她上,她上也不一定压得住。
东方离人仔细研究对策,还没找出明显弱点,便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一个侍女来到门口躬身禀报:
“殿下,夜公子来了。”
周夫人久闻夜惊堂大名,今天过来陪着靖王探讨书画,自然是想见见这才貌双绝的当朝新贵,闻言目光微动。
但东方离人知道夜惊堂相貌气质有多绝,周夫人又嫁人了,可能是怕闹出什么大问题,并未让夜惊堂上来,而是道:
“本王在待客,让他等上片刻。”
“是。”
周夫人见东方离人王爷架子这么足,心底不由敬佩,开口道:
“殿下果真是女中豪杰,我若是有这么厉害的郎君,哪里敢让他等着,时时刻刻跟在身边端茶倒水,都会担心遭郎君嫌弃。”
“周夫人太自谦了……”
东方离人嘴上说的风轻云淡,实则心里早飘到夜惊堂身上去了,又故作镇定聊了片刻书画后,才让侍女送周夫人回府。
东方离人在露台上目送,直至周夫人消失在游廊之间,才整理了下衣冠,快步来到楼下寻找。
鸣玉楼四层是卧室,下面三层则是收藏室,一楼放兵器,楼是各种秘籍,当然也不乏各种墨宝。
东方离人在放武功秘籍的房间里找了下,没发现夜惊堂人,正疑惑之间,忽然听到楼下传来:
“在这儿。”
东方离人保持仪态不紧不慢来到楼下的房间,却见夜惊堂身着黑色官袍,站在书桌之前,面前摆着一副字画认真研究,旁边还有笔墨。
?
东方离人挑了挑眉毛,有些好笑,缓步来到跟前,调侃道:
“刚封国公,就开始学附庸风雅了?过几天是不是要再纳几房妾室撑门面?”
夜惊堂刚才在楼中等待,闲来无事便研究笨笨的收藏品,想找个比较厉害的书法学学,回去坑骗水儿老师。
不过这心思,夜惊堂自然是不好名言,他把椅子挪过来,扶着大笨笨的肩膀坐下,而后站在背后询问:
“技多不压身,就是随便学学,免得坠了殿下脸面。这字是谁写的?真漂亮。”
东方离人在习武方面,确实是大笨笨,但琴棋书画那是真名家,墨宝能拿去赏赐臣子那种,可不像是宫里某人,只敢拿去赏赐夜惊堂。
见傻堂堂好奇询问,东方离人摆出了名家大儒的架势,左手拂袖,提笔在白纸上写字,笔风和字画异曲同工,同时讲解道:
“这是前朝书圣赵松庭的真迹,其字严谨工整、险绝冷峭,嗯……就和你长相一样,俊而不妖、严而不厉,为世间难得的佳品,承安殿里那块‘长乐无极’的匾额,就是赵松庭的手笔为圣上心头宝,每天都要观赏几遍……”
夜惊堂站在背后,仔细观察笨笨的手法,暗暗拆解一笔一划笨笨在说什么其实都没听清。
东方离人不紧不慢把一幅字抄完,说了半天不见夜惊堂回应,还道是夜惊堂和她习武一样,听懵了不知道说啥,也没责备,把笔放下,拿起纸张看了看:
“你觉得如何?”
夜惊堂知道笨笨写的肯定好,形韵暂且不提,字里行间明显有‘灵魂’,能看出笨笨的个人风格,这造诣比他高十万八千里。
不过为了逗姑娘,夜惊堂并未直接夸赞,而是抬起手来:
“要不我试试?”
东方离人眨了眨眸子,有些好笑,把笔递给夜惊堂:
“你武学天赋之高,本王自愧不如,但书画方面,本王随手一笔,你都得斟酌好几年……年……”
刷刷刷……
夜惊堂站在椅子背后,微微俯身,下笔干净利落,在纸上空白处,把笨笨的字迹抄了一遍。
东方离人本来还昂首挺胸,但看着看着,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她蹙眉仔细打量又回头看了看,还抬手捏了下夜惊堂的脸,估计是在怀疑背后这俊美无双的公子哥,是不是诈尸的赵松庭乔装的。
写的像赵松庭的人,东方离人见多了,但一模一样,连发挥失常的地方都完美复刻的人,她真是头一次见,若不是夜惊堂站在背后,她都能以为是印刷作坊里拓印出来的。
夜惊堂写完一行字后,就停了下来,挑了挑眉毛:
“如何?有没有赵松庭的神韵?”
东方离人瞪大眸子,明显有点懵,半晌后才转头打量字迹:
“你这是跟谁学的?”
“自学成才。”
夜惊堂持笔转了一圈儿,稍显得意:
“这笔就是枪,纸就是人,以我的枪法,想在纸上留下一模一样的痕迹,还不是轻而易举?”
“……”
东方离人眨了眨眼睛,忽然发现自己对夜惊堂的天赋,还是太低估了。
这也行?
东方离人仔细研究片刻后,觉得写的真好,但还是有哪里不对,想了想才摇头道:
“字不是这样写的,你写成这样,只能蒙蒙外行,或者去造假。真正的行家,不说自成一派,至少得有自己想法,岂能不管对错好坏,全部临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