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完颜彝赧然微笑,神色却黯了下去,摇头道:“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完颜宁渐敛玩笑之色,支起身拥衾而坐,温柔地凝视他双目,低道:“为什么?”

完颜彝也坐起来,低声道:“譬如这次,蒙古人在陕西大肆屠戮,我却缩在阌乡……宁儿,你不恨我无能怯战么?”她轻拢住丈夫握紧的拳头,柔声道:“避战不出是参政定的,与你何干?再说忠孝军只有一千人,纵然韩信复生也是独木难支大厦倾,怎能怪你呢?”完颜彝触痛心事,苦笑道:“我现在常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我若能圆融些,得到更高的官职,掌管更多的兵马,那就可以有一番作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完颜宁爱怜地缓缓轻抚他臂上紧绷的筋肉,目光恳切:“你没有错。‘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人臣官职再高莫过于诸葛武侯,连他都不能逆势而为,何况于你?”完颜彝愈发难过,皱眉道:“那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山河破碎么?”

完颜宁眼珠一转,忽然用锦被捂着脸咯咯笑个不停,完颜彝讶然:“宁儿,你笑什么?”“我笑蒙古大汗呀,”她眨眨眼,“他要是听说那个在大昌原、旧卫州、倒回谷三次打得蒙军满地找牙的忠孝军总领,愁眉苦脸地说自己无所作为,会不会气得肺叶子都炸了?”她说到三次大胜时眉飞色舞,表演愁眉苦脸时极尽夸张,逗得完颜彝绷不住笑了出来。她亦微笑,又柔声道:“家国兴亡自有时,譬如当年海陵王南征,虞允文在采石矶大破金军,后来世宗皇帝趁机发动兵变,南征之事就此作罢,可如果金人上下一心死追穷寇,虞相公还能力挽狂澜么?你几次打败蒙军后,若蒙古君臣也猜忌内讧自相残杀,那你自然也成了中兴栋梁,可蒙古人是否兵变,岂是你可以左右的?所以张于湖才说‘殆天数,非人力’,国家运数非一人之力可定,连官家都感慨自己生不逢时,你又何必如此自责?”完颜彝听罢神色渐霁,轻轻点了点头。

完颜宁察言辨色,知丈夫因积屈愤,一时沉郁自薄,现下虽想明了道理,但面对国家败落之象,终究落落寡欢,该想个由头转移话题才是,便佯怒道:“对了,李冲呢?我要去揍他一顿!”完颜彝大吃一惊,奇道:“为什么?”完颜宁道:“这人说会帮我照顾你,谁知你心事这么重,他却一句都不劝,只顾自己逍遥,你说气不气人?对了,我去烧了他的信!”完颜彝哭笑不得,手忙脚乱地按住她,反过来再三告诫务必将书信带给纨纨,完颜宁假作勉强答应,忽而又笑道:“这人好奇怪,为什么不托你带来?给纨纨的书信,自然是经手的人越少越好。”完颜彝被她一说也想起心中疑惑,便将昨日李冲与达及保的情景大致说了,完颜宁眨眨眼,嘻嘻笑道:“原来如此!”

完颜彝讶然道:“怎么?”完颜宁笑得弯下了腰:“你一会儿翻墙,一会儿跳窗,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完颜彝怔了怔,恍然大悟:“啊!你是说达及保……这……那,那流风姑娘可愿意?”完颜宁笑道:“若不愿意,你待如何?”完颜彝正色道:“情爱岂能勉强,自然是劝他另择佳人了。”完颜宁轻轻一笑,偎进他怀中,柔声道:“流风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我心里待她和纨纨是一样的,她若愿意,我来想办法,既要让他们俩得偿所愿,也不能让官家怀疑你我。”完颜彝点头笑道:“辛苦长主了。”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长主!”完颜宁忙跳下床整衣拢鬓,掩唇悄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完颜彝神色窘赧,走到镜前正了正发髻,还未及回身收拾榻上衾褥,已见妻子打开了门,流风走进来瞪大了眼睛惊道:“将军还没走?!”视线又落到凌乱的衾被上,脸上登时呈现出了然之色。完颜彝涨红了脸,又不好分辩,只得低头道:“这就走了!”流风忙道:“都尉小心些,还是从来路回去吧。”完颜彝听她改了称呼,越发窘得手足无措,匆匆与妻子道别而去。

完颜宁目送他夺路而逃,抿嘴笑着坐到妆台前,捧起丈夫新赠的铜镜自照花容,心中偷笑道:“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可惜今天来不及了。”流风也跟过来,用一把小角梳轻轻梳理她瀑布般柔亮的长发,犹犹豫豫、小心翼翼地道:“长主,我去煮碗药吧。”完颜宁一愣:“什么药?”流风红了脸,尴尬地道:“那个……是从前仆散将军特地请太医为大长公主配的方子……温补调养,不损身体……”见她困惑地蹙起秀眉,只得把心一横:“长主,咱们来之前福姑姑嘱咐我,万一……天明后务必看着您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