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杜蓁疑心既去,好奇又起,闲来无事绕到客房去探望云舟,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绝色佳丽,一见之下果然霞明玉映、秀姿天成,胜过朝中众多贵戚女眷,心中不免七上八下,又是替她可惜,又为完颜宁头疼,勉强客套问候几句便说不出话来。
云舟见她木讷,反道生出几分好感,心道广平郡王性情油滑,王妃却是另一番模样。二人聊了一阵,杜蓁笑道:“姑娘口音倒像江南的女孩子。”云舟心头一刺,忍痛问:“王妃去过江南?”杜蓁点头笑道:“其实我本是宋人。”她见云舟粉脸苍白,奇道:“怎么啦?”云舟强自镇定,问起杜蓁来历,杜蓁也不隐瞒,将身世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
云舟大起同病相怜之感,情不自禁地握住杜蓁一手,心道:“她全家被仆散揆大军所杀,我被仆散安贞所掳,同是天涯沦落人,今日天可怜见,竟叫我在这里遇到同胞!”只是她耻于往事,并未细陈身世,只说自己亦是宋人,杜蓁听了更是欢喜,从此当她亲族一般,时不时地来探望安慰,二人对诉思乡之苦,回忆江南风物,日益亲密。
过了十来日,家仆带来邠州回信,承麟拆开一看,总算松了一口气,笑道:“这下好了。”叫了杜蓁一起送去给云舟,及至见到她玉容羞红的模样,心中一阵发虚,下意识地侧首垂目,不忍再看她。
云舟见信封上写着“广平郡王台启”的字样,迟疑地交还给承麟,蹙眉道:“这是给王爷的。”承麟掩饰着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笑道:“这就是回信,他见送信的我家侍卫,所以才这样写……呃,你只管看!”云舟再三确认,见他仍坚持如故,便取出信纸,背过他二人,走到案前缓缓展开。
杜蓁左右为难,一边是小姑,一边是同胞,都是万般惹人爱怜的好女儿,也不知该向着谁,心里只盼着完颜彝一个也别辜负,抬眼见丈夫神色复杂,还以为他也像自己这样为难,反倒柔声安慰他:“你别担心,将军自有决断,旁人再着急也没有。”承麟佯怒道:“呸!谁稀罕他了?!”
他二人等了半晌,云舟却仍纹丝不动地立在案前低头阅信,仿佛化成了一尊雕塑。杜蓁始觉不安,走近几步唤她,承麟却拉住妻子低道:“别作声。”
云舟缓缓转过身来,微笑道:“王爷,这确是给你的信。”递回信纸,敛衽拜道:“多蒙王爷王妃关照,我在府上打扰已久,该是时候回去了。”承麟心里有愧,连道客气,杜蓁却穷根究底地追问道:“这不是回信么?将军说了什么?你要去哪里?”承麟低喝道:“阿蓁!”云舟神色惨淡,微笑道:“回江南。”其余两个问题却不肯答。
承麟怕杜蓁再追问,忙拉她出去,回首道:“回乡之事明日再说吧,姑娘早些休息。”一路把妻子拉回房里,将书信交到她手中。
信中前几句是问候之语,中间话题一转说到云舟:“……其人重情好义,高德多才,彝实有幸,结以为友。后因系狱,遽成远别。遥闻丝萝托之乔木,尚感欣欢;惊知磐石负于蒲草,岂独恨叹。今守国职,未敢擅离,感兄盛情,代全我义。友尝言,家山路断,唯愿霁海浮云舟,兄若可护其渡淮涉江,归于旧郡,彝不胜感激之至……”末一段却东拉西扯不知所云:“春来雁归,登陴举目,北望塞上牛羊,故乡寺馆,忧心怆踉,嗟夫!”
杜蓁于典故上虽不甚通,大意却看得明白,讶然道:“将军要把她送回江南?”承麟点头称是,杜蓁不免动了气,皱眉道:“他始乱终弃,得了新人就抛旧人!”承麟一阵心虚,摇头道:“分明是这行首危难之中弃他在先,他不念旧恶,已算得上仁至义尽了。”说着便将丝萝乔木、磐石蒲草那两句解释给她听,杜蓁听得愣了神,过了良久,皱眉道:“我瞧周妹妹不是这样的人,这事必有缘故,我去问她!”承麟忙拉住她,心里直打鼓,生怕把戏拆穿,到时候完颜彝知道了她的情意,又知道自己从中作梗,万一迁怒小妹,岂不是弄巧成拙。
他哄了半天,杜蓁仍是固执己见,渐渐没了耐心,不悦地道:“陈和尚是我妹妹未完婚的夫婿,你做嫂嫂的不帮她也罢了,怎么还来拆台?”杜蓁有些歉然,却依旧执拗地道:“我只想问清楚,别叫任何人留遗憾。”承麟正色道:“陈和尚就一个,周娘子不遗憾,宁儿就会遗憾,世上哪有十角俱全之事?”杜蓁皱眉道:“你又没问过她们,怎知不能?”
承麟勃然变色,冷喝道:“这话是何意?你是要我妹妹,同一个被人扫地出门的青楼娼妓共侍一夫么?!”杜蓁从未见他这般凶狠,惊得呆了,承麟却以为她默认不辩,越想越怒:“宁儿一向敬重你,又疼爱徽儿,到头来竟被你轻贱至此……对了,你向来仇恨我们金人,周娘子是宋人,你自然偏帮她。呵呵,我实在是小瞧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