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立刻道:“夫人之意,某已知晓。今日早些时候,太医署曾遣人来问。只是药物乃当下奇货,某恐说出之后会招致朝廷强取。”
这顾虑的确在理。朝廷一向重农抑商,而动荡之时,更有非常之策。市中的粮食、布匹等日用之物都由大司农府掌控,随时征调。若是讲理的,平价收购,商人还不会亏得许多;若是遇到不讲理的,强行征走,商人亦不得有所怨言。
想帮是一回事,如何帮,又是另一回事。太医署能管的,不过是寻药医治,而收购货物,则要经由大司农府。如今的大司农刘昱,就是前番病逝的大司农刘寮之子,能力平庸,魏郯原本并不愿意让他继任。许是我觉得魏郯看人一向有他的道理,对于这个人,我也不信任,往简单小器里说,他若真的不给钱怎么办?
李尚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道:“夫人欲为军士行善,也并非不可。这些货,成本不过万余钱,若捐出去换个好名声,倒也值当。”
“捐?”我笑了笑,摇头,“在商言商,为何要捐。”
李尚不解:“夫人的意思……”
我莞尔:“这些药,丞相府会买下。”
掌握魏府,最大的好处就是掌握了府库。
严均做司库的时候很是细致,我回到府中之后,立刻要查看账目。他取来给我,只见上面条条分明,我抽出几条查对数目,并无丝毫错漏。
魏傕权势滔天,若说家财,其实国库都能算在里面。可是,家财却算不得多。当我看到账册中的金银之数时,吃了一惊。问严均,他说府中的收入乃是来自俸禄、朝廷赏赐以及封邑。魏傕为人豪气,笼络人心之时,常常一掷千金。
不过,付李尚的药钱还是不在话下的。药送来之后,我让严均造册记下,再送往太医署。
忙完了这些,天渐渐黑了。
魏府中的灵堂,原本并未撤去,如今却有了新的用途。不过,先前虽摆了好几具灵柩,里面却是空空如也;而现在只有一具灵柩,梁蕙实实在在地躺在了里面。
家人们又重新戴起了孝。
堂上传来做法事的吹打之声,除此之外,魏府中寂静得诡异。
昨夜到今日,我过得纷纷扰扰,尽管累了,却还不想睡。而待我要哄阿谧入睡之时,外面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夫人!”家人在外面禀道,“军士来报,郭承已兵临城下!”
郭承是一只老狐狸。昨夜魏康发难,郭承见势不好,却不与魏康纠缠,虚晃一枪往北逃遁。魏康被细柳营射杀之后,郭承将流窜的凉州兵余部收归帐下,卷土重来。
这消息如同疾风一样传得全城皆知,当我乘车出去,街上到处是人,恐惧在烛火光中映在每个人的脸上。
“二堂兄这是要做甚?”毛氏哭着说,“兄弟阋墙,非要赶尽杀绝?”
周氏安慰着她,脸上也满是恐惧。
当我赶到雍都的城头,眼前,只见城下的火光汇如洪流,数也数不清。
“雍都的每个城门之外,皆有敌兵围困。”一名将官向我道,“程都督已将各处城门封死,燃起烽火。”
我望向远处高墙上的熊熊大火,心突突地跳。
昨夜的祸事,雍都还未全然缓过劲,郭承又立刻攻来。如今雍都守军不足三万,而城下这么多的人……
“夫人!”一个声音传来,我看去,却是程茂。
他满身大汗,身上的重甲一步步发出铿锵的声音。他走到我们面前,一礼,“请诸位夫人回府!”
“大司马在何处?我等夫君在何处?”毛氏以袖掩口,声音颤抖。
“大司马已经在路上。”裴潜的声音传来,我望去,只见他与公羊刿都走了来,腰上佩剑,身着铁甲,在火光中映着锃亮的寒光。
裴潜神色沉沉,看看我,又看看周氏和毛氏,“城头危险,请诸位夫人暂且回府!”
我看着他,不多废话,低声问:“郭承此来,有多少军士?”
裴潜脸上闪过些犹豫。他与程茂、公羊刿相觑,片刻,程茂答道:“禀夫人,八万。”
周围一片安静。
周氏和毛氏脸色苍白。
夜风从城墙外刮来,我的脖颈间阵阵发寒。
“怎会这么多?”我的声音发虚。
“细作已经探明,郭承将魏康流窜残部收编。”公羊刿道。
“凉州兵怎会听他的?”
“大约与魏康一样,许了同样的报偿。”裴潜看着我,神色平静。
城墙上除了能看清双方对峙之势,我等妇人确实不宜久留。走下城墙的时候,我的腿微微发软。心还在“咚咚”地跳,没着没落。我闭闭眼睛,方才那城墙前的火光就突然漫上脑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