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出身名门,”吴琨缓缓道,“我江东之中,亦有不少名门士人,夫人随我赴宴,说不定可遇上不少旧识。”
我迎着他的目光,让语气镇定:“妾垢面粗衣,只怕失了将军颜面。”
吴琨讶然,莞尔:“这有何难。”说罢,招来从人。
“带夫人去更衣。”他吩咐道,停了停,意味深长地看看我,“换一身好看些的。”
高楼下,庖厨与更衣之所连在一处,从人将我带到厢房前,打开门,点上灯烛。
过了会,另一名从人捧着一叠衣服来到,交给我:“请夫人更衣。”
我的目光落在那衣服上,嫣红艳丽,一看就知道是俳优艺伎之物。
不可意气。心里一遍一遍地劝道,我接过衣服入内,把门关上。
屋子里横着一扇屏风,后面,是一只便桶。我四处查看,这些厢房许是游廊改的,四面木板墙,连窗都没有。
我丧气地把衣服挂在屏风上,正想着如何是好,忽然,墙上传来叩响。
“阿嫤。”一个声音低低道。
是裴潜。
我循着看去,是背面那墙,忙走过去。
“我在。”我压低声音应道。
裴潜道:“推迟了一个时辰。”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心中定了定:“嗯。”
“此法甚险,你亦可三思。”裴潜道。
我说:“可过了今夜,另觅良机更加艰难。”
那边似沉默了一下,片刻,道,“有我。”
我亦沉默。
“阿潜,你……”我心潮涌动,喉咙卡了一下,苦笑,“你不欠我什么。”
裴潜没有接话,少顷,低叹道:“我倒愿意你觉得我欠你什么。”
心像被什么柔柔地触了一下,我还想说什么,又觉得如今说什么也多余,现下也并非感叹的时候。
“你走吧。”我说,“我要更衣。”
“你若不愿便留在此处,主公那边我去对付,你……”
这时,外面传来说话声,似乎有人正走来。
“你走吧,让人看到不好。”我声音低低,“阿潜,这是我的事。”说罢,毅然走开。
这的确是我的事。吴琨已经对裴潜有所防备,今夜大多是逃不走了,那么裴潜就算护得了我一时,将来吴琨再找麻烦,他又能护得多少?我若想着靠他,只会连累他也更加不利。
衣裳又轻又软,鲜艳的桃红上襦,罗裙曳地。当我更了衣打开门,外面的从人愣了一下。
“走吧。”我淡淡道。
人并不多,天空中,月亮露着半个脸,与楼上传来的热闹声相映,更显寂寥。
即便落魄也不可失了傲气。我想起母亲的话,微微昂首。
刚走到一丛矮树前,我突然听到些说话的声音,抬头望去,近前一座小阁楼上,窗户低矮,上面人影绰绰。
“……你看你如今穿的都是什么,长裙大袖,你从前只爱男装。还有那便面……”
“穿长裙大袖有何不好,便面有何不好,我是女子。”
“你学她。”
“学谁?”
“傅嫤。”
我愣了一下,缓下脚步。
那男声继续道,似乎有些着急:“自从裴潜到了江东你就变了,阿皎,你看不到么,傅嫤就算落魄得似个村妇,裴潜心中也只有她。还有主公,他让你嫁给裴潜,是因为他也看上了裴潜……”
在我心神俱震的同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像有人被甩了耳光。
“夫人,请快些走。”从人提着灯笼,神色尴尬地小声说。
我有些木然地点点头,转身跟上脚步。
他也看上了裴潜……
那声音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荡。对话那两人,无疑是吴皎和林崇。而他们说也看上了裴潜的人……我不知道我是如何登上那楼的,待我回神之际,觥筹交错之声,欢笑之声,弹唱之声,已经跟着通明如昼的灯光将我包围。
宾客满座,不少目光朝我投来,猜测的,惊奇的,打量的,还有随之如潮涌起的窃窃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