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妙沉吟着,三十多年来,从老爷子口中听来的哲理,没有一车也有一筐了,有些她起初便懂,有些,她渐渐就懂了。
“太爷,等这些花开了,五颜六色的肯定很好看。到时候,我带您来这,给您拍照!”
“唔……没有别的色,只有白色!”
老人家沉吟着,此时,他已站起身,勉强挺直了脊背,朝着远处涨水了的青梧河看去,他的双眼一片浑浊,长长的白色山羊胡迎风飘舞着。青梧区模样已经大变了,远处的塔吊还在接二连三地竖起,路越修越宽,水也变得越来越清。
“怎么只有白色?”
“太爷爷只用的着白色啊。”
见老太爷面色沉中,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似的,齐妙连忙丢下了手中的工具,跑上前来,拉着老人家的手道:“太爷爷可不要乱想,太爷爷还要给齐想和曹信的孩子取名呢,我们的名字可都是您取的,您取的名字最好听,我们都喜欢。”
不知为何,齐妙说着话,眼眶居然红了起来。
“哎呀,好孩子,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咱们不难过。不过,太爷够本了,我比你爷爷和曹信他爷爷两个加起来活得都长,我常想啊,是不是这俩混小子,把阳寿匀给了我……”
“太爷,您不要胡说……”
“呵呵,我不忌讳的,好了好了,不说了,咱们回家,去拍照!”
见齐妙难过起来,老太爷也不再多说,这次没有坐轮椅,而是背着手,缓缓向着齐家的方向走去。
齐妙抹了一把眼泪,连忙推着轮椅,跟上前去。
快到齐家大门口的时候,老太爷却又停住了,等齐妙走近了,才看着她的双眼道:“妙啊,这些孩子当中,太爷爷最喜欢你。你能不能答应太爷爷一件事?”
“太爷您说……”
“倘若……我是说倘若啊……”
“……”
“倘若哪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就告诉他们,一个都不许哭。而且不许大操大办,也不许披麻戴孝。到时候,你们就跟电影里演的一样,每个人都戴一朵小白花,送我一程就行了……”
“还有啊,曹齐这两家人,每家都有一两个老糊涂虫,你呀,是心里最明白的那个人,以后,等太爷不在了,你可得记得敲打着点他们,别把路走错了……”
那一刻,齐妙方才明白老人家种花的真正用意了。
她难过得要命,哽咽道:“太爷不会走的,太爷长生不老……”
曹本顺微笑着,“嗯,太爷长生不老,太爷长生不老”,他口中重复着这句话,再也不管身后的齐妙,径直朝熙熙攘攘的齐家大院走去。
……
咔嚓一声。
牛二手中的相机定格下来。
屏幕中,曹齐两家十五口人几乎占据了大半个院子。
照片里,须发全白的曹本顺坐在最中间,辈分小的孩子们蹲在最前排,曹东方和齐爱华分立在老爷子两边。
曹智从牛二手中抢过了手机,拿给老太爷看时,老太爷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值了,值了!”
他捋着自己长长的山羊胡,眼角的鱼尾纹笑成了一条线。
大家都开开心心地说笑着,唯有齐妙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可是,今天是妹妹大喜的日子,也只得勉强挤出笑容。
“肯定是太爷爷想多了,太爷爷身体一直那么棒,肯定不会出事的。”
她默默地安慰着自己,等到众人酒过三巡,没人注意自己的时候,偷偷溜到了门外。
大门外院墙边的玉兰花树下,支着一个烧热水为亲朋们泡茶的小型锅炉,守锅炉的大叔方才也被叫到院子里喝喜酒了。齐妙四下搜寻着,找来一只铁皮水桶,拧开水龙头,接了满满一桶滚烫的热水。
她拎着热水走到了曹本顺种花的地边,她想要用那一桶开水把曹本顺种下的白色雏菊全都烫死。
可是,到了最后关头,那桶热水却没有浇下去。
齐妙将水桶推翻在了小路上,然后,蹲在地上,埋头呜呜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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