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盈抱着赵蘅过去,见皇后穿戴齐整,正靠在引枕上,嘴角还含着笑,她已经太久没见过皇后露出过笑容。
皇后伸过手来想抱一抱孩子,持盈将蘅儿递过去,皇后接过,看着儿子小小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她笑着看了一会儿,眼泪就落了下来。
持盈怕她情绪波动太大,便想将孩子接过来,皇后却对白芍道,“你将二殿下送回乳母那里吧,我想跟长公主说几句话。”
持盈心里有些异样,总觉得皇后要对自己说的,不是寻常的事。
“阿盈,我要再拜托你一件事,”皇后擦干了泪,平静地看着她道,“这应该也是我拜托你的最后一件事了,还望你不要拒绝。”
持盈一听便皱了眉道,“嫂嫂胡说什么呢!”
皇后笑了笑,“我放心不下的,也只有这一件事了,那就是我的蘅儿……”
持盈移开了目光,似不敢再看她。
“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在病床上躺了这么久,我也真是累极了,人是争不过命的,天要我孙家亡,人力无可挽回。只是蘅儿还太小了,往后他若没有母亲陪在身边,人生还有那么长的路……”她说着,哽咽得发不出声来。
她平息了一会儿,才又抬头看着持盈,“阿盈,我想将蘅儿托付给你,我去求官家,想来他不会连这最后一件事都不肯成全,韩氏不是个简单的人,后宫里的这几个,蘅儿跟着谁怕往后都不太平,我不求别的,但求他平安长大。”
“别说了……”持盈艰难地道,“你不会有事的,陪在孩子身边的,应该是他的母亲才是啊。”
皇后身体发着颤,她清楚自己真是不行了,就说了这么一小会儿的话,就感觉有些撑不住,她用力地呼吸了几下,努力让自己的神思清明一些,然后盯着持盈,“你答不答应我?”
她的眼里,布满了血丝,那目光像海上飘零的灯火,仿佛一阵风来就要熄灭,却仍旧倔强地亮着。
持盈知道,皇后将自己一直视为知己,她们一样经历了时代的离乱,经历了命运的颠沛,都像洪流中脆弱而孤独的孤舟,无法控制流去的方向,却又那么不甘而绝望地希望有一天风平浪静,水缓舟停。
她极力忍住了眼泪,然后对着皇后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他,让他平安长大。”
她也是一个母亲,以己心度他人,太明白此刻皇后的心情。
她从皇后寝殿里走出来,强忍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她看着远处风拂动着庭中的树木,远处凤凰山在白云下清幽宁远,四下一片静谧,人间似乎永远这般,冷漠疏离。
——
赵誉没想到皇后终于肯见自己,听了宫人禀报的消息后他赶到了慈元殿。
他还见到了持盈,她的表情有些奇怪,他正想问,持盈却率先道,“请官家进去吧,皇后正在里面候着。”
等赵誉再出来时,神情已全都变了。
持盈启声问,“陛下可答应了皇后的要求?”
赵誉有些失神,看了看她,然后摇了摇头,“她不会有事的,朕已经让御医全力救治,不会让她有事的。”
其实关于皇后的病情,御医院早已禀报给他了,只是他不肯相信罢了。
几日之后,皇后孙氏薨于中宫。
最早是白芍发现的,夜里皇后突然咳嗽起来,白芍在外间值夜,被惊醒后忙进去看,见皇后满脸通红,她转身去给皇后倒水,那杯水还没端到榻边,咳嗽声就停了,殿内一下子静了下来,榻内什么声音都没有了,连那道微弱的呼吸,都已经停止了。
消息传遍大内,北内的太上皇与太后也知道了,宫人全都素缟,两内的殿宇也处处挂上了白幡,盛大的丧仪随之开始,繁复的礼节一一铺排开来。
连赵英也哭成了泪人,他自幼将皇后视为生母,即便后来听了流言,他心里已经有了怀疑,可这么多年与皇后的感情也无法抹去。
持盈去了慈元殿后,他好几次闹着要过去,不光是想见持盈,其实也想见皇后,那是他的娘娘,他叫了多年的娘娘。
可那时皇后不愿再见到他,直到离世,也没有将他再唤到跟前。
持盈反倒是唯一一个没有流泪的人,丧仪极尽隆重,可其实除了非在场不可的场合,其余的时候她都并不在停放梓宫的灵堂前。
还有两个孩子需要她照料,她不能垮。
蘅儿还太小,当禁中鸣起丧钟,他竟还对着持盈咯咯的笑,一脸无邪,还不懂得这世间的任何悲伤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