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蕴微笑目送她而去。身后周子秦匆匆忙忙跑出来,问:“崇古去公主府了?是不是出事了?怎么没带我去?”
“你去干吗?每日跟在崇古身后还不够。”他丢下一句,转身往回走。
周子秦被他一句话噎得莫名其妙:“跟着崇古不好吗?跟着他肯定有疑案、有尸体,这么好的资源,我不跟着他跟谁?”
王蕴无语地仰头看天:“走吧。”
未时初刻。
同昌公主府上的人都战战兢兢地站在高台外听差,却又不敢进去,一群人挤在那里,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李舒白带着黄梓瑕,一步步走上高台。众人看见他来了,都松了一口气,赶紧向他见礼。
黄梓瑕见垂珠站在人群之前,脸色惶急,眼神游移,便问:“公主是怎么了?”
垂珠看见她,赶紧低头说道:“公主的九鸾钗……不见了。”
不见了。同昌公主的梦居然成真,而那支她最为重视的钗,也真的不见了。
黄梓瑕微微皱眉,见李舒白已经进去,赶紧对着垂珠点了一下头,快步跟了过去。
金线编织的湘妃竹帘已经放下,小阁内显得略为阴暗。在这半明半暗之间,他们看见同昌公主倚靠在榻上,郭淑妃坐在她身边,替她挥着一柄白团扇。
同昌公主穿着白色的纱衣,散下的一头长发,就像黑色的丝绢一样流泻在榻上,黑色极黑,白色极白,虚弱的病态让她的面容也显得不那么单薄倔强了,倒觉得她比往日似乎要惹人怜爱许多。
然而看见坐在她面前的人,让黄梓瑕的胸口微微悸动,她忽然在心里明白了她这样动人的原因。
禹宣。
殿内的光线暗淡,却掩不去他一身清气。他端坐在同昌公主面前,坐姿挺拔而舒缓。无可挑剔的仪态、皎洁清朗的面容,散发着一种清冷而幽微的,如同下弦月般的光华。
而他的声音温柔清和,如同碎玉在冰水中轻轻相击回荡,为同昌公主讲述着《礼记》:“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当时琴有宫商角徵羽五音,各弦表君、臣、民、事、物,后来周文王、周武王各加一条弦,成七弦琴……”
他声音柔和清澈,在这样的夏日中,仿佛可以赶走炎炎之气。不止同昌公主望着他,连郭淑妃也放下了手中绢扇,凝神静听。
李舒白站在小阁门口,审视着禹宣。许久,他又转过眼看黄梓瑕。见黄梓瑕只是默然低头站立,脸上并未流溢出任何表情,他才收回了目光,轻咳一声。
同昌公主看见他,便端坐起来,在榻上向他低头行礼:“四皇叔。”
禹宣站起,避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你身体不适,就不必多礼了。”李舒白对同昌公主说道。郭淑妃扶着同昌公主的肩,说:“有劳夔王今日亲来探望,同昌真是有幸。”
同昌公主则望着黄梓瑕道:“杨公公,如今我的九鸾钗真的丢了!你……你看该怎么办呢?”
她显然还在为自己的梦而后怕,捂着心口喘息微微,眼底是深深的惧怕。
黄梓瑕赶紧问:“不知九鸾钗是怎么丢失的?公主可否为我详细描述一二?”
郭淑妃毕竟是后妃,与王爷同处一室不便,只能叹了口气,示意禹宣退出。禹宣不声不响,安静地合上书册,跟着郭淑妃步出小阁。
李舒白坐在旁边,随手翻了翻床边小柜上留着的《周礼》,漫不经心地听同昌公主诉说九鸾钗丢失的情形。
在《周礼》的旁边,蹲着一只两寸高的小瓷狗。公主府中一切用度精致而雍容,而这只小瓷狗却与这些金玉珠宝大相径庭,它约莫半个手掌大小,形状憨态可掬,虽明显是市井的东西,但做得十分精致。
他看着那只瓷狗,听同昌公主对黄梓瑕说道:“前几日我做了那个梦之后,昨日你又说会留神关注此案的,于是我便在你走后,将九鸾钗交给侍女们,让她们仔细留神保管……”
同昌公主只说了这几句,就已经心悸气喘,她倚靠在榻上,呼吸紊乱,按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黄梓瑕赶紧轻拍她的背,一边朝外面叫:“来人!”
脚步声急促,垂珠和落佩等几个贴身的侍女疾步奔了进来,赶紧扶着同昌公主顺气。垂珠从怀中掏出小瓶子,倒出一颗丸药给同昌公主服下,又不停帮她抚着后背,直等她气息顺了,才松了一口气。
垂珠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赶紧先站起来,去旁边倒茶水过来。同昌公主见黄梓瑕打量着垂珠,便虚弱地抬手指着她,低声说:“你看,魏喜敏没了,我身边这么多人,也就垂珠最得力了……可惜就要嫁出去了,以后谁能这么贴心。”
垂珠赶紧跪下,说:“只要公主一句话,垂珠宁愿服侍公主到老,永不离开!”
“去,我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她说着,回头看着李舒白与黄梓瑕,惨然一笑,“四叔,只能让落佩带你们去查看了,侄女是不行了。”
“好生休息吧,你自小有这病,最忌多思多虑。”李舒白说道。
垂珠跪在公主床前,取出她床头小屉中的钥匙交给落佩,也不站起,跪着帮同昌公主用汗巾轻轻擦着汗水。
黄梓瑕跟着落佩走出小阁,问:“九鸾钗在何处丢失的?”
“就在宝库里。”落佩说着,带他们走到旁边一间上锁的厢房前。房前有两名宦官看着,见落佩来了,便开了房门,让她们进去。
房内门窗紧闭,在这样的夏日中因密不通风,有一种令人不舒服的闷热。里面陈设着一排排架子,放置着各种箱笼匣盒,显然是公主私物宝库。
落佩走到角落的架子前,蹲下来从架子最底层拉出一只箱子,然后用刚刚交给她的那把钥匙打开了柜子。
里面是一只一尺见方的小匣子,落佩将它捧出,打开来。
里面是紫色丝绒的衬底,如今那上面,空无一物。
“前些日子公主做了那个不吉的梦,所以如今对九鸾钗的保存更为重视。她前次将九鸾钗给杨公公看过之后,便亲手将钗放在这个匣子中,又看着我们将匣子放在箱子中,锁好后将钥匙收到她床头的小屉中,又命我们将箱子放到这边。”落佩说起这事,还是又气又急的神情,说道,“明明一切都很小心的,这箱子还是我和垂珠、坠玉、倾碧四人一起送到这边的,我们觉得最下面角落这边,应该是最妥善不过的,因此就将箱子放在了这里。我们放好箱子后,几个人就退出了,结果今天早上,公主说自己心中不安定,就将自己枕边的钥匙拿出,交给我们,让我们将九鸾钗拿过来给她。我和垂珠坠玉她们几个人到这里,垂珠打开箱子,取出匣子一看,顿时惊叫出来,原来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了!”
黄梓瑕与李舒白听着,各自沉吟。
“侍卫们马上就过来了,我们和栖云阁所有人都被带去搜身,厢房中、阁中、府中所有人的住处也都彻底查找了一遍,可是九鸾钗再也找不到了,就好像……真的是被……被潘淑妃取回了一样……”落佩惶急地说道,“这岂不是事怪近妖吗?九鸾钗又不是小小一支钗,这可是雕琢着九只鸾凤的大钗啊,谁能隔着箱子、又隔着匣子将它悄无声息地取走?”
黄梓瑕和李舒白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同样的想法——那张诡异的符咒。
那张来自徐州,同样放置在两层精密锁具之中的符咒。
难道这世上,真有隔空取物、隔物施法的手段?
落佩没注意他们交换的眼神,依然惊惶地说着:“公主一听到这个消息,立时就犯病了。王爷是知道的,公主她自小不能受惊,不能大喜大悲,不然的话就会心口绞痛。前次魏喜敏的死,公主已经心下不适,驸马爷击鞠受伤,她又受一场惊吓,再加上昨夜又……又听到消息说……”
落佩说到这里,才恍如初醒,想起这件事不宜外宣。
“昨晚?你是指孙癞子的死?此事我们皆知,你无须隐晦。”见她开始支支吾吾,黄梓瑕便说道,以示自己已了解内情。
“是……正是听到消息说,那个孙癞子死了……而且,街上人都说,他死于那个什么滴翠的冤魂,”落佩忐忑说道,“我也不知道那日公主为何一看见那个滴翠出现就发病……她,谁叫她自己不懂得及早避让,以至于公主生气,说她不吉,让我们将她打出去,再也不许进府……”
黄梓瑕问:“她不是冲撞公主了吗?”
“没有呀,当时我们都在的,她和公主打了个照面,公主一看到她,就不知怎么发病了,靠在垂珠身上心口绞痛。”落佩回忆着当时情形,有点同情地说,“公主只说把这女子打出去,结果谁知魏喜敏就把她给弄成那样了……”
黄梓瑕微微皱眉。韦驸马当时曾说,因她误踩到了公主的裙角,是以公主发怒……
这两个人的话,到底谁的比较可信呢?
落佩还在说:“所以其实那个女子的事,和公主是无关的……但毕竟两个与她有关的人都死得莫名其妙,不明不白的,还、还被人说成是天谴,也有人说是那个女子冤魂索命……我想,公主心下或许因此而大为烦躁,再加上九鸾钗又丢失了,公主才会气急之下,旧疾又犯。而且这回可真是病来如山倒,淑妃都带着宫中好几位太医来看过了,依然不见起色,如今我们公主府的下人都是心急如焚呢……”
黄梓瑕听着,又问:“调查昨日进出这个宝库的人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