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次在黄大森枪击案后,江州刑警支队询问过杨永福,杨永福有一套完整的不在现场证明,而且细节真实,小道边的一堆屎都是存在的。这一套证明越是完整,越是不能解释为什么在黄花梨中会出现带有杨永福DNA的铁砂。
杨永福在眼皮底下消失,脱离警方掌控,侯大利扼腕长叹。
依法行事,这是一把双刃剑。为了规范行为,不得不损失效率。从个别案件来看,依法行事会约束警方的行为,让某些特殊的犯罪分子逃脱制裁。从长远和整体来看,这是正确和理智的选择。侯大利回到刑警老楼时已经控制好情绪,召集全组商量对策。
樊勇道:“杨永福人间消失,等到人们的警惕性消失后再突然现身,这是最难防范的。明枪易挡,暗箭难防。我们对被诅咒人员的保护是有具体限制的,不可能长时间盯着这一批人,警力有限,根本办不到。”
樊勇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眼光都望向了秦东江。秦东江左顾右盼后,道:“我有不同的想法,老克和樊傻儿都有些刻舟求剑,没有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现在不比当初,杨永福第一次消失的时候,年龄小,不引人注意。这一次他是畏罪潜逃,是惊动省厅的大人物,想要再回江州来作案,难度增加十倍。如果我是他,跑得越远越好。”
樊勇道:“杨永福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这一次,舅舅死了,还被朱琪狠狠砍了一刀。我认为,杨永福崩溃了,狗急跳墙,肯定要找朱琪麻烦,爱的反面就是恨,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秦东江道:“杨永福是利用朱琪,谈不上多深的感情。重点还是在那份‘被诅咒的名单’上。”
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对杨永福了解甚深,每个人都从自己角度谈想法。侯大利突然站了起来,低头,在小会议室转圈。诸人都习惯侯大利的习惯,知其在此时往往心无旁骛,便继续讨论。
过了一会儿,侯大利走到会议桌前,双手撑在桌上,道:“杨永福要在近期作案。”
江克扬道:“是在近期吗?”
侯大利很肯定地道:“听了大家的讨论,我很有启发。杨永福肯定会在近期作案。理由很简单,我们在黄花梨中发现了铁砂,在铁砂中提取到杨永福的DNA,这是刚刚发生的、极少数人知道的事。杨永福几乎是在我们寻找铁砂的同一时间丢弃了手机。丢弃手机时,他本人不知道我们已经找到了关键证据,丢弃手机就是一个特殊的心理变化,他下定决心要动手。朱琪生活在长盛矿业大楼,出入都有保镖陪同。杨永福对其恨之入骨,但是没有办法下手。我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杨永福更有可能迁怒于人,找其他人的麻烦。他这人阴险,喜欢向弱者下手,特别危险的就是‘被诅咒的名单’中的老弱和女人。如果我的估计不错,就在这几天,肯定某一家会出事。杨永福并不知道我们从铁砂中提取到DNA,他有可能潜回江州,也有可能在江州以外找目标下手。”
江克扬狠抓了两把头发,道:“目标不明确,分布太广,防不胜防,无法安排警力蹲守。”
这也是让侯大利感到为难的地方。
侯大利接到关鹏局长电话,前往市公安局指挥中心。
关鹏局长也在为如何防备杨永福再次行凶伤透了脑筋。最好的防御就是进攻,经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研究以后,江州市公安局成立了抓捕杨永福的专案组,由宫建民任组长,陈阳和滕鹏飞任副组长,动用所有能够动用的力量,调动最新技术,取得省公安厅支持,争取排除杨永福这颗定时炸弹。
会议结束,侯大利走出指挥中心。天空阴沉,黑云快速移动,眼见着一场暴雨就要来到。他查看江州新闻,新闻中有预警:晚上8点开始,在山南东部和南部有暴雨,局部可以达到大暴雨。
每到10月,山南省东部和南部就有暴雨。在十年前的10月18日,暴雨中,杨帆在世安桥遇害。今年雨水比往常更多,到了11月,仍然有暴雨,这就比较罕见。在阳州的一间普通住宅,杨永福站在窗边,抬头望黑云。他的脸色灰暗,脸颊消瘦,目光凶狠,就如一条被饿了许久的毒蛇。朱琪背叛、舅舅死亡、肖霄远去,三件事情,如三把尖刀插在心口,让他原本就抑郁的心情如被拴了秤砣一样急速下滑。
杨永福感觉有一团地狱之火在燃烧,必须释放,否则这团火会吞噬自己,让自己陷入无比痛苦的深渊。
天空似乎漏了一个大洞,大雨突然间就砸向地面。这种暴雨,持续的时间往往不到一个小时,然后戛然而止。
等到雨水结束以后,很多人家会开窗迎接新鲜空气,这就是一次绝好的机会。雨后攀房最大危险是墙面湿滑,为此杨永福购买了攀岩的全套装备。有了专业装备和由防盗网、空调架构成的城市墙面,对高手来说,攀上十二层楼房就是小菜一碟。
舅舅死去,不仅是对杨永福情感上的重创,还大大削弱了杨永福的行动能力。在舅舅生前,自己需要什么信息,说一声,舅舅都能很神奇地想办法弄到。包括现在所住的这间房,是舅舅多年前以其他人的名义买下,以备不时之需。只有舅舅和杨永福才知道这套住房,属于两人才知道的秘密。
舅舅和他的兄弟们出事以后,杨永福想要搞到信息就难于上青天。
杨永福目前手里有杨可、杨黄桷和侯大吉三人的详细资料,包括这三人所住小区具体房号,所读幼儿园、小学情况和平时活动轨迹等情况,搜集得很详细。除了这三人,他缺乏其他人的准确、详细的信息资料。
这场雨比以前持续的时间要长,到晚上8点左右才停下来。雨水停下,无数人家打开窗,享受难得的新鲜空气。
杨永福骑着摩托车出现在杨黄桷家所住小区,停车,在黑暗中拿起望远镜观察十二楼靠南端户。端户亮起灯光,窗门打开。在灯光照射下,隐形防盗网在望远镜的镜头中异常清晰。这种隐形防盗网更多的是防小孩坠楼,真要破网而入,对有心人来说是分分钟搞定的事。
凌晨,户外无人,绝大多数房间陷入黑暗。杨永福戴上装备,沿着事先侦查好的路线,从底楼往上爬,目标就是杨黄桷所在的靠南端户。
杨家住在十二楼,楼层处于整幢楼中间段。按照杨勇的理解,这是最安全的楼层,不管从上还是从下都很难进入。他的想法从常理上不错,只不过这种想法防的是君子,防不住有特殊技能的犯罪分子。
杨永福借着防盗网或者空调外机,从一楼到十二楼,灵巧若猴,如履平地。到达十二楼后,他站在窗外放置空调的水泥板上,稍稍停歇,向内窥视。
房门虚掩,客厅未关灯,一束柔光照在熟睡的小女孩杨黄桷的脸上。杨永福准备得很充分,除了攀登设备,还带有剪刀和吸入麻醉剂。他剪断隐形防盗网,从打开的窗探入右脚,再将身体重心移进屋内。站稳后,他小心翼翼地朝床边移动,额头撞在一个小物品上。
一个小小的风铃隐于黑暗中,风铃上挂着杨帆五岁时印在玻璃饰品上的照片。夜深人静,风铃的响声格外清脆。
睡在床上的杨黄桷平常睡得挺沉,妈妈秦玉喊起床时都费劲,今天,这一阵清脆的风铃声如一根尖刺,刺在了她的耳膜上。她睁开眼,看见床边黑影,正要呼喊,嘴巴已经被捂上。在黑暗扑过来的时候,平时的训练发挥了作用,杨黄桷右手自然而然放到靠墙按钮上,用力按了下去,随即失去知觉。
杨永福用带有吸入麻醉剂的毛巾捂住小女孩嘴巴,只要把小女孩绑在身上,从原路退回地面,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杨黄桷。谁知,一阵尖锐的铃声刺破了黑暗,发出让人心悸的惊叫声。
按钮是新设置的报警器,连接到客厅、父母的住房以及隔壁房间。隔壁房间被夏晓宇买下,并与杨勇的家打通。四名得力的保卫科人员分成两班,日夜守在杨家。此事由夏晓宇派心腹操办,施工人员全是精兵强将,短时间完成了改造。
铃声大响,杨勇跳了起来,摸起放在床边的菜刀,朝女儿房间冲了过去。隔壁房间的两名保卫科人员都是退伍武警,休息时没有脱衣,听到铃声,提盾拿棍,动作灵敏,比杨勇快得多。
两个年轻人冲到门口,打开灯,恰好见到杨永福抱起杨黄桷。
“放下!”
“放下!”
“别动!”
灯光下,杨永福脸色惨白,用刀尖顶住杨黄桷脖子。杨黄桷没有动静。
一个年轻人眼尖,看到了破损的隐形防盗网,上前一步,用身体封住窗口,拦住杨永福的逃跑路线。另一个年轻人拿着盾牌和短棍,和杨永福对峙。
杨勇挥动菜刀,大吼道:“放下人,我们放你走。”
秦玉站在客厅给刑警支队副支队长张阳打电话,在拨打电话时,她的手哆嗦得厉害,觉得话筒声音格外漫长。终于接通后,她望着小女儿房间,低声哭诉:“张支,有人闯进我家,绑了我女儿。我们把他堵在屋里,你们快点儿来啊。”
杨永福的计划是悄悄绑走杨黄桷,有人质在手,就能把侯大利肆意拿捏。谁知,人算不如天算,绑人不成,落入陷阱。他用刀顶住杨黄桷的脖子,道:“滚开,否则,刀就捅进去了。”
一个保卫科年轻人道:“你只要敢捅,我发誓,一定打死你。”
杨永福神情扭曲,似笑又似哭,道:“老子早就不想活了,有杨帆的妹妹陪葬,也值了。”
“你把刀拿开。我女儿怎么样?”杨勇最初想要拼命扑进去,看到小女儿的脖子被刀尖捅出血点,不敢上前。
杨永福道:“现在还死不了。”
“你用药麻醉了我女儿吗,剂量多大?”杨勇看到丢在一旁的毛巾,医生的本能立刻涌出,担心用量过大。
杨永福看到惊慌失措的杨勇,愤怒中涌出一丝快感,道:“剂量多大,这不是我考虑的事情。弄昏了下手,这才是我考虑的事。你们让开,否则我就真捅下去了。这是动脉吧,我一刀捅下去,割开动脉,神仙都救不了。杨勇是外科医生,不是很牛吗?我把你女儿的颈动脉割开,你能救得活吗?你拿菜刀,很牛吗?跪下说话。秦玉在外面,你想要干什么,给老子进来,也跪下。”
杨勇看着女儿的脖子,丝毫不敢挣扎,双腿发软,跪在杨永福身前,喃喃道:“放了我女儿,我做人质,求求你,求求你。”
秦玉进来,也跪在杨永福面前。
杨永福道:“你刚才在干什么,是不是给警察打电话?”
秦玉拼命摇头,道:“我没有给警察打电话。你是谁,为什么要来绑我女儿?”
杨永福道:“你猜一猜,我是谁。”
杨勇的眼睛突然直了起来,双眼瞬间变得通红,道:“你就是杨永福,就是你杀了杨帆,是不是?”
杨永福的脸上慢慢出现笑容,似乎还在回味杨勇的话,道:“那天,也有大暴雨,我喜欢暴雨,哈哈哈。”说到最后几个字时,他的脸扭曲起来,脸上的疤痕变成一条条毒蛇的芯子,往外嗞嗞喷毒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