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楼105工作组小会议室,杨勇、秦玉坐在沙发上,杨黄桷安静地坐在窗边,看街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侯大利。
杨勇望着侯大利的左手,道:“伤得严重吗?”
侯大利道:“小指缺了点儿,不算严重。”
秦玉眼光没有离开侯大利半白的鬓角,道:“我们才从江州陵园回来,十年了,时间过得太快。”十年时间,她以为能够平静面对大女儿,可是站在墓碑前,看着照片中神采飞扬的女儿,才明白女儿遇害就是扎在心口的毒刺,永远都不能拔除,说话间,眼圈便红了,“我本来要在18日过来,阳州警方不同意。这一次是女儿十年忌日,无论如何得来,我再三请求,他们才同意让我们回江州,还派了两名同志陪同。”
杨勇愤怒道:“袭击大利的凶手,肯定就是杀害小帆的凶手。凶手到底是谁?对我们有如此深仇大恨。”
侯大利道:“离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不远了。”
杨黄桷从窗边走到侯大利面前,道:“我和爸爸妈妈还给田姐姐上了香,杀害田姐姐的凶手被当场打死了。哥哥,抓到杀害我姐姐的凶手,是不是要枪毙?”
侯大利道:“我们国家有死刑,对于这种罪大恶极的罪犯,肯定要枪毙。”
杨黄桷脆生生道:“我长大了,和哥哥一样,也要当警察。”
杨黄桷已经长成少女模样,五官与姐姐杨帆有六分相似,漂亮、有特点,但谈不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这让杨勇和秦玉很是欣慰。如果杨黄桷和姐姐一样漂亮,那就麻烦了。
侯大利脱口而出:“不行。”
“为什么哥哥能当警察,我不能当警察?”杨黄桷的眼睛异常明亮,这是和姐姐最神似的地方。
“社会有光明也有阴暗,永远都是如此。生活在阳光里,人的幸福感更强。长期接触阴暗,不管是谁都会受到影响,幸福感会减弱。我希望妹妹生活在阳光里,享受生活。”这是侯大利发自肺腑之语,也不管杨黄桷能否听懂,就明明白白、认认真真地表述出来。
“我知道哥哥的意思,爸爸也常说类似的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们要远离黑暗,前面一句是爸爸经常说的,后面一句就是哥哥刚才的意思。但是,总得有人面对黑暗吧,如果人人都逃避,世界就会更加黑暗。”杨黄桷生活在特殊家庭里,从记事起便知道姐姐遇害,家中气氛原本好好的,往往会因为一句与姐姐有关的话,气氛会突然降到冰点。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她格外早慧,比起一般的“小大人”还要“小大人”。
“面对黑暗的事情就交给哥哥,你应该面对光明,做更有创造力、更有价值的事。”交谈之时,侯大利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聪慧的“杨帆”,心中酸楚,难以排遣的忧伤又在心中密布,他控制情绪的能力很强,迅速压制负面情绪,对秦玉道,“听说我受伤,我妈今天上午过来的,住在江州大酒店。我爸我妈离婚后,江州大酒店是我妈的产业。你们应该很久没有见面了,中午过去吃饭。”
此时已经接近午饭时间,侯大利陪着杨勇一家人和两名阳州公安来到江州大饭店。杨勇、秦玉和李永梅多年未见,在江州相遇后,想起这些年各自的艰辛和困顿,秦玉和李永梅不禁抱头哭泣。
杨勇在一旁潸然泪下。
侯大利最见不得这种场面,没有劝阻,走到另一边。宁凌跟过来,轻声道:“干妈对世安厂的日子念念不忘。她经常和我说,在世安厂的那几年是这辈子过得最舒心的几年,一家三口天天在一起,邻居关系和睦,杨帆就如女儿一般,有点儿好吃的都端来端去。”
侯大利道:“我爸妈有世安厂情结,那是他们的春青年代。”
宁凌有些发愣,道:“大利哥,我们老去,回忆青春时,最温馨的、最能让人记住的是什么?我有点儿害怕,干妈还有世安厂,可我的青春灰蒙蒙一片,没啥可回忆。”
侯大利道:“我的记忆太好,这么多年过去,很多细节如刀砍斧凿,忘都忘不掉,这同样让人痛苦。我宁愿什么都想不起。”
午餐之后,杨勇、秦玉和杨黄桷一家人离开。侯大利送至车库,叮嘱道:“杨叔,千万千万注意安全,不管多忙,每天都要接送妹妹。”
杨勇道:“吃过一次大亏,再不警惕,我们就太愚蠢了。你秦阿姨为了接送黄桷,专门学会了开车。我们还在黄桷屋里安了报警器,她只要按一下报警器,我们就知道。”
从杨勇的叙述中,侯大利明白杨勇还没有完全理解坏人的狠毒。只是作为普通家庭,能做到这些,也算很不错了。
下午,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与秦阳刑警支队专案组开了一个隐蔽的碰头会,研究杨永福和肖霄的动向。
晚餐,夏晓宇带着妻子林风来到江州大酒店。
侯大利则和张小舒一起前往。两人下楼时,樊勇和秦东江已经在院中等待。面对侯大利惊讶的目光,樊勇道:“湖州支队专门派了两人陪杨帆父母到江州。在特殊时期,为了安全起见,我和老秦送你们过去。我还真不开玩笑,老朴给我们提了要求。”
秦东江劝道:“大利,小心驶得万年船,你们到了江州大酒店,我们回去就行了。”
侯大利是干脆人,没有推辞,接受了同事们的善意。
侯大利左手手指缺失,无法握方向盘,相较之下,张小舒的抵抗伤不影响开车。她坐上驾驶座,道:“经常坐你那辆越野车,次数多了,就感觉不到是豪车。幸亏车辆性能好,否则从山坡滚几个圈,够呛。”
张小舒以前要上舞台之时,有时是化妆师帮助化妆,更多时间是自己化妆。成为法医后,忙于工作,上舞台的时间日渐稀少,习惯素颜。今天要参加侯大利母亲的家宴,便拿出上舞台时的技术,精心化妆。侯大利坐在副驾驶位,注意到张小舒与往日稍有不同,眉眼精致,气质温婉,与前些日在江州陵园拼命的女子完全是两个人。
来到江州大酒店,樊勇摁了摁喇叭,自行离去。总经理顾英迎了过来,陪着侯大利和张小舒乘坐贵宾电梯直达顶楼。
来到顶楼,俯视江州城,往日热闹的市井便成为背景。张小舒还没有来得及欣赏夜景,便看见了林风。
夏晓宇、李永梅和宁凌在内屋议事之时,张小舒和林风到吧台前聊天。
林风是音乐教师,多次与张小舒同台演出,算得上熟人。张小舒见到林风的体态和穿着,道:“怀上了?”
林风微红了脸,道:“到底是医生,眼尖。我怀上了,还没有显怀。身体还是有反应,现在厌油,想吃酸的。”
张小舒道:“还上课吗?”
林风道:“晓宇让我不要上班,专心养孩子。我更适合上班,当全职妈妈很无聊。晓宇找了两个年轻人,天天在门口接送,害得我被取笑。我一直抗议这事,但抗议无效。估计最近要出国了,我是真不想出国,可是没办法。”
“这件事情必须听夏总的,安全问题,无论多么小心都不为过。”张小舒见过不少血腥的案发现场,思维方式已经与音乐教师完全不同。
林风想起夏晓宇父母遇害的惨状,叹了口气,道:“晓宇表面嘻嘻哈哈,内心实际上很敏感,卧室放了一把镰刀,雪亮雪亮的。”
张小舒毫不犹豫道:“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必须得听夏总的,有备无患。”
“小舒,你当了警察,变化太大了。以前我们想法差不多,现在你怎么和晓宇是一个想法。”林风朝屋内望去,心道:“晓宇平时眼高于顶,对李永梅却是尊敬得很。”
侯大利独自在窗前俯视江州城。
西下的阳光照在江州河上,江州河成为一条玉带。玉带穿过城区,给江州城增添一层淡淡的薄雾。发展日新月异的江州城即将进入夜晚,灯光让黑夜变得繁华。在灯光不能到达的地方,仍然有四处游荡的恶魔。犯罪是人类社会的顽疾,过去有,现在有,将来有。吴佳勇和杨永福这个团伙是秋后蚂蚱,就算反扑再厉害,也蹦跶不了几天。可是,这个城市必然还会有新的犯罪,有新的预想不到的困难。
隔壁房间,李永梅、夏晓宇和宁凌神情严肃。
夏晓宇道:“这些天我都在回想以前的事,左想右想,在对待杨国雄的方法上,我们没有问题。杨国雄若是一朝得势,必然斩尽杀绝。我们想要和平共处,可他不想。打蛇不死随棍上,我们不是一个人,有很多跟着我们的老兄弟,不能做愚蠢的农夫。”
李永梅太熟悉夏晓宇,眉毛微竖,道:“你是什么想法?”
夏晓宇道:“这些事情与你和国龙哥无关,这是我的私事。父母之仇,是血海深仇。今天和永梅姐见了面,我准备让林风出国,到国外去住一段时间。”
李永梅警告道:“国内的环境和八九十年代有天壤之别,你别轻举妄动。警方给出的消息,杀害你爸妈的两个凶手都已经毙命。”
夏晓宇淡淡道:“吴佳勇和杨永福是罪魁祸首,警方需要证据,我不需要。他们还在逍遥法外,谁能忍?永梅姐放心,在江湖混了几十年,我做事有原则。我今天还想给宁凌提一个建议,放高龙一条生路。高龙不顾情义,强取豪夺了宁凌家的酒店,从道义上,他有亏,从法律上,他没有问题。这和吴佳勇和杨永福不一样,我和他们是血海深仇。”
宁凌从小尝够了家道中落的痛苦,骤然听到夏晓宇提出的“放一条生路”的建议,有些愕然。
李永梅接过话头,道:“我们就算想要放高龙一条生路,他也无路可走了。我们进入湖州前,高龙的资金链就出了大问题。为了挽救即将断裂的资金链,他非法集资,规模挺大,现在事情爆雷了。前两天,好几百个参加集资的群众打砸了湖州广场,高龙被立案侦查。”
夏晓宇道:“高龙在爆雷前,在不同场合大骂永梅姐和宁凌,他说国龙集团这条强龙压了地头蛇,没有国龙集团在旁边修国龙广场,湖州广场早就赚大钱了。他还说银行嫌贫爱富,赔着笑脸想把钱贷给国龙集团,硬是一分钱都不贷给自己。他放出狠话,要拼个鱼死网破。杨国雄的往事与高龙极为相似,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我们穿皮鞋,有家有业,最好别和光脚的纠缠,不划算。”
宁凌微微扬起头,道:“夏总,高龙当年逼迫和算计我爸的时候,一点儿都没有手软。”
夏晓宇道:“我老了,开始前怕狼后怕虎。但是,我是发自肺腑地建议你,没有结下生死仇的时候,给对手一条路。”
李永梅道:“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高龙负了一屁股债,把自己卖了都还不起,进监狱已成定局。”
事已至此,夏晓宇便不再提此事。
三人走出,夏晓宇见侯大利独坐于窗前,走过去,道:“你和张小舒是什么关系?”
侯大利道:“说不清道不明。”
夏晓宇道:“能让你心乱,说明张小舒有魅力,这是我的观点,你是当局者迷。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你不喝酒,那等会儿开一瓶香槟,与尔同销万古愁。”
坐在江州大酒店顶楼,有香槟、美食和美人,但侯大利有一半心思留在巴岳山。枪手遁于巴岳山,被及时跟进的警察团团围住。但受伤的枪手依然是枪手,极度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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