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宇哥,节哀。”侯大利来到夏晓宇身边,右手轻轻搭在夏晓宇的肩膀上。
“你看看现场,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给派出所的人打了招呼,他们没有进去。”夏晓宇这才从麻木中清醒过来,声音嘶哑低沉。
侯大利道:“爷爷奶奶是什么情况?”
“医院来了人,我爸我妈都走了。消防正在勘查火灾现场,中队老鲁和我明确说了,这是人为纵火,用我家的液化气罐在卧室烧的。液化气罐平时在厨房,有人把它搬到了卧室。”夏晓宇说话带着哭腔,全然没有平时的从容镇静。
火被扑灭,冒着青烟。床上有一具尸体,床下还有一具尸体。两具尸体高度炭化,看不出是否有外伤。侯大利退回院中,抬头看了周边情况。院子独立,围墙高两米五左右,有造型,盖有琉璃瓦,被汽车灯照亮,略有反光。
侯大利道:“你们来的时候,院门是否打开?”
夏晓宇指了指旁边的房屋,道:“那边住的是我三舅,他半夜解手,站在窗口,看到我们这边起火,就冲了过来。他没有提到关门的事。我叫他过来。”
夏晓宇三舅满头是汗,脸上、头发上都有烟尘,闷头喘粗气,如尾巴被点了火的水牛,侯大利问了三遍,他才道:“我着急进院救火,不记得院门有没有关。”
侯大利道:“你是怎么进门的?”
夏晓宇三舅道:“一把就推开了。”
侯大利道:“你姐晚上睡觉是否锁院门?”
夏晓宇三舅道:“他们胆小,平时把院门锁得死死的。”
院门是大铁门,内侧有一把大号老式挂锁锁着门。挂锁呈打开状,结构完好无损。侯大利简单询问了情况后,拨通了宫建民副局长的电话。
宫建民接到电话,骂了一句粗话,道:“这没良心的,向老人下手。滕麻子过来还要些时间。你在现场稳住局面,如果有线索,不必等滕麻子。”
几分钟后,一名矮胖子走了过来,问道:“哪位是侯组长?”
侯大利道:“我是。”
矮胖子原本想握手,见对方神情严肃,没有寒暄的意思,便将手缩了回去,道:“我是派出所所长,接到曾局电话,请侯组长指示。”
侯大利道:“现场勘查、尸检这一块,不用你们负责。你赶紧组织排查,查看是否有可疑人员入村,请大家提供线索。如果发现可疑人员,立刻控制,不能犹豫。”
派出所民警正要行动,江克扬道:“你们所里有几个人?”
所长道:“我们有六个正式民警,还有四个辅警。一个民警和一个辅警值班,其他人全部都到了。”
江克扬道:“大利,他们人太少。我建议你和小舒留下来,其他人都跟随所长一起参加排查。”
在江州刑警操作规范中,到达现场的刑警大体上有以下分工:技术人员分工包括现场勘查组、尸检组和警犬追踪组,侦查员分工包括询问组、走访组和追击堵截组等,要完成清查和搜查、定时定位、核查破案线索、审查重点人、通报情况等复杂工作。派出所是基层公安工作综合战斗实体,集“打、防、管、控、建”于一身,但是面对复杂命案便力有不逮。此时,派出所人手不足,很难完成询问、走访和有可能出现的追击堵截工作。
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共有七人,秦东江手臂骨折,张剑波临时回原单位参加一起命案尸检。来到此地的有侯大利、樊勇、江克扬、吴雪和戴志五人。侯大利是现场指挥员,必须留在现场。张小舒是法医,更适合留在案发现场。情况非常清楚,侯大利没有矫情,道:“你们去吧,老克指挥。现场比较复杂,天亮以后,老戴有可能还得负责组织现场勘查。吴雪、樊勇跟着所长,注意安全。”
“我在这里工作七年了,绝对没有问题。我这边留下一名老同志,他熟悉当地情况,有事可以问他。”派出所所长正在忧心参加排查的人数太少,分组排查会花费很长时间,说不定就要错过战机。省厅专案组主动提出跟自己一起排查,总算多了人手。
方案定下来以后,杨所长与夏晓宇说了两句话,便带着队伍离开小院。
侯大利、张小舒和一名头发花白的老民警留在院内,保护现场免遭破坏。
消防队鲁中队长从卧室内走了出来,先与夏晓宇说了几句,再到侯大利面前,做了自我介绍后,道:“我们看了现场,火灾是由液化气罐燃烧引起的。有人将液化气罐从厨房搬到卧室,打开液化气罐,放出气体后点燃。我们的工作基本结束,按照要求,现场移交给你们,调查材料也随后移交。中队官兵将离开,指导员留下来配合你们工作。”
室内余火彻底熄灭,温度下降。
十来分钟后,张小舒走出室内,道:“我在没有燃透的地面发现了血迹,不能判断是凶手还是死者的血。男性尸体没有炭化的前胸有刀痕,刀痕在左胸。死者没有穿上衣。结合消防员提出的人为纵火说法,这确实是刑案。”
室内温度高,张小舒短时进入仍然大汗淋漓,衣衫尽透。侯大利继续打量小院的情况,眉头紧锁。张小舒喝了大瓶水后,随着侯大利的目光巡视四周,问道:“现场有什么不对吗?”
侯大利道:“有不对劲的地方,我还要再看一看。”
派出所留下的老民警和一名村民在院子里维护警戒线。头发花白的老民警很有威信,不断和围观群众打招呼,又说又骂,让群众远离警戒线。
沿警戒线走了一段,侯大利停在一处围墙前。
围墙外侧有一圈低矮花台,种了些月季等带刺又能开花的植物。花台泥土中有两个印迹。
“这应该是梯子的位置。”侯大利用强光电筒照了照琉璃瓦。琉璃瓦容易清洗,也容易吸附灰尘。在强光之下,能看到琉璃瓦明显有擦拭痕迹。“凶手是从此处进入,带有梯子,大概率是铝合金梯子。他们爬上围墙后,先坐在上面,然后跳下去。”
张小舒迷惑不解道:“他们爬进屋,作案后依然可以从围墙爬出去,为什么要打开院门?”
“还没有想透整个环节。”侯大利的额头起了浅浅的川字纹,用强光电筒继续照射琉璃瓦上的灰尘,道,“灰尘擦拭区面积比较大,还有几个疑似手掌印。我怀疑是两个人。等戴志排查回来,得好好研究这处擦拭区。”
两人进入院子,查看疑似凶手爬入点的围墙内侧区域。夏晓宇是按照城市院落标准修建父母的农家院落,小院地面布置有数段花台,其余地方铺满地板砖。凶手落脚的地方恰好避开花台。
侯大利道:“围墙内侧大部分是花台,只有几处是地板砖。这说明凶手不是临时起意,是经过前期侦察,选择了一个不会跳进花台的落脚点,避免留下脚印。”
张小舒道:“这伙人有反侦查经验,难道不知道跳到地砖板上也有可能留下脚印?”
“从琉璃瓦的情况来看,地板砖上的脚印应该也被擦掉了。”侯大利蹲在地上,用强光手电照射地板砖。靠近围墙地板砖有一处擦拭痕迹,且只有一处。
夏晓宇父母的院子连接着夏家路,尽管夏家路标准高,但毕竟在乡镇,车来车往,院子里的灰尘着实不少。地板砖除了被擦拭区域,其他地方都有不浅的灰尘。灰尘在强光手电侧射下非常明显。
侯大利道:“凶手并不打算掩饰杀人的企图,没有将我们引入歧途的打算。他们有反侦查经验,知道我们会查什么,没有留下指纹、脚印,毛发等痕迹也被一把火烧掉。这伙人很狂啊,他们觉得我们没有办法破案。”
看现场时,侯大利脑海中浮现出吴佳勇面无表情的脸,暗道:“吴佳勇旗下有企业,还有神神秘秘的老二、老三和老五,他的手下作案的可能性更大。湖州专案组刚刚成立,很难完全监控吴佳勇。”
张小舒见侯大利突然陷入思考状态,问道:“又发现了什么疑点?”
侯大利摇头道:“此案还有猜不透的地方。”
长贵县刑侦大队大队长武志带着人匆匆而至。武志紧握侯大利的手,客气道:“实在惭愧啊,我们在县城,大利组长在江州,结果是你们先到。”
侯大利实话实说:“死者是夏晓宇的父母。我是接到夏晓宇的电话后赶过来的,当时还无法确定是不是案子。”
“夏总每年都要为家乡捐款,为县里开发区拉来不少企业。如今出了这事,县委县政府很重视,我在过来的路上,先后接到书记、县长的电话,要求早日破案,抓到真凶。”武志说到这里,这才看见呆坐在院内的夏晓宇。他松开侯大利的手,过去安慰夏晓宇。
武志作为长贵县公安局党委委员、刑侦大队大队长,除了抓案件,还要管队伍,方方面面的事都要涉及,各行各业的人都要打交道。他是侦查员,也是官员。与之相比,侯大利则是纯粹的侦查员,眼中只有案件,不管其他事。
武志和夏晓宇交谈时,侯大利目光如扫描仪,继续观察院内情况,在脑中还原案发时的情景:两名凶手架起梯子,从琉璃瓦处爬入,跳入院中,一人进屋,捅死两位老人,另一人搬来液化气罐,纵火。
想到这里,他浮起一个疑问:“凶手并不掩饰行凶,用液化气罐来纵火,纯属多此一举,节外生枝。”
武志大队长来到侯大利身边,低声道:“夏总想把他的父母运到殡仪馆去。”
夏晓宇坐在石凳上,垂着头。侯大利来到夏晓宇身边,道:“晓宇哥,还有一个小时,天就要大亮了。强光灯的效果不如日光,为了不放掉一丝线索,再等等。”
夏晓宇抬起头,道:“大利,能抓到凶手吗?”
侯大利道:“尽力而为。晓宇哥有什么仇家吗?”
夏晓宇眼神有些迷茫,隔了一会儿,道:“年轻时候,我百无禁忌,天不怕地不怕,得罪了很多人,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这些年,我修身养性,吃喝玩乐,真没有什么死敌。我听说一个消息,有人专门和我们过不去,是不是有这回事?”
挖两面人和幕后黑手是绝密消息,从夏晓宇口中说出类似的话,侯大利内心紧了一下,用平静的口气道:“谁和晓宇哥说的这条小道消息?”
夏晓宇用双手按住头,道:“脑袋乱得很,记不清楚了。”
侯大利道:“爷爷奶奶一般将钱财放在哪里?”
夏晓宇道:“现金少,存折在卧室。”
滕麻子也赶到了现场,跟随他来的是伍强探组。探组有四人,伍强、袁来安、马小兵和新调来的何勇。何勇原本在侯大利曾经实习过的刑警二中队,是经验丰富的老侦查员。江克扬借调到省命案积案专案二组,短期内不会回来,支队便将何勇调到重案大队,补齐四人。
伍强和侯大利等人打过招呼以后,加入排查队伍中。
天渐渐亮了,太阳染白东边云层,头顶天空依然昏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