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矿井下的搏杀

这时候,从红源巷道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说话的声音。杨永福抓到了救命稻草,挥动跳刀,大喊道:“我是杨永福,来人啊,我是吴新生!”

黄大森知道今天已经没有成功的可能性了,自己正在被警方通缉,绝不能久留。他对孙望道:“跟我走,不,你追我。”

两人快速跑开,进入支道。

黄大森停了下来,道:“你可以回去了,一定要说是你来追我。”

孙望面如死灰,道:“杨永福知道我们联手,他听见你叫我干死他。”

黄大森恶狠狠地道:“你咬定是我突然冒出来袭击,根本没有看清楚我是谁。只有两个当事人,杨永福是一个说法,你是另一个说法,谁能说得清楚。这是罗生门,懂吗?你如果跟我跑了,那么所有事情就要由杨永福说了算,你就得跟我亡命天涯。等会儿我出去的时候,会到工具房放一把火,把生活痕迹烧光。你是男人,要有点血性,咬死不承认,杨永福拿你没办法。”

孙望稍有犹豫。黄大森推了他一把,道:“别磨叽了,咬死是被人突然袭击。黄家人不是吃素的,杨永福不能一手遮天。”

黄大森曾经沦落为“猪仔”,被迫长期在煤矿里打工,熟悉井下生活,这一段时间又时常进入井下,熟悉银沟和红源的复杂巷道。他如蜘蛛一般,钻入密布的蛛网,消失不见。

孙望回到凹槽处,杨永福已经不在此处,不远处传来说话声音。

几个工人跑了过来,见到孙望,大吃了一惊。孙望按照与黄大森商量的说法,喘着粗气,道:“狗日的,那个兔崽子跑得快,没有追到。杨总怎么样?”

一个工人迟疑道:“杨总受伤了。他说,你和黄大森要杀他。”

孙望道:“杨总应该是被吓蒙了,乱说话。我追了一阵,看到一个背影。这人有枪,不敢追太近,让他跑了。”

工人们遇到杨永福时,杨永福满脸鲜血,说孙望和黄大森联手要杀他。此时再遇到孙望,孙望又说他去追行凶人。不管是杨永福还是孙望,都是领导,工人们搞不清事实真相,只能陪着孙望上井。

到了地面,蒋矿长迎面而来,怒气冲冲地道:“孙望,你活腻了,等着坐牢房了!”

孙望是黄家的人,并不怵蒋矿长,道:“蒋大炮,你把话说清楚。有人要打杨总,关我屁事。如果不是我在一旁帮忙,杨永福早出事了。杨永福这人恩将仇报,如果不是我冒着生命危险去追凶手,他早就被打死了。”

蒋矿长气得够呛,道:“你现在嘴硬,等着和杨总面对面对质吧。”

孙望道:“对质就对质,谁怕谁啊!”

蒋矿长有些迟疑了,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正说话间,银沟矿传来了浓烟,随即又传来废弃工具房起火的消息。

医务室里,杨永福躺在床上,望着浓烟,来到窗前,观察现场后,拨通了刑警支队的电话。这个号码是警方追捕黄大森所用,杨永福记得清清楚楚。

“我提供黄大森的下落。”

“谁,黄大森?他在哪儿?”

“你们赶紧过来,黄大森刚才在长青红源煤矿,我在矿井遇到他,他用火药枪想要杀我。他开了一枪,我受了伤。他用的是打铁砂的枪。”

“你确定是黄大森?”

“确定。”

“他在哪里?”

“刚逃跑,应该没跑远,你们赶紧派人来,堵住公路,派人上山,应该还找得到。”

“你是谁?”

“我是杨永福,新琪公司总经理。陈阳、滕鹏飞,他们都知道我。”

报警之后,杨永福又躺下。医务室的胖子站在一边手足无措,道:“杨总,还得等救护车来,你的伤在脸和胸口上,我处理,怕留下后遗症。”

黄大森出现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江州刑警支队。

工具房起火时,侯大利正在省刑总办公室,向老朴汇报工作。

老朴听了前期案件侦办情况,不停地摇折扇,道:“我同意你的判断,聋哑人团伙、李小峰、邱宏兵、关江州,种种线索串起来,这就是江州市局要寻找的幕后黑手。你以专案二组名义写出一份报告,依程序上报。我们面对的都是大案要案,没有哪件案子更特殊。论紧急程度,江州这起案件也排不上号。”

侯大利继续努力,道:“朴老师,为了确保案件顺利侦破,我还是想避开江州的技术力量。如果有必要,能不能找分管副总队长汇报?”

“暂时不必,还是依程序上报。”老朴摇起折扇,思考了一会儿,道,“你说的事情,不一定非要动用省刑总的力量。我会给程总队建议由秦阳刑警支队来提供技术力量。不要动用湖州的技术力量,杨国雄是湖州人,说不定也有牵连。”

此时侯大利手机响起,是江克扬打来了电话。

江克扬站在山坡上观察红源煤矿,道:“我、樊勇和秦东江正在红源煤矿附近,我看到矿上冒起了浓烟。”

山坡在去红源煤矿的必经之地,又能俯瞰整个红源煤矿。按照专案二组分工,江克扬和刚刚离开医院的樊勇、秦东江这一组来到了红源煤矿,用笨办法,盯紧杨永福。

侯大利道:“为什么有浓烟?”

江克扬道:“我们没有进入煤矿,不知道内情。”

侯大利道:“暂时不要介入,你们盯紧了杨永福。”

“我们守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一天两天还行,久了,大家都会懈怠。大利,必须要全面上技术手段。你那边进展如何?”江克扬原本想说这种办法是“剑走偏锋”,想到还有两名组员在车上,便没有把此话说出来。

侯大利道:“顺利,回来说。”

正说话间,宫建民的电话打了过来,他劈头就说:“发现了黄大森的踪迹,在红源煤矿。杨永福报案说,黄大森在矿井下袭击了他。”

侯大利心中一紧,肾上腺素狂飙,道:“宫局打电话进来的时候,江克扬正在和我通话,老克说红源煤矿正在冒浓烟。”

宫建民惊讶地道:“你已经派人到了红源煤矿?那太好了。”

侯大利道:“所有线索的源头都指向杨永福,但是杨永福太狡猾,无法立案。我们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采用笨办法,盯住他,查他的身边人。目前,江克扬、樊勇和秦东江为一组,正在红源煤矿附近。”

宫建民道:“黄大森应该会朝山里逃窜,让你们的人赶紧堵住路口,检查过往车辆。红源煤矿上组织人员去抓黄大森,这支力量由江克扬全面指挥。长青县局的力量随后就会赶到。”

侯大利有些担心省命案积案二组的人这么快出现在红源煤矿,杨永福有可能会意识到二组来到红源煤矿的目的。只是黄大森与爆炸案有关,更危险,要放在首位。杨永福的事情与之比起来没有这么急。

他犹豫数秒后,立刻向江克扬布置了新任务:前往红源煤矿,接过指挥权,抓住黄大森。

执行任务的越野车直奔红源煤矿。

蒋矿长已经接到了长青公安局的电话,当江克扬亮出证件以后,立刻交出了指挥权。

三人小组来到红源煤矿已经有一天时间,秦东江画出了周边道路的详细分布图。根据道路分布情况,秦东江带领煤矿保卫科的人,检查所有离开红源煤矿的车辆,防止黄大森沿着公路乘车逃跑。

樊勇带着另一队工人,堵住另一条支路。

两路人马离开后,江克扬找到了蒋矿长,道:“标出所有矿井出入口,每个出入口都要派人守住。”

蒋矿长道:“放火烧工具房的人肯定是黄大森,他不会再进入矿井。”

江克扬道:“难说得很,赶紧标出所有出入口,别啰唆。你再找一些可靠的人,跟着我进山,搜索黄大森。”

蒋矿长也没有料到黄大森会藏在自己的矿上,面对咄咄逼人的警察,额头直冒冷汗。

在医务室,杨永福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很是惊讶,来到窗口,正好看到在与蒋矿长说话的江克扬。他认出了说话人是省专案二组刑警,意识到不对劲,双眉紧锁,随即冷笑数声。

长青县公安局刑侦大队民警来到现场以后,分别询问了杨永福和孙望,提取了杨永福跳刀上的血迹,同时进入井下勘查了案发现场。

红源煤矿四周,大批增援民警和武警封锁了现场。

走得最远的是江克扬和保卫科科长带领的工人。一行人来到煤矿和巴岳山之间的山口处,准备截断黄大森逃向巴岳山的通道。

黄大森长期在长盛矿业工作,从煤矿做起,干过技术员,做过矿长。今天参加搜索的工人有不少认识黄大森,搜索时并无紧张之感,懒洋洋的,抽着烟,说着玩笑话。

保卫科科长满脸是汗,气喘吁吁,道:“江警官,黄大森很熟悉这一带,我们慢了一步,很难找到。”

江克扬道:“黄大森躲在煤矿里,时间应该不短,你们真没发现?”

保卫科科长用无所谓的态度道:“银沟煤矿和红源煤矿合二为一,一千多人,又分为两大部分,混个人进来实在太容易。这就是灯下黑,谁都没有想到黄大森会躲在煤矿里。说实话,我和黄大森挺熟悉,以前是他的手下。黄大森精得像猴子,比我们熟悉这一片大山。我们就算堵住了山口,他肯定也会想到办法逃出去。”

江克扬道:“你对黄大森这么有信心?”

保卫科科长道:“我说的是实话。”

江克扬道:“听你的口气,对黄大森挺有好感。”

“我们出来打工,就想要多赚些钱。黄大磊、黄大森在位的时候,我们的工资比现在多一千三百多块钱,哪怕煤炭行情不行,也不会短了我们的。朱琪头发长见识短,对下面很刻薄,总是千方百计扣钱,制定的管理措施就是扣钱。杨永福是朱琪背后的狗头军师,专门在后面出烂主意。我们是打工的,打工是为了赚钱,不管老板打架。以前是国有企业的时候,大家还有主人翁的责任感,现在就是三个字——钱、钱、钱,谁给的钱多,谁就是老大。大家跟着你来拦黄大森,肯定没精打采,能不能拦住都不关他们的事。你知道也没有用,你又不给大家发钱。”

保卫科科长是个老油条,和警察接触得多,说话也就没有遮拦。

这一段时间,江克扬一直在潜心研究杨国雄的失败史。杨国雄失败原因有很多条,其中重要一条就是对工人克扣得比较厉害。企业发展顺利时,很多问题还可以掩盖。当企业出现问题时,从工人、技术员到工程师和车间主任,往往都一哄而散,形成墙倒众人推的局面。他听到老油条保卫科科长说起他们的态度,心道:“保卫科科长说到了一个关键点,杨永福犯了和他爸一样的错误,对工人压榨得过于厉害。父子两人性格都比较阴冷,为人苛刻。同样是做矿山,黄大磊是黑社会头子,做了很多坏事,但是在管理企业上明显比杨国雄高明,舍得给大家分钱,企业越弄越大。如果不是被结拜兄弟寻仇,肯定还会壮大。”

等了二十来分钟,未见到动静。

江克扬到车上拿矿泉水的时候,保卫科科长无聊地四处张望,忽然看见在远处山坡上有人影躲在树丛中,时停时走。保卫科科长身边站着保卫科干事,这名干事也看到了山坡上的人影。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黄家人经营矿山多年,保卫科诸人都是受益者。到了朱琪掌权的时代,他们的薪水大幅缩水,怨恨甚深,不想掺和老板打架,所以没有人向江克扬反映对面山坡上有人。

山坡上的人影正是黄大森。黄大森一路飞奔,准备进入巴岳山。他不敢走公路,便一直在半山中穿行。来到要进入巴岳山的山口时,发现了一群人守在公路边,站在保卫科科长身边的人不是煤矿的人,从气质来看就像是警察。他暗叫糟糕,趴在草丛中,不敢动弹。看到那个不认识的人到车上拿矿泉水时,这才大着胆子在草丛中爬行。等到那个不认识的人拿着矿泉水站到保卫科科长身边时,又耐心地在草丛中一动不动。

夏日森林蚊子密集,黄大森汗如雨下,身上被“八面威风”的蚊子咬出一片红肿。他把头埋在草丛中,想起被迫逃亡以来受的苦,暗骂朱琪和杨永福,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在长青县民警增援到达时,黄大森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爬进了巴岳山。上一次是仓皇逃进巴岳山,突发高烧,陷入昏迷,被人当成智障捡进了煤矿。有了上次惨痛经历之后,黄大森在工具室备好了必备药、刀具和压缩饼干等基本用品,这次进山就“轻车熟路”,钻山沟,踩小溪,进密林,甩掉了反应迅速的围剿者。

侯大利从省城阳州回来之时,长青县刑侦大队技术中队已经通过跳刀上的血液锁定了黄大森。孙望有包庇黄大森的重大嫌疑,被带进了长青县刑侦大队进行讯问。杨永福在治疗结束以后,也来到刑侦大队,在询问室里接受询问。

侯大利对孙望很有兴趣,但对询问杨永福兴趣更大。

参加询问杨永福的人有来自刑侦支队的钢嘴铁牙周向阳和长青刑侦大队的一名预审员。在进入询问室之前,侯大利单独和周向阳交流。

周向阳慢条斯理地抽着烟,道:“你的鱼竿模型很有创意。杨永福这人如果真是执竿人,那就是老奸巨猾之人,只怕没有这么容易招供。”

侯大利没有点燃香烟,吸了吸飘在空中的烟气,道:“每个人都有弱点和逆鳞,杨永福也不例外。从我们得到的信息来看,杨永福人生的转折点在于其父亲跳楼。杨国雄是1999年9月24日跳楼自杀,距今有十一年了。银沟煤矿曾经属于杨国雄,杨永福是回到了自家曾经拥有的煤矿中。我建议围绕着这个点来刺激一下他,看他是什么反应。杨永福很狡猾,躲在幕后操纵。这是我们第一次和杨永福面对面直接交锋,机会难得,我想看一看他的反应。”

“这父子俩都偏执,钻牛角尖,你要有毫无收获的准备。”周向阳用力将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道,“你在监控室盯紧点,有什么关键点,赶紧跟我说。”

当杨永福来到询问室时,周向阳和另一名侦查员也走了进来。周向阳满面春风,递了一支烟给杨永福,道:“杨总,伤势严重吗?”

杨永福脸上纵横交错地包扎起来,露出眼睛、眉毛和嘴巴,有点像是木乃伊。他摆了摆手,没有接烟,道:“不算严重,被铁砂打了些小洞,不深,就是数量多。恐怕得破相了。”

周向阳道:“你别吃辣椒,更别吃酱油,免得留下黑色痕迹。民间说法,你得信。”

寒暄几句,周向阳步入正题,道:“杨总,今天到矿井是去做什么?”

杨永福眨了眨眼睛,道:“下矿井是我的职责。我是朱琪董事长的助理,根据她的要求,查看生产一线情况。”

周向阳道:“你是新琪公司总经理,什么时候成了朱琪的助手?”

杨永福道:“实不相瞒,朱琪是我的女朋友,帮助女朋友管理企业,很正常嘛。我是今年5月份成了长盛矿业董事长的助理。”

周向阳道:“请杨总谈一谈在井下遇袭经过。”

杨永福简略地谈了整个经过。

周向阳道:“你能确定袭击者是黄大森?”

杨永福义正词严地道:“我确定袭击我的就是黄大森。你们已经拿到了跳刀上的血迹,查一查DNA,就知道我没有说谎。孙望就是黄大森一伙的,在矿井下,他和黄大森一起对付我。如果不是恰巧有工人经过,这两人多半已经杀人灭口了。黄大森之所以能在红源煤矿上隐蔽这么久,肯定是孙望在帮他,否则没有办法隐蔽。孙望是副矿长,又是黄家女婿,就是他包庇了犯罪嫌疑人黄大森,这是犯罪。”

周向阳“嗯”了几声,道:“第一,袭击你的人是不是黄大森,很快就能查清楚;第二,谁包庇黄大森,也能查得清楚。你平时随身都带着跳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