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面包车重新出现

两三分钟后,秦东江终于睁开眼,道:“怎么回事?”

樊勇道:“我们被车撞了。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秦东江头脑中的嗡嗡声渐渐散去,眼睛开始转动,道:“脚还能动,手臂有点问题,没伤到脊柱和心肺,谢天谢地。你别愣着,我死不了,赶紧给大利打电话。”

樊勇拨通了侯大利的电话,道:“大利,我们被撞了。车子在山坡上滚了好几圈,卡在半山腰上。”

“伤得重吗?”侯大利心里“咯噔”一声巨响,心脏狂跳。

樊勇道:“没有生命危险,我被卡住了,老秦摔得惨不忍睹。我们刚上巴岳山,从月亮湖那边上去的。”

听说没有生命危险,侯大利稍稍稳住了心神,让吴雪留下来继续询问张英。

二十分钟不到,越野车出现在车祸现场。山脚下有警车和救护车,朝山腰上赶过来。

侯大利跑到小车前,跪在地上,头伸进车里,道:“樊傻儿,老秦,怎么样?能出气就好,谁撞你们,有什么线索?”

“面包车停下来,老秦准备查看。我刚松了油门,从岔路上冲过来一辆车,径直朝我们撞过来。速度太快,我来不及反应,是皮卡车,黑色,我看不清楚车牌。”樊勇被固定在座椅上,近似于倒挂。说话之时,鼻涕下流,悬挂成线。

侯大利吩咐道:“你们别动,救护车马上就到。我上车,看住支路上的车印。”

站起来以后,侯大利这才看清楚地形,倒吸一口凉气。小车扣在山坡上,被一块露出地面的大石头挡住。如果没有这块大石头,小车继续翻滚就到崖边。山崖距下一道缓坡约有二十米。小车摔下山崖,车内人必死无疑。

为了保护撞击现场,侯大利沿着缓坡猛跑。跑回公路时,正好有警车开了过来。

撞击点有脱落的残片,支路上还有汽车印,或许在汽车印边还能捡到烟头、纸巾之类的东西。侯大利喘着粗气,拦住警车,安排道:“你们停远点,围起警戒线,不要破坏现场。通知支队勘查室,让他们过来看现场。”

警戒线拉起,救护车到达现场。

侯大利彻底冷静了下来,站在警戒线外画下现场图。

根据樊勇和秦东江描述,以及现场留下来的印迹,他脑中形成了动态的画面:面包车应该发现了有车跟踪,另一辆皮卡车从支路赶了过来,埋伏在交叉口。面包车停车,引诱小车减速。皮卡车冲出,撞翻小车。

勘查室小林赶来后,侯大利指着支路,道:“皮卡车是从支路绕上来的,下面有人守着。你赶紧派人下去找车印。”

安排妥当后,侯大利走到一边,向老朴报告今日的突发事件。

打完电话,侯大利围着被烧成骨架的面包车转了两圈。这种江州牌面包车随处可见,价格便宜,外观相似。面包车被烧成骨架以后,车内有价值的痕迹以及生物信息皆被毁掉。

勘查室小林看到侯大利在看面包车,走了过来,道:“拿到了钢印号,或许有帮助。”

钢印号全称是车辆识别代号,是为了识别某一辆车,由车辆制造厂为该车辆制定的一组字码,SAE以及GB 16735对此有详细的规定,包含了车辆的生产厂家、年代、车型、车身形式及代码、发动机代码及组装地点等信息。

侯大利道:“江州面包车遍地都是,这伙人应该做了防范手段。通过钢印号找到的车多半是被盗车。”

小林道:“撞车的地点发现了皮卡车的车灯碎片,滕支已经派人全城搜查。”

三言两语交流之后,侯大利随即返回坡下。医务人员在现场侦查员的帮助下,正将樊勇和秦东江抬上担架。

樊勇已经解除倒吊状态,坐在地上嚷道:“我的腿是皮外伤,没必要上担架。”

秦东江没有安全带保护,伤得更重,额头上有两条大口子,右手臂骨折。他躺在担架上,道:“让你躺就躺下,或许还有其他伤,别让护士们为难。”

侯大利道:“樊傻儿,别逞能,躺下,到医院检查。”

“樊傻儿”是多年前的绰号,在专案二组偶尔被提起。侯大利一般不叫人绰号,在这特殊点叫了声“樊傻儿”,让樊勇有些意外。他笑了起来:“大利很少叫人绰号,这个绰号都是老兄弟才记得,听起来顺耳。”

有医务人员在场,三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谈起面包车的事情。大家心里很明白,这个团伙有面包车,还有皮卡车,行踪诡秘,手段狠辣,敢袭击警察,说明这一伙人肯定还有大事。

侯大利跟着担架又回到公路。等到救护车开走,他套上鞋套,进入警戒线,见到副支队长老谭正在观察留于支路的车印,问道:“谭支,有什么发现?”

副支队长老谭兼任技术大队大队长,是全省有名的足迹专家。除了足迹,对车辆痕迹也颇有研究。他拿起放大镜看了一会儿车印,道:“从轮胎的花纹以及地面车辆的轮距和轴距来看,这是山南牌新款皮卡,2008年款。这款车性能不错,马力强劲。地面上没有刹车印迹,是加速朝樊勇撞过去,这家伙够狠。如果樊勇车速够快,躲过了撞击,这家伙就会冲到崖下边。”

侯大利蹲在老谭身边,道:“这家伙是老手。”

老谭道:“绝对老手,胆大心细,下手狠辣。这家伙低估了我们的技术力量,天网基本成形,他们在城里肯定会暴露。每个人都不会凭空出现和凭空消失,皮卡车在作案前肯定会在天网留下痕迹,那时候还在犯罪准备阶段,他的警惕性没有这么高,必然会留下破绽。”

下了巴岳山,侯大利先跑了一趟医院,与吴雪、张剑波、戴志和江克扬等人会合。由于两人都没有生命危险,大家放下心来,互相开起玩笑。

省刑总老朴赶到医院,代表省命案积案专案组看望了受伤的两名民警。宫建民也到了医院,代表市公安局对受伤民警表示慰问。

从医院出来后,侯大利、老朴跟随宫建民来到市公安局关鹏局长办公室,讨论和总结前期工作。

送走老朴,侯大利回到刑警老楼,接近晚上10点。越野车刚停稳,法医室那辆小车也开进院内。张小舒下车,来到侯大利身边,道:“我才从法医室回来,樊勇和秦东江怎么样了?明天我去看他们。”

侯大利道:“秦东江手臂骨折,樊勇就是皮外伤。看你闷闷不乐,是省刑总那边的检测不太理想?”

张小舒叹了口气,道:“下午接到通知,省厅也没有检测出安眠药成分。是我想错了,还得罪了李主任。”

侯大利安慰道:“在案情分析会上提出意见,这是摆在台面上来谈事情,光明正大,不存在得罪不得罪。不管是你对还是李主任对,都是正常的。如果李主任因为此事对你有看法,是他的格局不够。你别把这事放在心上,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张小舒道:“我听说你刚参加工作的时候,经常一个人硬?全队,结果还经常站在胜利的一边。以前我觉得这没什么,坚持真理嘛。这一次,我提出了反对意见,压力很大。如今证明是我错了,压力更大。”

侯大利和张剑波原本准备到殡仪馆法医中心复查尸体,由于面包车事件耽误,这才没有去复查。他望着沮丧的张小舒,道:“你别气馁,没有检出安眠药,你提出的疑问仍然没有解决。张剑波有新发现,如果查实,应该能够一锤定音。我回来正准备和张剑波研究此事。”

楼上传来脚步声以及张剑波的声音:“张小舒也回来了,太好了,我等着心焦。”

三人来到四楼资料室。

张剑波迫不及待地问道:“小舒做的尸表检查,对尸体手腕处的皮肤和汗毛有没有印象?”

张小舒摇了摇头,道:“在我的印象中,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张剑波道:“我发现尸体手腕处有汗毛脱落,角度原因,看着不是特别明显,有的地方看不到。”

张小舒顿时心跳加速,道:“汗毛脱落,量大不大?办公室有一套尸表照片,拍得很清晰,我们现在就过去看一看。”

三人说走就走,来到刑警新楼法医室。法医室放有十几张尸表检验的备用照片,暂时没有归档。张小舒将照片取了出来,放在台灯下。有三张照片拍摄到了手腕,角度恰恰好。徐静比起一般女子的汗毛要重一些,在左手和右手的手腕处,明显有一圈汗毛脱落区。

张剑波用放大镜研究细看后,得出了明确结论:“这是用胶带缠过的。”

“用胶带缠过”这个结论直接决定了徐静之死的性质,这就是一起恶性杀人案件。

张小舒汗水顿时冒了出来,道:“当时我来做的尸表检验,忽略了这个问题,是我的失误。”

侯大利道:“先别急着检讨,这事透着奇怪。凶手在给徐静缠上胶带时,徐静难道不会反抗吗?现在完全找不到反抗痕迹。这是一颗重磅炸弹,明天肯定够忙。”

8月26日上午,刚刚上班,侯大利和张剑波来到副支队长滕鹏飞办公室。

滕鹏飞站起身,绕过桌子,与来客握手,道:“稀客啊,大利很少到我办公室,这是第二次吧。撞车案的案情分析会在10点钟开,我们搜遍全城,这伙人几乎没有露出面目,包括那个被绑的女子,除了在公交站时没有戴帽子和墨镜,其他时候均是戴着帽子和墨镜。给我的感觉是,女子和绑他们的男子是一伙的。”

侯大利道:“我和剑波过来不是为了撞车案。昨天晚上我们讨论徐静之死,发现了一条重要线索,需要复检,具体请剑波来谈。”

张剑波简明扼要谈了徐静手腕处出现的脱毛现象。

“你确定?”滕鹏飞是老侦查员,闻言顿时收敛所有笑容,目光如鹰,盯着张剑波。

张剑波道:“昨天晚上又到法医室看了一些高清照片,脱毛现象确实存在。我建议再次进行尸表检验。”

重新进行尸表检验必须要依程序开展,这样才能确保“手腕脱毛现象”的证据能合法采集,成为正式证据。如果程序不对,在法庭上会很被动,甚至会导致证据失效。

副局长宫建民和支队长陈阳接到电话后,前后脚来到小会议室。法医室李建伟主任和张小舒已经到位,并排而坐。李建伟主任表情严肃,目视前方。张小舒则低着头,在自己的笔记本上随手画圈圈。

会议结束后,第二次尸检按程序启动。

关百全接到通知,来到殡仪馆。宫建民早就等在门口,把关百全叫到法医中心办公室。

关百全满脸憔悴,道:“宫局,还要尸检,是什么原因?”

宫建民道:“其实不算是尸检,只是尸表检验。”

关百全惊讶地抬起头,道:“难道不是病死的吗?”

宫建民道:“这一次检验非常重要,事关徐静之死的性质。”

“宫局的意思,我老婆有可能是被害死的?”警方解剖尸体后,关百全和岳父岳母在客厅坐了整整一个晚上。尽管公安还没有给出正式的鉴定结论,可是他们认为徐静是因为癫痫发作才走的。痛苦之后,三人便想着尽快为徐静操办后事。关百全昨天跑到江州陵园,为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买了豪华墓地。这块墓地在陵园最高处,面朝江州城,足有五平方米。他准备在墓碑前建一个微缩的羽毛球场,徐静的高光时刻都与羽毛球有关,这是丈夫对妻子的最好纪念;还准备建一个微缩游乐园,这是父亲对未出生孩子的怀念。

宫建民道:“走吧,法医已经到位了。”

关百全跟在宫建民身后,满心疑惑,心生忐忑。这一次复查是尸表检验,也就没有解冻。当看到被冷冻的妻子被推过来时,久历商海的关百全闭上眼睛,眼泪奔涌而出。往日的妻子年轻漂亮,充满活力。转眼间,妻子成了被抽去灵魂的冰冷尸体。

张剑波戴上手套,用强光照射了死者手腕。戴志在一旁用相机拍摄。

张剑波最初还有些不安,担心照片不太清晰,或者是由角度问题造成的视觉误差。检查完毕以后,他心里有了底,道:“死者左手和右手的手腕部确实有一圈汗毛脱落,我认为这不是正常脱落,最有可能是有人用胶带缠住死者手腕,后来又撕走胶带,这才形成了一圈汗毛脱落。”

死者汗毛比较重,留下一圈汗毛脱落区,在强光下很明显。

关百全一直不愿意面对死去的妻子,在亡妻被推走之时,这才匆匆看了一眼亡妻的手腕。

在张剑波没有发现这处“痕迹”之时,法医室李建伟主任的判断获得了很多侦查员的认可,特别是省刑总毒物检测结论出来以后,徐静之死就与癫痫联系在了一起。但是,张剑波的发现干净利索地确定了徐静之死就是案件。

徐静之死正式立案,紧接着“8·24”案案情分析会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