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利是田甜的未婚夫,知道另一方的看法。他正在想着田甜讲述往事时的泪眼,门铃响起。
甘甜用纸巾擦了手,来到门前,凑在猫眼前看了一眼。她猛然打开门,道:“杨可,你怎么来了?”
“我原本要出去旅行,临时改了主意,到江州玩两天。”杨可扑到母亲怀里,不停转圈。转了两圈之后,甘甜道:“杨可,停下来,妈妈要晕了。”松手之后,杨可发现还有一个年轻男子坐在客厅沙发上,道:“他是谁啊?”
甘甜道:“叫哥哥。”
杨可用审视的目光瞧着侯大利,道:“哪里跑来的哥哥?”
甘甜道:“姐姐的丈夫。”
由于特殊的家庭环境,田甜比寻常孩子的叛逆期来得早一些,很长一段时间仇视母亲,拒绝与母亲来往。杨可知道在江州有这样一个姐姐,从小到大,只见过数面,而且还有一次不欢而散。说实在话,她对姐姐没有什么感情。
侯大利的目光没有离开杨可。杨可在十五六岁的年龄,穿了一件带有元宝领和泡泡袖的天蓝色连衣裙,随意挎着一个斜挎包,脚下是小皮鞋。她留了一头超过其年龄的披肩发,发梢还有点淡红色,比普通的中学生成熟。她的五官与田甜有六七分相似,满脸是未经社会毒打的幸福感。
甘甜道:“叫姐夫。”
杨可翻了一个白眼,道:“不叫,他们没结婚。”
甘甜斥责道:“你怎么说话的?”
“我说的是实话,都没有见过田甜几面。”杨可翻了一个白眼,转身进了卧室。
甘甜对小女儿着实宠爱,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她不忍在侯大利面前责备小女儿,道:“对不起啊,她和姐姐没有在一起生活过。”
“妈,那我先走了。改天我们约时间去见一见田甜。”最初看见与田甜有几分相似的杨可,侯大利还有几分亲切。可是杨可对姐姐不恭,这让他对杨可的观感直线下降,对其未作评论。
甘甜站在门口,目送女婿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一时之间,百感交集,颇有几分惆怅。关上防盗门,杨可探头出来,道:“那个人走了?”甘甜叹了口气,道:“他叫侯大利,是你姐的未婚夫。”杨可道:“长得挺帅,就是头发都白了,活像个老头。这人是做啥的?”甘甜道:“他是警察,和你姐在一个单位。”杨可撇了撇嘴巴,道:“既然和田甜在一个单位,为什么要让田甜去抓人?他那时做什么去了?躺在家里享清福。哼,假模假式的。”
侯大利比杨可大了十二岁,这十二岁如一条天河,让两人产生了深深的隔阂,完全不能互相理解。侯大利没有了解杨可的欲望,杨可同样如此。
侯大利坐上越野车,想了想与甘甜的谈话,便拿出小本子,记下与甘甜谈话时无意间获取到的信息。他原本还准备探望田跃进,拨通电话后,才知道田跃进和新婚妻子外出旅行了。
8月12日下午2点,回到刑警老楼办公室,侯大利慢慢恢复了平静和理智。
侯大利意识到从甘甜那里得来的信息非常重要,最关键的线索似乎不在当前,而是出现在十几年前。十几年前的旧事如宇宙大爆炸,持续影响到现在。这也就意味着侦办白玉梅案甚至是杨帆案不仅要盯着杨永福,还需要把目光前移,盯紧发生在九十年代的事,特别是1994年间的事情。
侯大利如老僧般坐在窗前,一页页翻看笔记本,脑中涌出了各种信息碎片。信息碎片原本做着布朗运动,没有规律可循。某个时刻,一两个信息碎片发生了粘连,引起连锁反应,信息不断发生碰撞和融合。
微风起,几片落叶飞舞,掉于窗台。
良久,侯大利合上笔记本,来到会议室。在没有与甘甜见面之前,他提审李小峰的重点放在肖霄身上,现在增加了一个重点,通过李小峰的回忆增加对1994年诸多事情的了解。
“为什么要深挖1994年的事?”江克扬对这个问题有几分不解。
侯大利道:“白玉梅案发生在1994年10月,遇害时是秦永国企业的财务人员。”
江克扬道:“李小峰在1994年也就十一二岁,还在学校读书。”
侯大利道:“1994年是一个特殊年份,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发生,丁丽遇害,黑社会老大胡卫被枪杀,白玉梅遇害,甘甜被人用枪威胁,重案二组秦力和田跃进先后辞职。”
江克扬这才意识到1994年确实不一般,道:“这么多事,让我捋一捋。”
侯大利道:“这些事,我们还要持续讨论,今天先商量提审李小峰的事情。”
商定审讯方案以后,侯大利和江克扬来到看守所,提审李小峰。
走进四面墙,墙内特殊的肃杀之气让侯大利不由得想起了周涛。周涛原本也应该来到专案二组,参与侦办命案积案。谁知飞来横祸,遭遇了陈菲菲案,被关进看守所。一堵高墙,周涛和侯大利被分隔在两个完全不同的区间,过着完全不同的人生。
提讯室内,满脸沮丧的李小峰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有人进入,也没有抬头。直到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李小峰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了头。抬头见到侯大利,他有些羞涩,也生出了几分希望。
走完必经程序,侯大利轻言细语道:“李总,我们过来核实一些情况,希望你能配合。”
这一声“李总”让李小峰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如找到知音一般,道:“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我说的都是实话,就怕你们不相信。”
“不管什么情况,说实话对李总最有利。”侯大利语调平静,如同对朋友说话一般。
李小峰挺了挺腰,道:“我确实是在说实话,没有一句话是假的。如果说假话,五雷轰顶,天诛地灭。我估计你们不会相信。夜路走多了撞鬼,我就是撞了鬼。”
侯大利道:“我想要看一看是什么鬼,是你内心的鬼,还是外鬼?”
李小峰抬头看了侯大利一眼,想了想,道:“你问吧,我相信你。”
“你认识肖霄吗?”
“认识。”
“讲一讲认识经过?”
“我在金色酒吧认识的肖霄。当时我和几个朋友喝了酒以后,一起到金色酒吧玩。金色酒吧的歌手棒,气氛好,这在江州是有名的。我们进去的时候,肖霄恰好站在台上唱歌。她和其他打扮妖娆的歌手不一样,穿了一件那种男人穿的白背心,素净,又很性感。我觉得这个唱歌女子不错,便给吴新生打了电话,才知道在台上唱歌的女歌手叫肖霄。吴新生接到电话半小时左右,来到酒吧。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喝了酒。”
“一起喝酒的有哪些人?”
“有吴新生、肖霄,还有两个人,这是6月下旬的事情,那时天刚刚热起来不久。”
“还有两个人,是哪两个?”
“那天本来就喝了酒,有些头昏,另外的人实在想不起来了,是吴新生的朋友。我记得这里面的人就数肖霄年轻漂亮,我对其他人没有兴趣。”
“有没有陈菲菲?”
“没有,我是最近才认识的陈菲菲。”
“你和肖霄有没有发生关系?”
“你怎么知道我们发生了关系?”
“回答问题,别反问。”
在前面的对话中,侯大利客气地称呼李小峰为李总,让其放下包袱和抗拒心。这一句稍显严厉的“回答问题,别反问”又让李小峰感受到了压力,记起了自己阶下囚的身份:“那天晚上,我喝了不少酒,有些醉意,直接回家。第二天中午,我给肖霄打了电话,约她到马背山庄园。肖霄果然很爽快地答应了,在约定时间,自己开车到马背山庄园。那天晚上,我们发生了关系。”
“你和肖霄是什么关系?”
“我和肖霄没有关系,要说关系,就是炮友。我们发生关系后,我给她买了包包,送了手表,还给了钱。我们是那种没有男女感情、纯粹打炮的炮友。”
“你和肖霄发生过几次关系?”
“我们是在6月下旬认识的,很快就发生了关系,在七八月有三四次约会。”
通过一问一答,侯大利梳理清楚了肖霄和李小峰交往的时间和频次。在肖霄和李小峰交往的这一个时间段,肖霄还是邱宏兵的情人,而邱宏兵已经谋杀了他的妻子张冬梅。
“你和陈菲菲发生过关系?”
“前些天,我有客人,肖霄带着金色酒吧的炮姐、桐桐和陈菲菲来山庄。陈菲菲唱歌很好听,人也漂亮。我喜欢年轻漂亮和个子高挑的女生。四个人中,我就瞧上了肖霄和陈菲菲。那天晚上,我就和陈菲菲发生了关系。”
“第一次见面,你们就发生了关系?”
“男欢女爱,对我们来说很正常。”
“你同时约了陈菲菲和肖霄,脚踩两条船。”
“肖霄和陈菲菲不是我的女朋友,就是交往而已。”
侯大利记下了李小峰和陈菲菲第一次发生关系的时间,8月8日晚和8月9日凌晨。陈菲菲死亡的时间是在8月11日凌晨。
“你和陈菲菲第二次发生关系是哪一天?”
“是8月10日。我9日离开江州,到总公司处理了业务。10日下午回江州,给陈菲菲打电话,约她到山庄。陈菲菲这种女孩子都喜欢抱大腿,我算是大腿吧。她接到电话,根本没有犹豫,爽快答应。”
“你为什么不约肖霄?”
“男人都喜欢尝鲜,陈菲菲更有新鲜感。我和肖霄就是炮友关系,彼此没有承诺。我喜欢她的肉体,她喜欢我的钱,仅此而已。”
李小峰和侯大利都是江州的富二代,条件很接近。如果没有杨帆案发生,侯大利极有可能就是现在的“李小峰”,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成为侦查员的侯大利和成为老板的李小峰走上了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生活方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思想观念相差十万八千里。
李小峰在第一次被讯问时已经交代陈菲菲的死亡过程以及对她的抛尸过程。对其他人的调查、沿线的视频资料和现场勘查能够与李小峰的交代互相印证。
只是,尸检报告出来以后,尸检报告的结论与李小峰的交代有明显出入。按照李小峰本人的说法,陈菲菲应该是在做爱过程中的特殊体位导致身体出现问题,他承认了自己的责任在于使用特殊体位。但是,他没有提到用药的事情。如果是不当用药导致陈菲菲身体出现问题,其责任明显要轻。这是一个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