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英带着专案二组诸人来到现场后,姜青贤介绍道:“程森案有些奇特,程森的爸妈都知道儿子喜欢喝酒,来到小屋见到儿子躺倒在地,没有呼吸,浑身酒味,还以为是醉死的。后来区刑侦大队的侦查员觉得现场可疑,将疑点汇报到刑警支队。当时就是老戴带队出的现场。”
张剑波道:“那一天,我有别的事,所以没有对程森进行尸检,是法医室小王进行的尸检,尸检很规范,没有任何问题。”
戴志道:“现场勘查是我主持的。此案和赵代军案一样,门窗都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凶手是和平进入的房间。程森虽然满身酒气,但是桌上并没有菜,这是区刑侦大队侦查员产生过疑问的地方。光喝酒,没有菜,还把自己醉死,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小王做了尸表检查,发现程森的牙齿上有血迹,嘴唇有破损,这就进一步增强了他们的怀疑。我们进行现场勘查后,发现程森家进货的钱丢失。这和赵代军案一样。经过验血,发现程森不仅酒精中毒,而且身体里还有迷药成分。尸检后,在程森的肛门里发现了一支钢笔。综合以上因素,最终确定程森是遇害,而不是一场意外。”
姜青贤道:“我熟悉赵代军案,来到程森案的现场以后,感觉这两起案子非常相似。我搞刑侦二十多年,算是老麻雀了,进入现场后,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两案相似。后来确实发现有许多相似的地方,和平进入房间、迷药、嫖娼、钱丢失,这就是串并案的理由。”
程森的母亲是一个头发全白的瘦小女人,见到警察在多年以后又来到儿子遇害的现场,心情格外复杂,想跟随警察进入现场,又害怕再次进入儿子遇害的地方。她目光呆滞地望着儿子死去的地方,嘴里念念有词。
卢克英没有进现场,而是来到程森母亲身前,低声和其交谈。
侯大利、戴志和张剑波戴上手套、帽子、口罩和脚套,从后门走进凶案现场。凶案现场是一间小屋,由于小屋的后门和前门皆被封掉,空气长期不流通,有一股重重的陈腐气味。
戴志指点道:“程森当时就趴在地上,就在椅子旁边。”
侯大利问道:“赵代军案发时是裸体,程森穿衣服没有?”
戴志道:“程森所有的衣服完好,所以其父母最初认为他是醉死的。我从小卖部和住房内提取了不少生物检材,生物检材中大多数是程森和其父母留下来的,还有几根红头发,后来比对,发现是一个歌厅女人的。这个女人在程森遇害时,因为吸毒被收进戒毒所,不可能杀人。据这个女人交代,她在被送进戒毒所前,曾经到过程森的房间三次。”
侯大利又问道:“程森父母进屋以后,据他们说闻到很大的酒味,当时用的是‘浑身酒味’这个词,这就意味着程森衣服上有很多酒?”
戴志道:“确实如此,他的衣服前襟上全部是酒,流了很多。柜子上还放了两个空酒瓶。结合程森牙齿有血和嘴皮破损这两个细节来看,应该是凶手强行灌酒,用酒精杀死了程森。”
侯大利环顾四周,小屋的细节飞了起来,有条不紊地进入了他的脑中,又按照物品原来的位置重新在脑中组建。他很快就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凶案现场:迷药是放在桌前的水杯里,程森喝了带有迷药的水以后,失去了抵抗能力。凶手用迷药制服程森后,强行给昏迷中的他灌酒,灌了一瓶嫌不够,又开了一瓶,强行灌入。
脑中的影像进行到这里,侯大利突然想起一个问题,道:“凶手最先肯定是使用迷药,但是,在肛门里塞钢笔在先,还是灌酒在先?”
虽然姜青贤副支队长一直侦办此案,却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听到侯大利提出这个问题,下意识地皱眉。
侯大利道:“塞钢笔在先,则有逼问钱财的可能性。灌酒在先,则塞钢笔就是一个报复泄愤的行为。赵代军被烧下体,同样存在一个先后问题,先烧下体,则是逼问钱财。反之,则是报复泄愤。”
张剑波道:“我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尸表检查是小王做的。我后来到殡仪馆去做了尸检,对两个案子的尸检情况记忆很深。我可以负责地说,烧下体时有生活反应,凶手是在活着的时候烧的下体,有明显的水疱和红斑。”
在法医鉴定工作当中,尸体检验是一项重要的工作。在尸检当中,对发现的任何损伤,都应判断损伤发生于生前还是死后,这对死者死亡原因的判断、死亡性质的确定、死亡时间的推断等都具有重要意义。烧死是法医尸检中一种常见的死亡原因,烧死可能发生在工伤事故、自然灾害、蓄意谋杀等情况下,所以对火伤尸体必然要鉴定死因是烧死还是死后焚尸。
如果是烧死的尸体,皮肤会同时具有生前及死后烧伤的情况,而死后焚尸只能具有死后烧伤的特征。生前烧伤会具有生活反应,皮肤会出现水疱、红斑等,如死后焚尸则不会出现皮肤红斑。如果是烧死的尸体,在火烧中会下意识地紧闭双眼,睫毛尖端会烧焦,但毛干会保存,外眼角会存在未熏黑褶皱,结膜囊、角膜上不存在烟灰。死后焚尸则不会存在此种情况。另外,烧死者死前会吸入大量烟雾、刺激性气体、火焰、热气等造成肺部病变或呼吸道烧伤,而死后焚尸由于不会自主呼吸,只在口鼻部出现烟灰炭末。
张剑波继续道:“赵代军中了迷药,只能明确有生活反应,但是无法明确是清醒还是昏迷时被烧的下体,也就无法回答凶手是否逼问其钱财。塞钢笔同样如此,应该是活着的时候塞钢笔,同样由于存在迷药,无法明确是清醒还是昏迷时塞的钢笔。”
姜青贤看见陷入深思的侯大利,道:“这两个案子肯定就是一个人所为,作案的手法相当一致,都是用迷药控制受害人。至于其他的手段,不过是障眼法,或者单纯泄愤。我建议现在就去看高小鹏案的现场,里面也有相似手法。这就是一个变态女人做的事,这个女人肯定受过男人的欺负,三个案子最大的联系除了迷药就是嫖娼,所以我不认为杨梅与此案有什么关系。”
侯大利摆了摆手,道:“姜支队,不用急,我们先要和程森的家人进行接触,如果没有更多的发现,我们再进入第三个案子。”
侯大利的思路非常清晰,湖州刑警支队串并案侦查是对的,但是肯定有没有注意到的细节,这才导致案件没有被突破。
一行人来到程森遇害的小卖部。根据事先商量,由江克扬主问。
程森的母亲坐在江克扬面前。江克扬和气地道:“老人家,我们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程森的母亲开了多年小超市,谈不上见多识广,却也是识人无数。她见到刑警支队的头头姜青贤和卢克英坐到一边,意识到眼前的人绝对不简单。她还未开口说话就抹起眼泪,道:“程森是我们家的独子,是哪个挨千刀的人,下手这么狠毒。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早就不想活了。”
江克扬道:“程森遇害那天,小卖部只有他一个人吗?”
程森的母亲道:“程森学习成绩一般,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回来帮我们做生意。他为人处世好,小卖部生意还可以。他爸身体不太好,他接过生意以后,我们就很少管小卖部的事情。”
江克扬道:“程森有没有仇人?”
程森的母亲不停地摇头,道:“我儿子做小生意,开门就是一张笑脸,赚钱只够维持生活,又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能有什么仇人?”
江克扬道:“你媳妇景红现在是什么情况?”
程森的母亲道:“我不想提那个人,我儿子被杀后没几天,她就搬了出去。从我儿子死了到现在,我都没有见过她几次。”
聊了二十来分钟,江克扬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情况。在小卖部谈完之后,一行人来到程森的家。程森的家就在距离小卖部约两百米的楼房里。这是一幢没有小区的单幢楼房,楼道上全是开锁、通下水道的小印章,最夸张的是小印章几乎覆盖了整个楼道,使楼道墙面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程森母亲打开了一道被锁住的小屋,道:“这就是我儿子和景红的房子,我儿子死了以后,刚送到陵园,景红就搬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她的心肠比铁都硬,比冰都要冷。可怜我的娃儿,结婚四五年,连后人都没有就被杀了,太可怜了,造孽啊!”程森的母亲神情原本木讷,表情呆滞,说到此刻,终于流下些许泪水。
从侦查案卷来看,景红是当地环保部门的公务人员。程森遇害之时,她恰好在单位加班,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
侯大利环顾四周,道:“景红是环保局的干部,她和程森是怎么认识的?”
程森母亲对这个问题颇为敏感,道:“按这位同志的说法,我们是在攀高枝。事实不是这样的,程森和景红是高中同学,程森没有考上大学,景红也就读了一个大专,连本科都不是。景红毕业的时候,没有找到工作,通过关系在环保局当了一个临时工。那个时候,我儿子开小卖部,比景红有钱多了。我儿子一直在支持景红,她最后才能考上公务员。到底是谁攀谁的高枝,哼!”
这几句话下来,在场侦查员顿时对程森母亲有了新的观感。在最初见面之时,大家都对中老年失独的程森母亲表示同情,她给人的印象是很老实。在随后的交谈中,侦查员渐渐明白眼前的女人其实是一个市井人物,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老实”。
景红和程森的房间给侯大利一种“泾渭分明”之感,有一些物品凌乱,另一些物品则收拾得整洁干爽。侯大利来到房间里的衣柜前,拉开衣柜,衣柜里更是“泾渭分明”,凡是景红的衣服皆叠得整整齐齐,程森的衣服有三格,皆是乱七八糟地堆在里面。在衣柜角落有两个放袜子的小盒子,其中一个盒子里的袜子散放,另一个盒子的袜子有一个个小格子,每双袜子折叠起来,放在格子里面。
侯大利脑中出现了一个问号:“景红和杨梅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当丈夫遇害以后,就迫不及待地离开家,连东西都不拿走,其中的原因是什么?赵代军和程森都有嫖娼恶习,程森屁股被塞钢笔,赵代军被烧下体,都与性有关。这就意味着,景红和杨梅有可能都在性方面遭受到了迫害。”
离开了小卖部,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今天花了一整天时间,专案二组与赵代勇、赵代利见面,又马不停蹄地重新勘查了程森遇害案的现场,又与程森的母亲进行了交谈,还到了程森的家。这一天的行程安排得非常满,收获也很大。到了晚饭时间,所有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
姜青贤带着专案二组诸人来到另一家湖州土菜馆。
姜青贤介绍道:“这家土菜馆全是湖州菜,最有名的主打菜是火边子牛肉。”
侯大利是美食家,自然知道火边子牛肉。在江州大饭店的雅筑餐厅里,火边子牛肉也是他常点的菜品之一。火边子牛肉选料做工考究,选牛后腿上的“股二、股四牛”,这样的肉在一头牛身上只有十到十五公斤。要将切成寸许厚的肉片钉在斜倚墙壁的木板上,片出不得有漏眼漏缝的薄肉片。在薄肉片上面抹上适量的盐和酱油,悬于通风处晾干,再摊在四处透气的篾笆上,用牛屎巴或干木灰微火慢炕,做成后的火边子牛肉红亮透明,抹上辣椒红油可食用。火边子牛肉吃起来酥而不绵,干香化渣,味醇可口,回味悠长且便于携带,成为湖州独有的菜品。
吃完一份火边子牛肉,再上另一份时,姜青贤接到一个电话,对大家道:“周支刚才说,滕飞公司有六辆皮卡,都是用来运货的。这批车的颜色和款式都接近当年出车祸时的那辆车。刑警支队和交警支队派人检查这六辆车,如果发现了肇事车辆,那案子就突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