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闺蜜蒙洁的讲述

侯大利长舒了一口气,道:“这就意味着5月23日那个时间点最有价值,这是顾全清和张冬梅的遇害时间。只是,无法解释许秀莲在6月17日接到的电话。”

他在这个瞬间又想起了杨为民父亲接到的电话,5月27日上午9点,杨为民父亲接到了杨为民打来的电话。通话记录中有这个电话存在。但是,杨为民至今都不承认打过这个电话,更不承认猥亵了张英。6月17日的电话和5月27日的电话极为相似,都存在自相矛盾的情况。

话筒里传来李建伟的笑声:“大利,这次小舒立了功,基本上确定了遇害时间,重案一组要请客啊,一定得请大餐。”

与侯大利通话之后,张小舒发自内心地高兴,道:“幸不辱命,总算确定了血迹形成时间。我最初考法医的时候还认为法医工作简单,现在看来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

李建伟笑呵呵地道:“这几年新技术层出不穷,不学习,知识老化得很快,我还真想去回炉。”

“明天我想到阳州去一趟,我大伯过生日。”大伯过生日,这不是请假理由,只是张小舒比较特殊,小时候在姑姑和大伯家里都住过,大伯过生日对于张小舒来说是大事。

李建伟知道张小舒的家庭状况,爽快地道:“这段时间辛苦了,你去吧。回来后,我们要宰大利一顿,说好了,吃大餐。”

回到阔别三个多月的伯父的家,张小舒停下脚步。“对,就是阔别。”当她涌起“阔别”的想法之后,觉得到江州工作仅仅三个月,用这个词不恰当。但是,她实实在在涌起“阔别”之感,这种感觉还非常强烈。

大伯头发花白,提着菜篮子从小区外回来,见到侄女站在中庭,道:“小舒,站在这里干吗?伯妈还在等你回来。”

“我姐回来没有?”张小舒赶紧接过大伯的菜篮子。菜篮子很沉,里面有一只煺了毛的鸡、一条大草鱼,还有蘑菇等小菜。这些菜都是张小舒喜欢吃的。大伯家平时吃不了这么多菜,是特意为了招待侄女准备的。

大伯道:“她有接待,得吃了饭才回来。中午吃鱼,晚上吃鸡,好好给你补一补。”

张小舒笑道:“大伯,我都参加工作了,单位伙食很不错。”

大伯双手撑着腰,道:“你别骗我了。公安局这种大单位,伙食马马虎虎。那种大锅菜,与你伯妈的手艺比起来,差得太远。”

“我住在刑警老楼,小食堂伙食非常好。”张小舒如今已经搬到了江州刑警老楼,午饭在单位食堂,早餐和晚餐在常来餐厅解决。侦办了丁丽案后,105专案组成为晨光集团的贵客。常来餐厅为专案组提供的工作餐皆由大厨精心烹制,每一道家常菜都非常地道,色香味俱佳。张小舒搬到老楼没多久,腰围悄然增加。

上了楼,伯妈过来拥抱张小舒,心疼地道:“小舒长瘦了,脸也晒黑了,今天中午要多吃点。”

“长瘦、晒黑”明显不符合事实,纯粹是伯妈的感情投影引起的偏差。张小舒点头道:“今天中午我要吃两碗饭。”

上了楼,伯妈到厨房忙碌,大伯和张小舒在客厅聊天。

“你姑姑家现在是什么情况?”

“欣桐恢复得还行,白天能够独自出门,晚上出门必须有人陪同。”

“这怎么能行?欣桐马上要出去读大学,爸爸妈妈不能一直陪在身边。还得抓紧治疗,否则会严重影响生活。欣桐爷爷的病情怎么样?”

“爷爷的病情不太好,就是一两个月的时间。有时候,大家的心情很矛盾,既希望爷爷能够多活一些日子,哪怕多活一天也好。另一方面,看着爷爷痛苦,大家又于心不忍。”

伯妈在厨房忙碌,不时到客厅骂上许海几句。

中午吃的是红烧草鱼,草鱼裹了些淀粉,又过了油锅,外焦里嫩,鲜美无比。饭后,张小舒洗了碗,在客房睡午觉。客房是名义上的客房,实际上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张小舒在使用。衣柜里挂有张小舒读大学时的衣服。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习惯性地又想起了自己的妈妈。自从妈妈失踪后,她的幸福生活如瓷器一般被砸得粉碎。父亲长期外出寻找母亲,她要么住在姑姑家,要么住在大伯家。不幸中的万幸是姑姑和大伯都是真心欢迎她,让她少了寄人篱下之感。但是,张小舒还是能体会到客人与主人的区别,这种区别很微妙,外人或许不会注意,当事人往往会敏感地觉察。

张小舒从睡梦中醒来时,屋里又充满鸡汤的香味,还传来堂姐张小天的说话声音。她没有立刻起床,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这才起床,来到客厅。

张小天看到睡眼蒙眬的妹妹,道:“当法医的感觉怎么样?”

张小舒道:“还行吧,能够对付。”

张小天笑道:“很谦虚啊,李建伟到总队把你夸成了一朵花。说什么江州刑警支队有一个小神探,以后还要出一个小神医。”

张小舒脸上浮出两朵红晕,道:“大利是真神探,我这个小神医是假冒伪劣。”

张小天听到“大利”两个字,心中一动,道:“你别谦虚,杨主任也夸你是好苗子。他老人家目光如炬,能说你是好苗子,那就是充分肯定。今天晚上开瓶酒,我们姐妹整点。”

大伯道:“小天是酒鬼,别把你妹弄成酒鬼。”

张小天打了个哈哈,道:“这是家族遗传,解酒功能强大。小舒一直没有沾酒,今天我试一试她的酒量,看是否继承了我们张家的喝酒本事。土鸡汤、辣椒小炒肉、卤翅膀、花生米,几样家常小菜配上一瓶阳州特曲,快活似神仙。”

张小舒的爸爸戒酒多年,张小舒在父亲影响下,很少喝酒,今天在堂姐怂恿下,第一次正式喝起白酒。张小天举杯和妹妹碰了一下,道:“希望我家的小舒能成为真正的女神医,干杯。”

大伯闻到酒味,回想起以前喝酒的美好时光,酒虫顺着喉咙往上爬。他戒酒倒不是肝脏的问题,而是血压高,被剥夺了喝酒的自由。

张小舒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高度阳州特曲,一股辛辣顺着口腔进入肠胃,热辣辣的。

“怎么样?”

“还行吧,没有特别好喝,也不难喝。”

“那说明你遗传张家的解酒功能,今天我们姐妹好好喝一个。”

不知不觉中,一瓶酒已下肚。张小天神采奕奕,双眼清澈。张小舒是第一次喝这么多白酒,微醺。

等到爸爸妈妈离开后,张小天意味深长地道:“你姐看上了一个男人。”

张小舒道:“姐看上了谁,那个男人肯定很优秀。”

张小天道:“当然优秀,是江州刑警支队的小神探。”

张小舒完全没有料到姐姐说出了这句话,脸上肌肉一下僵住,结结巴巴地道:“你喜欢大利?”

张小天带着些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大利为了替女友报仇,改变了人生方向,这种深情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他长得帅,能力强,品德好,我当然喜欢他。”

“那就要祝贺姐姐。”张小舒表情不由自己控制,想要表现得高兴,实则充满了沮丧。从小到大,她时常寄居于姑姑和大伯家里,从来不是家里的真正中心,姐姐小天和妹妹欣桐才是家里真正的中心。她努力保持微笑,有一个心思倔强地从内心升起:“爱情是自私的,难道我就这样轻易放弃,不敢为了自己的爱去堂堂正正地争取?”另一个心思又浮现出来:“小天是我姐,我姐喜欢的人,难道我要去抢吗?”

正在患得患失之时,张小天郑重地道:“妹,我发现你似乎也喜欢大利,不会和我争吧?”

张小舒眼泪都差点出来了,挤出笑,道:“姐,那祝你们幸福。”

张小天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道:“祝福个屁,我喜欢他,可是他不喜欢我啊。我已经看出来了,你是真看上了小神探,刚才笑得比哭还难看。你别否认,你姐是做什么的,瞒不过我,我家小公主看上了侯大利。”

在前几秒,张小舒觉得人生陷入了低谷,姐姐最后几句话,神清气爽,万里晴空飘起朵朵白云。她犹自嘴硬,道:“谁看上了他啊,整天都绷着脸,面部神经麻痹症?”

张小天道:“在姐面前说实话。”

张小舒羞红了脸,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要他出现,就想偷偷看他。”

张小天道:“我也想体会这种感觉,可惜还没有让我想要偷偷看的人。”

既然被姐姐说破了心事,张小舒也就不必藏着掖着,道:“我当法医是受到大利的影响,他能为了女友当刑警,我妈失踪这么些年,我也要为我妈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当法医是寻找母亲最好的岗位,至少比当医生要方便许多。到了法医室后,我和侯大利接触很多,不知不觉被他吸引了。或许是因为我们都有共同的悲伤经历吧,每次看到他紧锁的眉头、鬓间的白发,我就很心疼,禁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张小天给妹妹倒了一杯酒,道:“这就是爱情,发生在不知不觉之间。”

张小舒苦恼地道:“我这只是单相思,大利对我很警惕,在有意疏远我,是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张小天笑呵呵地道:“这其实不是坏事,至少说明大利看得起你,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如果对你完全无感,那就不会刻意疏远,而是视而不见,甚至还会变得热情。我在这方面就有深刻体会,遇到不少优秀的男人,我暗自喜欢,可是他们一点都不防范我,都当我是哥们儿。他们当我是哥们儿,弄得我只好把他们当哥们儿,这才是最悲伤的事情。”

张小舒忐忑不安地问道:“大利对我真有感觉?”

“拒你于千里之外,就意味着把你当成了值得防范的女人。大利家庭环境那么好,却一直在走霉运,初恋情人遇害,未婚妻又牺牲,他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不愿意轻易接受新的感情。但是,他终究是男人,男人天生会喜欢女人,这是自然法则。你要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大胆去爱,肯定会打开他封闭的内心。当他真正敞开心扉的时候,你就会品尝到最甜美的爱情。”

张小天随即自嘲地道:“我说别人一套又一套的,目光奇准,自己的感情生活一塌糊涂,把很多优秀的男人都处成了哥们儿,看着他们谈恋爱到结婚生娃。我一如既往地还是他们的好哥们儿,成为刑侦系统有名的女汉子。这个定位很糟糕啊。你要吸取我的教训,千万不要成为女汉子。成了女汉子,身边一群哥们儿,后患无穷啊。”

张小舒道:“姐,我能打开大利封闭的心扉吗?也许他对我完全没有感觉。”

张小天道:“那我找机会去试探大利,听一听他对你的看法。”

张小舒急忙道:“暂时不用,大利很敏感的。如果把话说透了,反而没有回旋余地。”

张小天笑道:“那就润物细无声,用你的温柔打动他,让他爱上你。有一点我要告诫你,你千万不要显露你的酒量。如果因为喝酒豪爽,让大利把你当成了哥们儿,那就真糟糕了。这是我的切肤之痛,切记切记。”

两姐妹喝了不少,却都没有醉意,张小舒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真遗传了张家特殊的解酒能力,酒量也不错。当天夜里,张小舒在睡梦中还在喝酒,只不过喝酒对象变成了侯大利。两人喝了一杯又一杯,然后她醉了,紧紧靠在侯大利怀中,道:“还喝一杯。”侯大利道:“我有些醉了。”张小舒道:“我陪你喝,一起醉。大利,你爱我吗?”侯大利喝了这杯酒,道:“我爱你。”

早上醒来,想起昨夜梦中场景,张小舒面红耳赤。

喝小米稀饭的时候,张小天妈妈在旁边发牢骚:“小舒,你千万别跟你姐姐学,两个女孩子喝这么多酒,算什么事。昨天喝了酒,小天开车没有问题吧?”

张小天准备开车送妹妹回江州,到了江州还有两件事情:一是与欣桐见面,帮其做心理辅导;二是再去回访王永强,探究其心理变化。她听到妈妈例行啰唆,装傻道:“我昨天喝酒了吗?应该没有吧。”她故意朝妈妈哈了口气,让妈妈闻酒气。

张小天妈妈一脸嫌弃地道:“你爸爸当年和我谈恋爱的时候隐藏得好,如果知道他是酒鬼,我才不会嫁给他。”

张小舒低头喝稀饭,对母女俩的日常生活充满了羡慕。在大伯和姑姑家里,两家的大人对失去母亲的张小舒都很关照,从来没有骂过,更没有动过手。张小天小时候调皮,每年都要被揍几回,每次姐姐挨揍时,她总是充满羡慕,幻想自己闯了祸,母亲气急败坏揍人。

从小到大基本上没有被母亲揍过,对于张小舒来说是一件极其遗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