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楼,陈菲菲面对警察时仍然桀骜不驯,道:“到哪里谈,公安局?”
江克扬道:“那天在公园后门发生的事情,你没报案?”
“谁他妈的放视频在网上,生儿子没屁眼。”陈菲菲骂了一句,眼睛往上瞟,又道,“报案有屁用。”
江克扬道:“那上车吧,我们到刑警大楼,确实是到办案区。我们已经通知了你的母亲,等你母亲到达之后,我们才开始询问。”
陈菲菲尖叫道:“不准让我妈知道,否则我什么都不说。”
江克扬耐心地道:“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第56条规定,公安机关、人民检察院讯问未成年犯罪嫌疑人,询问未成年证人、被害人,应当通知监护人到场。应当是必须的意思,明白吗?如果你妈不来,就要通知你的继父。视频已经在江州流传,评论区还有你的相片,纸包不住火,你妈迟早会知道此事。”
陈菲菲在询问室等待时,侯大利和江克扬前往老城菜市场。原本江克扬安排另一组侦查员带朱燕到刑警新楼,侯大利坚持到菜市场,亲自探一探朱燕的虚实。
在前往老城菜市场的路途中,江克扬突然拍了额头,道:“我总觉得陈义明眼熟,一直在想是在哪里见过,终于想起来了。陈义明曾经在流动赌场出现过,当时国强去抓黄仁毅,赌徒中就有陈义明。”
侯大利道:“老克是神眼,那陈义明肯定就是赌徒了。”
江克扬打了一个电话,很快确认陈义明果然在流动赌场被抓过,而且不止一次,“钱所说陈家以前的家庭条件应该还行,只是后来陈义明沉迷赌博,这才败光了家产。陈菲菲深夜出现在公园后门,打扮里有风尘味,应该从事特殊行业”。
侯大利道:“陈菲菲没有读书,确实有风尘味,陈义明又是继父,其家人在陈菲菲被强奸后报复杀人的动机不强。”
进入老城菜市场,侯大利和江克扬站在朱燕的菜摊前。
“两位警官,找我什么事?”朱燕是菜市场里最寻常的小商户,身材略胖,穿了一件厚绒衣,绒衣上沾了不少污渍,双手还有生过冻疮的伤痕。
从朱燕的神情来看,江克扬判断她不知道女儿被殴打和强奸之事,正在斟酌用词之时。朱燕主动道:“是不是我们家那位又惹事了?这个惹祸精,肯定又去打牌。”
侯大利没有说话,观察菜摊情况。在菜摊左侧摆放着一辆人力三轮车,此辆车和小区自行车棚的那一辆款式基本相同。到目前为止,四家受害人中有两家人拥有三轮车。这种三轮车运输尸块最为方便,没有声响,载货量大,是最有可能的运输工具。
朱燕完全以为是丈夫的事情,暗骂丈夫是惹祸精,找熟人帮助守摊,然后跟随着警察来到刑警新楼。
在底楼办案区,朱燕看见女儿在房间里,感觉脑袋有点发蒙,道:“菲菲,你怎么在这里?”
陈菲菲神情冷漠,不理睬母亲。
被害人是未成年少女,需要有女警察在场,法医汤柳因此过来参加询问。她给朱燕倒了一杯水,道:“有些事情要和陈菲菲核实,她未满十八周岁,需要监护人陪同。”
朱燕道:“菲菲在江州技术学院读过书,后来没读了,找了导游工作。她胆子小得很,不会做坏事。”
汤柳道:“她是受害者。”
朱燕大吃一惊,声音发抖,道:“菲菲出什么事情了?”
陈菲菲神情冷漠地道:“我妈来了,你们想问什么,可以开始了。”
侯大利没有问话,在记录之时,认真观察陈菲菲和朱燕。
询问的正常程序结束之后,江克扬开始进入主题道:“3月16日晚上,准确地说是3月17日凌晨一点,你是不是经过公园后门?”
陈菲菲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道:“视频都出来了,你们就不要绕弯子,我来说事情经过。那天晚上,我的一个朋友过生日,我们在酒吧街的金色酒吧喝酒,大家玩得高兴,很晚才回家。我记不清楚是几点,反正很晚。我坐出租车,本来要到公园前门,结果喝多了酒,稀里糊涂地在后门就下了。我想穿过公园回家,结果遇到那人。他不仅殴打我,还强奸了我。”
朱燕原本还以为女儿做了啥错事,没有料到女儿被殴打和强奸,犹自不相信,道:“菲菲,你不要说谎哟。”
陈菲菲道:“我没有说谎。”
朱燕道:“我怎么不知道?”
陈菲菲想起几年前自己被陈义明一次次强奸,而母亲一无所知,哀怨之气涌了上来,道:“你每天回家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啥子事情都不知道。”
朱燕拼死拼活做事就是为了这个家庭,听到女儿抱怨,想起女儿的遭遇,无比辛酸和委屈,蒙着眼,泪水一股股就往下流。
陈菲菲道:“妈,强奸就强奸,和握手有什么区别。我都不在意,你哭什么哭。”
女儿越是这样说,当妈的哭得越是厉害。汤柳默默递了几张纸巾给朱燕。
江克扬再问道:“为什么不报警?”
陈菲菲道:“已经那样了,报警有屁用。”
江克扬道:“谁强奸你,知道吗?说一说当时的具体情况。”
“后门很黑,当时我被吓傻了,不知道谁强奸我。昨晚在论坛上看到那天晚上的视频,后来在评论区才知道那个人叫许海。被小屁孩强奸,太没有面子了。那小屁孩力气很大,我当时感觉要被弄死了。”陈菲菲说这话时,双手不停搓动,右手还抚摸颈部。
侯大利很敏锐地注意到陈菲菲的手部语言,搓动和下意识抚摸颈部说明她感受到了压力。这也就意味着,她这一段叙述有可能存在假话,或者掩饰了某些内容。
江克扬道:“你爸知道你在公园后门被许海殴打和强奸之事吗?”
陈菲菲摇头道:“我妈是老实人,傻瓜蛋一个,不知道社会上的事情。我再申明,陈义明不是我爸,我爸早就死了。陈义明知不知道我的事,我也不清楚,在家里我不和他说话,除非骂人。”
朱燕睁着泪眼,吃惊地望着女儿。女儿进入青春期以后变得特别叛逆,对人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模样,她以为这是正常状态,岂知在公安局里听到了女儿的真心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发生在公园后门的事情基本弄清楚后,江克扬转移了话题,道:“3月28日晚上,以及3月29日凌晨,你在做什么?”
陈菲菲脑袋非常清醒,对这个问题很敏感,如刺猬一般地反问道:“你们是什么意思?怀疑我杀了许海,许海是该杀,我还没有下手,就有人下手了,他活该!”
江克扬是资深刑警,经历了太多类似的询问。经过前面几句交锋后,基本把握了陈菲菲的情绪特点,开始主动掌握询问节奏。
经过一番拉扯,陈菲菲消除了对抗心理,道:“3月28日那天晚上,我还在金色酒吧,平时我在那边唱歌。那天刚唱完,遇到有人来骚扰,我的朋友们和骚扰我的人打了一架,我就提前回来了,大约十一点吧。我妈在睡觉,呼噜声音响得不行,陈义明不知在哪里鬼混。”
询问结束,陈菲菲签字按指纹,离开办案区。
在底楼询问区,江克扬开始询问朱燕在3月28日晚和3月29日凌晨的行踪。
朱燕眼睛红红的,道:“刚才菲菲讲的是真话,全家人就我靠这个菜摊过日子,我天不亮就忙,晚上八点收摊,收摊回家要煮饭,十点就上床。天天都是这样的,没有一天耽误。”
江克扬道:“你老公什么时候睡觉?”
朱燕道:“我这人不容易睡熟,特别容易惊醒。我们夫妻早就分床了。我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睡觉,懒得管他。义明这人没有其他坏毛病,就是喜欢打牌,为了这事吃过不少苦头,进派出所不说,我也和他打过架。”
江克扬暂时没有纠缠这个问题,道:“陈义明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不工作?”
朱燕神情暗淡下来,道:“我和陈义明是二婚。他以前还是不错的,在菜市有个肉摊,生意做得挺好。我和他结婚以后,才开了这个菜摊,一个菜摊和一个肉摊,挣点碎银子,养家糊口没有问题。陈义明后来交了几个烂朋友,本来就是一个卖肉的,听几个烂朋友神吹,投资搞乡村旅游,五个人投入三百多万,两年时间亏得干干净净。后来他还学会了赌博,把原本还不错的家弄败了。我和他结婚后,一直没有孩子,他也没有怪我。我念着这情,没有想着和他离婚。”
听到“肉摊”两个字,侯大利和江克扬都竖起了耳朵,警惕起来。
当江克扬再次问起陈义明在3月28日晚至3月29日凌晨的去向时,朱燕用力摇头,道:“我们夫妻分床好久了,我每天在菜市场忙十几个小时,太累,回家就睡觉。菲菲遇到这事,我这当妈的有责任。我只想着给家里赚钱,没有精力照顾菲菲。”
这是一个勤劳朴实的妇女,在侯大利眼中多少有些愚昧。他暗自纳闷:陈菲菲风尘气很重,当母亲的怎么就没有发现?
询问结束后,母女俩在底楼见面。朱燕扑上去抱着女儿,道:“菲菲,都是妈妈不好。你小时候成绩挺好,如果想读书,妈砸锅卖铁都要送你去念。”
陈菲菲遭遇的事情远非母亲所能想象,读书更是遥远的往事,和她现在所想所要的根本不沾边。她稍稍用力抗拒母亲的拥抱,道:“我们回家再说。”
走出刑警新楼,朱燕抹了眼泪,道:“我还得回菜市场一趟,是钟阿姨在帮我守摊。我早点收摊,回家给你做好吃的。”
侯大利和江克扬并排站在办公室窗口,从窗口望向街道。朱燕和陈菲菲一前一后走出大门,在门口说了几句,陈菲菲坐出租车离开,朱燕走到稍远的一处公交站。
江克扬道:“陈义明是继父,好赌成性,杀人的动机不强。”
侯大利回想着陈菲菲的身体语言,道:“陈菲菲没有完全说真话,她和陈义明关系复杂,不像是正常的继父和女儿的关系。”
江克扬叹息一声,道:“我也看出这点,陈义明看陈菲菲的眼神不对劲,色眯眯的。朱燕是个好女人,就是有点蠢。”
侯大利道:“这种畸形关系往往会产生畸形的心态,这也是我们的重点目标。”
陈菲菲坐出租车独自回家,陈义明早就等在家了,急切地道:“菲菲,他们问什么了?”
陈菲菲走进自己的小屋,把小包扔到床上,没有用正眼看继父,道:“还能问什么,问我视频里的事情。”她推开越靠越近的陈义明,道:“就这些事,你滚出去。”
陈义明退后一步,顺手拍了一下陈菲菲的屁股,嬉皮笑脸地道:“我有一个好主意。许海的爸爸叫许大光,许大光这些年开采砂厂赚了大钱,真是大钱,他家有别墅,上下四层。我虽然没有去过,但打牌的朋友去过。许海是独子,如今被人砍死,许海就断了根。你如果怀了许海的小孩,肯定能从许大光那里弄笔大钱。给钱,就生,不给钱,孩子就不生下来,让许家绝后。”
陈菲菲骂了一句:“神经病,我又没有怀孕。”
“警察把你带走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个天才想法。许海和你做过爱,你有可能怀孕吧。不管是否怀孕,你赶紧弄大肚子。许大光若是知道许海有后代,肯定舍得花钱。你想办法怀上,我出面找许大光要钱。”陈义明见继女神情犹豫,没有断然拒绝,心知有戏,道,“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当前最紧要的是怀上娃儿。上次给你说过的大生意,明天就要过来。你别让大老板戴避孕套,价格还要高些,两头都可以要钱。”
陈菲菲早就想离开这个肮脏的家庭,听到陈义明的烂主意,想了想,决定等怀孕后亲自找许大光,得了钱,一分都不给陈义明这个烂人。她将陈义明推出门,躺在床上,琢磨这个有些冒险的计划。
躺了一会儿,她想起了在菜市场操劳的母亲。
母亲朱燕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可是母亲太傻,每天和牛一样做事,却被那个臭男人玩得团团转,对发生在亲生女儿身上的噩梦一无所知。她拿起手机,给母亲打了电话。
朱燕接通电话,道:“菲菲,回家了吗?妈妈早点收摊,给你带了牛肉,晚上我们吃辣椒炒牛肉,这是妈妈的拿手菜。牛肉贵点就贵点,我们一家三口好好吃顿晚饭。”
“没事,我挂了。今天我在外面吃饭,别管我。”陈菲菲听到“一家三口”就感觉要吐,觉得母亲实在蠢得不可理喻,挂断电话。
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音,朱燕发了一会儿呆,想着女儿被强奸和殴打,眼泪又往下流。
“朱大姐,你哭啥?”附近的摊贩问道。
朱燕擦眼泪,道:“我没哭,沙子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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