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战的侦查员们都有足够的思想准备,耐心地守在唐河镇。最初相当紧张,随时准备枪战,十几天后,大家紧绷的神经开始松懈下来,蹲守时开始聊天。当然,在聊天的时候,大家的注意力仍然在分理处。
这十几天里,最难受的不是秦涛也不是侦查员,而是守在山对面的秦力。
秦阳市多个地区都是浅丘,几乎没有大块平地。唐河场镇建在相对平坦的小河边,东端附近有一座不算高的无名山坡。山坡高约百米,总长度有十几公里,坡上杂草灌木茂盛,还有大量杂树。无名山坡的存在,不利于布置陷阱,但是整个秦阳市,根本找不到场镇周边没有山坡的地方,唐河相对来说最有利于设置陷阱。
秦涛来到唐河工作以后,秦力并没有立刻过来。他判断杜强如果真要来到秦阳,必然会找地方躲一阵,避过风头以后再来寻找秦涛。杜强得知秦涛调到唐河以后,又得有一定准备时间才能来到唐河。所以,他在弟弟来到唐河约十天以后,这才来到唐河镇。
电子地图与真实地形非常接近,秦力在山坡上转了半天,找到了观察唐河分理处的最佳位置。在这个观察点,不仅能将分理处一览无余,还能观察到是否有人在山中活动。
观察点同时也是秦力近期生活地点。他备有军用睡袋、压缩食品以及瓶装水,还在密林里挖了坑,用来掩埋粪便。对于长期生活在城市的市民来说,野外日子非常难过,秦力咬牙坚持,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鼓励自己:这是最后一战,不管杜强是被打死还是被抓,噩梦将永远结束。
夜深了,秦力坐在石头上,用望远镜观察分理处。
秦涛早早上了床。卧室没有开灯,侯大利和朱林站在客厅窗口,低声交谈。
“半个月了,杜强还没有露面,你觉得工作组坚持多久合适?”朱林临近退休,很超脱,把很多责任都压在了侯大利身上。
侯大利双手压在窗台上,望了望黑暗中如野兽般的无名山坡,道:“杜强从包围圈中逃出来,又给他亲妈发了邮件,很狂妄,又很疯狂,报复心特别强。他来到秦阳报复秦涛的可能性很大,我们至少要坚持三个月。”
朱林道:“唐河场逢二、五、七要赶场,人来人往,大家要打起精神。”
侯大利道:“我们安了八个公开监控镜头,四个秘密监控镜头。杜强只要出现在场镇,很难逃过这些监控。最麻烦的就是赶场,密密麻麻全是人。明天就是赶场天,让唐河派出所继续用隔离杆将分理处附近公路断掉,这样就不会有村民摆摊摆到分理处门口。”
最后的挣扎
唐河镇距离城区较远,村民还保留赶场习惯,赶场不仅仅是商品交换,还是重要的社交场合。很多小摊小贩在凌晨四五点钟就来到场镇抢占地盘,卖衣服、皮鞋、日用品的一般要搭起棚子和简易货柜。天亮后,四面八方的村民就会从家里出发,会集到场镇。
杜强戴旅游帽,坐在湖州车牌的货车货厢里。公路不平,货厢颠簸得厉害。由于有一包衣服,倒也不怕被磕着。老刁在上一次赶场时和杜强到过此地,熟悉地形,进入唐河场后,在距离唐河分理处不远的地方占了位置。这个位置不是场镇核心位置,不是商家必争之地,没有固定摊位,谁先来谁先占。
老刁和满脸大胡子的杜强一起动手,趁夜扎起摊位,货车则摆在摊位后面。摊位搭好,杜强用江州话道:“老刁,这个场你来卖。昨天感冒了,我在货厢睡一觉。”
老刁咬着香烟,道:“老板,唐河场生意不错,忙起就歇不下来,涨点工钱。”
杜强道:“涨个锤子,你要涨好多?”
老刁道:“两百。”
“多卖点力气,我是薄利多销,卖得多,才有钱给你涨工资。”杜强又扔了一支烟给老刁,道,“我要睡觉,不要开货厢。你要是开货厢,打扰了我睡觉,一分钱不给你。”
唐河镇与湖州附近的杨县是田接田、土靠土,赶场天出现湖州牌照的车很正常。小摊贩们抢占了有利位置,啃着冷馒头,等待天亮。
杜强从里面锁上货厢,从货厢和车头之间的车窗朝外张望。他选的位置很好,正好可以透过车窗看到唐河分理处。上一次赶场,他观察到秦涛下班以后会沿分理处门面走向旁边的楼洞,然后上楼。这个过程就是下手的最好时机。经过反复琢磨,他制订了弄死秦涛的可行方案。
天亮之后,侯大利和樊勇到场镇走了一圈,查看情况。平时,工作组不会派人到场镇巡视。赶场天,人来人往,杜强极有可能混在里面。工作组就两人一组,隔一段时间巡视一次。
樊勇道:“组座,等会儿我和旺财到山上遛一圈。”
侯大利道:“上次上山,将旺财累瘫了。它年龄太大,不适合剧烈运动。”
樊勇道:“那一次是搜山,有工作任务。李兽医只有赶场天才过来,我准备给旺财拿点药。旺财不吃东西,老是拉肚子,拖下去会出问题。”
侯大利观察着越来越多的人群,道:“等到散场,你再去拿药。”
旺财是刑警老楼的退役警犬,平时和大李一样,住在刑警老楼。如今专案组大部来到秦阳,王华又另有任务,樊勇舍不得将旺财交给其他人管理,便将旺财带了过来。平时,旺财被关到楼上,只有到夜里,才由樊勇带出来遛一遛。樊勇第一次带旺财上山,主要是遛狗,顺便查一查杜强是否藏在山里。在山上走了一圈,人没事,旺财累得吐舌头。从此以后,樊勇只是在深夜带着旺财在分理处外面玩一小会儿。
侯大利和樊勇在场镇走了一圈,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回到分理处,继续严阵以待。
杜强用望远镜能看清楚那个年轻侦查员脸上的痘痘,暗道:“这帮蠢货,自以为聪明,那就让你们尝一尝厉害。”他从小生活在场镇,对场镇环境极为熟悉,得知秦涛来到唐河分理处,很快就想到了用货车进入场镇的应对之策。
上午十一点,赶场的人陆续散去,餐馆和茶馆都坐满了喝茶聊天的村民。杜强打开货厢,把老刁叫到身边,道:“把这个袋子扔到分理处门口的那堆建筑垃圾上。”
老刁道:“这是啥子?”
杜强道:“我看不惯分理处的人,弄点东西恶心他们。把袋子扔到建筑垃圾上,中午我请你吃豆花饭,加一份烧白。”
老刁是见钱眼开的浑人,听说中午有豆花饭和烧白,便屁颠颠地走到分理处门面和楼梯中间,将蛇皮口袋丢到建筑垃圾上。
赶场天,场镇到处乱七八糟,垃圾很多,要到下午两点左右,居委会聘请的清洁工才会出来打扫卫生。商贩老刁将蛇皮口袋扔到建筑垃圾上,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今天在分理处里担任保安的是秦阳刑警支队侦查员老蒋,趁着无人来办事的间隙,与柜台里的江州同事开起玩笑。
山坡上,秦力坐在大树下,举望远镜观察分理处。他从早上起来便头脑昏沉,额头滚烫。在野外坚持了这么久,人到中年的秦力身体出现了状况,发起高烧,除了身体不舒服、浑身乏力以外,还格外烦躁,总觉得有事情会发生。
十二点,分理处已经没有来办事的村民了。秦涛准时下班,走出分理处大门,和侦查员老蒋一起准备回宿舍。与此同时,樊勇带着旺财下楼,准备去找李兽医。旺财刚走出楼门洞,突然从喉咙间发出低沉的吼叫声,身体下伏。樊勇愣了愣,松开绳子。旺财朝着建筑垃圾冲了过去,想去咬蛇皮袋。
旺财是治安犬,常在车站寻爆。樊勇马上反应过来,大吼:“秦涛、老蒋,快跑。”
秦涛和老蒋跑了三四步,轰的一声巨响,一股巨大力量将秦涛和老蒋推倒在地。旺财则失去了踪影。
听到爆炸声,除了看监控的侦查员以外,朱林、侯大利等侦查员都冲到楼下。
朱林看了看现场,道:“杜强上次是用手机引爆,这次肯定也是,他人就在附近,两人一组,搜查。”他又用对讲机对看监控的侦查员道:“看监控,有谁接近了分理处。”
樊勇顾不得等其他组员前来会合,提枪就往场镇冲去。他心疼旺财,脾气大暴,来到老刁的摊点前,命令道:“把货车车厢打开。”
老刁想起老板承诺的两百块钞票,迟疑道:“老板在车上睡觉,弄醒了我要遭骂。”
樊勇道:“少啰唆,打开。”
老刁只得敲车门。车内传来骂声:“他妈的,老子睡觉,叫你别敲。”
在杜强原计划中,引爆炸弹后,警方应该会出现短暂的混乱,他正好趁机离开货车,进入山中;只要能够进入山坡,凭着从小在山中打猎的经验,他就能轻而易举地甩掉警察。他没有料到警察没有混乱,直接就扑了过来,没有给自己留出进山的时间。
樊勇上前用力敲车门,道:“开门。”
车门猛然打开,一个麻袋扔了出来,随后一声枪响。樊勇侧脸中了一枪,鲜血瞬间涌了出来。如果樊勇没有下意识躲避麻袋,这一枪就正中面部,射穿后脑。他躲了一下,子弹从左边脸颊进入,从右边脸颊穿出,牙齿飞出好几颗。
杜强在东南亚时经常参加帮派枪战,实战经验异常丰富,打倒敲门警察之后,拔腿就朝山上跑去;到达山脚时,借着树木掩护,转身往后射了两枪。追击的警察被压制,躲到树后,开枪还击。
杜强动作迅速,弯腰冲进山林,子弹从他头顶飞过,打得树叶哗哗作响。
山腰观察点,秦力兴奋地取出手枪,矮身,紧盯着往山上跑的杜强。杜强所跑方向恰好在设定的伏击范围内,秦力如狼一般朝右侧运动,很快就要到达狙击杜强的最佳位置。
杜强奔跑迅速,眼看着就要跑到坡顶。
秦力从树林中冲了出来,原本准备抵近杜强射击,谁知高烧之后体力不支,从树林中冲出来之时,双腿承受不住冲力,踉踉跄跄,差点摔倒。如果不是高烧之后体力不足,秦力突然冲出,必然会占据绝对主动。他迅速调整身体,正准备举枪射击,杜强已经抢先开枪。
狭路相逢勇者胜,秦力毫不退缩,迎着子弹扣动了扳机。打到第三枪,秦力的仿制手枪卡壳了,将手枪朝杜强砸去,从上往下,朝杜强扑了过去。
杜强朝扑过来的秦力又打了一枪。一番枪战,枪中子弹打完,他来不及换弹匣,和秦力扭打在一起,在草丛中翻滚。
杜强养精蓄锐,体力明显占优,将中了枪的秦力压在地上,双手卡住其脖子。他正准备取腰刀,结果秦力性命,谁知取刀之时,他的右手手腕被手铐铐住,手铐的另一端则铐在秦力的右手手腕上。秦力拼命拉动手铐,不让杜强取刀,与此同时,拼尽残余的力气,左手取出单刃刀,对准杜强腰部插去。
杜强甚是强悍,腰部中刀的同时左手挥拳,以泰山压顶之势,重击秦力太阳穴。秦力太阳穴挨了两拳后,脑子嗡嗡响成一片,天空五颜六色,异常绚烂。昏迷之时,他左手仍然握在刀柄上,刀刃还插在杜强腰上。
打昏秦力,杜强这才能抽出自己携带的单刃刀,准备切断秦力手腕。
侯大利体力最好,跑在最前面。他冲到杜强和秦力搏斗处,恰好看到杜强抽出腰刀,便紧跑两步,一脚踹在杜强脸上。这一脚力量极大,杜强翻倒在地,鼻梁当场断掉,鲜血喷涌。
其他侦查员赶到山腰时,杜强一只手被侯大利扭断,另一只手被手铐铐住,已经无力反抗,满脸鲜血,如死鱼一样在地上喘气。秦力腹部和胸部各中一枪,重伤,昏迷。
此役,警察两人受伤。樊勇脸部中枪,子弹打穿脸颊,打掉了好几颗牙齿,所幸没有伤到其他部位;秦阳刑警老蒋小腿被炸断。秦涛摔倒在地,多处擦伤。旺财距离炸弹最近,英勇牺牲。
秦力被抬下山后,在卫生院进行简单处理。在等待救护车时,他醒了过来,喃喃地道:“涛涛,涛涛。”
朱林知其生死难料,将秦涛叫了过来。秦涛跪在哥哥床前,哭道:“哥,你不要吓我啊,你不要吓我啊!”
秦力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放在弟弟脑袋上,道:“记住哥说过的话,好好过日子。”
他又对朱林道:“我在金山别墅对面四楼有套房,里面有些单据,你们去找一找。支队长,我不是好警察,做了很多坏事。”他猛然提高声音,又道:“当警察是我这辈子最光荣的事,下辈子,我还要当警察,要做一个干净的警察。”
朱林见秦力出气多吸气少,知其情况不妙,道:“黄卫是不是你叫人杀的?唐山林是不是你杀的?”
秦力说最后几句话时,神采飞扬,仿佛回到了刚刚入警的那一段时间。他没有回答朱林的问题,面带微笑,轻声说了一句“下辈子我要当好警察”之后,喉咙发出“咕咕”的响声,逐渐没有了呼吸。他一双眼睛没有闭上,直直瞪着天空。秦涛用手拂了两下,也没有能够让他哥哥闭上眼睛。
“哥,你不能走,走了我怎么办?”秦涛如今做到了秦阳银行中层,办事能力很不错。但是,哥哥一直是他的主心骨,是他的精神支柱,如今哥哥死在自己面前,秦涛觉得整个世界完全垮塌,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杜强肩膀中了一枪,子弹擦着肌肉过去,没有伤着骨头,腰部受了刀伤,疼得直吸凉气。他被铐在警车上,听到外面传来的哭声,狂笑道:“秦力,我杀了吴开军和黄大磊以后,其实已经打算放过秦涛,你如果不在街心花园袭击我,就不会有今天这些事。你是好哥哥,为了帮助弟弟机关算尽,这就是命,我逃不掉,你也逃不掉。”
他又骂道:“×他妈哟,秦力上来就给我戴铐,看来自己也不想活了,要拼个两败俱伤。”
得知成功抓捕杜强的消息以后,江州刑侦支队立刻调集精兵强将,制订审讯方案,等到朱林、侯大利等人回到江州,再次开会,补充了审讯方案。
审讯前,杜强提出一个要求:希望在粤省找到自己亲生父母的警官来审讯,否则不讲。
一个小时后,老朴从省厅来到江州,和侯大利一起走进审讯室。
经过核实,杜强确认这两个正是找到自己亲生父母的警官之后,道:“你们问吧,想知道什么,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侯大利放弃事先拟定的预审提纲,必经程序说完,直奔主题,道:“丁丽是不是你杀的?”
杜强道:“是我杀的。”
……
“那是1994年10月,具体日期记不住了。黄大磊是大哥,吴开军是二哥,我排行老三,老四是秦涛。我们喝了血酒的,当时我认为喝了血酒就比亲兄弟还要亲,有福一起享,有难一起当。那时幼稚,十分相信这一套。黄大磊是老大,我们都听他的。胜利煤矿要拍卖,黄大磊听说丁晨光找了老板围标,就出了个主意,绑了丁晨光女儿,让丁晨光退出竞争。主意是黄大磊出的,信息也是他找的,包括丁丽住在哪里,都是黄大磊提供的。那一天秦涛被秦力叫走,没有参加。我绑人,吴开军开车,黄大磊在旁边照应。计划是我绑了丁丽以后,打电话给吴开军,他们就开车到后院,弄走丁丽。谁知我绑了丁丽以后,面包车却在中途熄了火,吴开军就找修车店修车。我在等待他们开车的时候,发现丁丽长得漂亮,动了色心,用刀威胁丁丽脱了衣服。如果面包车不熄火,我也没有时间起色心。这他妈的就是命。”
……
“丁丽长得漂亮,身材又好,我最初只是想玩一玩。当时我也没有太多性经验,还没弄进去,就在外面全射了,射到她腿上和肚皮上。”
“那后来为什么杀人?”
“我早泄了,本来就很尴尬,她躺在床上还敢嘲笑我,说我就这点本事还强奸。我很生气,觉得没有面子,就拿刀砍了她的脖子,还捅了几刀。捅了她以后,我还是很后悔,洗澡后,把她大腿和肚子上的精液收拾了,觉得没有留下什么,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