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又来到了唐山林家里,在唐山林卧室里查到了一模一样的窃听器。金色装修的李晖记得很清楚,唐山林家确实是由本公司装修,介绍人正是秦力。
由于电工高平顺被警方击毙,暂时无法得知到底是谁安装的窃听器,还得进一步调查装修公司才能弄清楚。从窃听器可以推断出泄露消息者并非警方内鬼,而是有人通过违法手段获取了警方内部信息。至此,由专案组朱林和侯大利执行的“挖内鬼”行动阶段性结束。“挖内鬼”这种事情极为敏感,如此阶段性结束最好不过。
刘战刚看着窃听器,连说了几句“可恶”,道:“黄卫案是由重案大队三组侦办,让他们接手,彻底查一查近些年有高平顺参加的涉及公安干警的装修,包括办公室。”
秦力极有可能是凶手,在刘战刚心中,“挖内鬼”行动阶段性结束的轻松感慢慢被愤怒所代替。秦力曾经是一个战壕的战友,虽然离职有十来年时间,平时基本没有接触,毕竟曾在一个战壕摸爬滚打,想到他是凶手的可能性最大,刘战刚不由得痛彻心扉。作为分管副局长,刘战刚修炼得颇有城府,用平静神态掩饰内心的愤怒。
三组的李明看到拆解下来的监控器,惊得嘴巴都合不拢,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地道:“105专案组真是了得,我算是服气了,是真佩服,不是假服。”
完成了“挖内鬼”的阶段性行动,侯大利心情轻松下来,打算给杨帆说一说和田甜领结婚证的事情。
车到江州陵园,属于杨帆的气息扑面而来。
侯大利到陵园商店买了三份鲜花、香烛和纸钱,沿着石梯逐级向上。杨帆墓碑上的瓷质相片和多年前一样,没有改变。侯大利蹲下来,用手套轻轻拭去相片上的浮尘。
“杨帆,我要结婚了。”
烛和香燃起后,袅袅轻烟升起,空中飘起墓地特有的气息。侯大利低声道:“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和其他女人交往就是对你的背叛,所以,以前的纨绔子弟几乎没有女人。但是,我是需要女人的。田甜不错,我爱上了她。”
在杨帆墓前站了半个小时,侯大利提鲜花、香烛和纸钱前往师父李超的墓前。给师父上完香,侯大利前往黄卫墓,看到了站在黄卫墓前的秦力。
秦力目前是黄卫案和唐山林案的重要嫌疑人,由于高平顺死亡,线索就此中断,很难建立完整的证据链条。任何案件从立案到起诉、判决都伴随着案卷的形成、移交、封存过程,全部侦查活动都应该在侦查案卷中得到反映。秦力身上疑点重重,各条线索都汇集在他的身上,但是直到目前都很难形成正式的案卷材料,这意味着案件难度很大。案侦工作中存在偶然性,高平顺之死就是如此,若是当时能顺利抓捕,很多事情也就迎刃而解。
秦力主动打招呼:“给黄卫上坟?”
侯大利道:“嗯,给师父李超上了坟,到黄大队这边来烧一炷香。”
秦力道:“我和黄卫、陈阳以前是一个队的,老田是我们的组长。十几年时间,老的老,死的死,老田居然还进了监狱。你和黄卫应该没有什么交情吧?”
“我是刑警,给前辈上香是应该的。”侯大利来到黄卫墓前,从袋子里拿出鲜花、香烛和纸钱。
“江州陵园躺了二十六位前辈,有几位老前辈基本上没有香火,家里人没有再来,单位也没有再来,彻底被遗忘。这也是大部分墓主人的命运,没有谁能逃得掉。”秦力头发稀疏,额头上皱纹如刀刻一般,面相比刚从监狱出来的田跃进还显老。
侯大利不愿与秦力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点燃香烛后,径直离去。他从墓碑前小道走到石梯,才拿起手机,拨打了杨勇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秦玉。
“大利,有事吗?”
侯大利迟疑了一下,还是道:“我准备结婚了,对象是刑警队的同事。”
电话对面有十几秒的沉默,随即传来杨勇的声音,道:“大利,祝你幸福。”秦玉隐隐约约的哭声通过无线电波传了过来,如重锤一样打在侯大利的耳膜上。
秦力望着侯大利的背影,神情落寞。他开了一瓶茅台,走到陵园老区,找到逝去的战友和前辈,一一敬酒。
敬酒完毕,秦力缓步走下石梯,开车,准备到秦阳。
小车刚离开墓地,秦力接到了李晖电话,面对李晖愤怒的指责,淡淡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从来不管公司的具体业务,你是知道的。我是介绍了唐山林给你认识,可是,我也没管具体的事啊。”
李晖怒道:“高平顺是你介绍来的。”
秦力道:“我只是负责介绍,用不用是你的事。再说,这事真是高平顺干的吗?你别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警方要处理公司,得讲证据。”
李晖哭了起来,道:“那谁安的窃听器啊?”
秦力道:“你问我,我问谁?”
挂断电话以后,秦力脸上失去了血色,停下车,站在车外抽了一支烟。他原本以为高平顺被警方打死以后,再也没有破绽,没有料到警方居然能够追到装修公司。所幸高平顺死了,要不然,自己这次极有可能会栽进去。
正在寻找自己还有可能存在的破绽时,秦力接到了重案大队李明的电话。
有了心理准备,秦力面对李明时便极为坦然。一个小时以后,在询问笔录上签字后,秦力离开了刑警支队。
朱林和宫建民等人站在窗边,看着秦力离开。
“我希望这一次是支队弄错了,秦力不是杀害黄卫的幕后指使人。”朱林脑中浮现起秦力当年冒着生命危险扑住一个即将引爆炸药的凶手的画面,又想起黄卫遇害的惨景,心如刀绞。
宫建民腮帮子绷得很紧,道:“秦力曾经是很优秀的刑警,能力很强,这意味着他的反侦查能力也很强。现在明明具有重大嫌疑,却没有任何直接证据可以对他采取措施;就算采取强制措施,二十四小时后还必须得放人。唉,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
朱林用力拍了下桌台,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派人盯死他,技侦一刻不能松懈。”
晚上七点,秦涛回家。
“弟妹和侄女们暂时不会回来吗?”秦力此刻有了破釜沉舟的决心,变得特别平静。
秦涛长期坐办公室,身体微胖,长有双下巴。他神情沮丧,道:“老婆和女儿们都不愿意走,我又不能完全说实情。我在老婆面前的形象一直很好,现在全完了。”
秦力道:“有因必有果,前些年做下的事,现在还债。”
为了保护弟弟,秦力提前数年便开始布局,一是预防黄大磊和吴开军出问题,牵出弟弟;二是预防杜强回国,大开杀戒。这些年一直相当平稳,没出任何问题,他的警惕性慢慢开始降低,以为平静幸福的生活到来了。谁知,吴开军玩过了火,成为江州有名的黑恶分子,重大把柄被黄卫拿住。秦力想起弟弟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画面,心里就像有一把锥子在钻,痛不欲生。再三犹豫,他终于硬下心肠,下了辣手,利用高平顺杀掉了昔日的同事黄卫,又寻机亲手杀死潜逃回来的唐山林。办了这两件事情,他保住了吴开军,也保证了弟弟的幸福生活。经此一事,秦力痛下决心,准备杀掉黄大磊和吴开军,以免后患。他还没有来得及动手,黄大磊便被枪击,最令秦力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疯子杜强回来了。
秦涛完全不知道哥哥为自己做过什么事,眼圈突然间红了起来,情绪失控:“我就和鸡笼里的鸡一样,随时准备挨一刀,与其这样,还不如向警方坦白。我手里没有人命,最多就是参加抢劫。”
秦力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秦涛烦躁地大声吼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秦力耐心劝道:“你只看到了我们的困难,没有看到杜强的困难。杜强如今被通缉,还带着伤,警方布下了天罗地网,以现在警方的能力,他绝对逃不出去。”
秦涛双手抓紧头发,道:“如果杜强被抓了,反咬我一口,我就麻烦了。”
秦力给弟弟倒了一杯水,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杜强犯的是死罪,被抓到就要吃枪子,在这种情况下,绝对不会束手就擒,多半会拼死反抗。黄大磊和吴开军死了,杜强若是被打死,则万事大吉,你就永远安全了。这种概率还会很大,值得赌一把。”
秦涛靠在沙发上,道:“这种等着被宰的感觉很不好。”
秦力道:“在家里很安全,重案大队侦查员肯定蹲在附近,以你为诱饵,等着杜强落网。杜强不傻,不会撞进网中。”
秦涛心神不安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秦力仍然没有开灯,整个客厅隐入黑暗之中。他在弟弟面前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神情,稳住了弟弟,独自陷入黑暗之后,情绪变得极坏,打了自己两个耳光,道:“我真他妈的蠢,心存侥幸,没有对黄大磊和吴开军下手。我真他妈蠢,杜强回来,为了追求最佳效果,想一劳永逸解决问题,企图等着杜强打死黄大磊和吴开军以后再对杜强下手。当初早一点下手,杜强绝对跑不了;当初若是用手枪,杜强也跑不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的就是我。”
秦力取出手枪,将枪口放进嘴里。只要轻扣扳机,一切都结束了,世上再无烦恼。
诱杜强入瓮
清晨,阳光穿破云层,天边出现五彩云朵。
侯大利站在阳台上打哈欠,道:“今天我爸妈要过来,和你爸妈见面。”
“如果我爸和我妈不离婚就好了,双方家长这样见面,我总觉得别扭。”田甜仍然留着短头发,与之前不同之处在于烫了小卷。她化了淡妆,穿上平常不穿的淡紫色长裙和高跟鞋。
“别扭也得双方家长见面,这是山南习俗。”侯大利上前抱住未婚妻,道,“领了证,我们早点生个娃。”
田甜憧憬着婚后生活,道:“生了娃,我恐怕得申请调到办公室工作,或者就在法医室。专案组太忙,真没有办法照顾小孩。”
九点,李永梅电话打了过来,道:“我们到了江州大饭店。十点钟,我们和田家正式会面吧。”
丑媳妇怕见公婆,从古到今皆如此。田甜这种见惯了血淋淋场面的法医,即将以准儿媳身份见公婆,仍然出现了小女儿态,羞涩,怯生生的。两人在江州大饭店顶楼见过侯国龙和李永梅,田甜留在顶楼陪未来公婆聊天,侯大利到大堂去等田跃进和甘甜。
十点,两家人正式坐在一起。
侯国龙递了一支烟给田跃进,道:“老田,我们认识有二十多年了吧?当年杨国雄跳楼死了,你到我办公室,差点给我上手铐。没有想到,我们居然成了亲家。”
李永梅打断,道:“国龙,今天这个日子,就别说陈年旧事了。”
田跃进自嘲地笑道:“后来查清楚,那真是一起自杀案,只不过杨国雄留的遗书太容易让人产生误解了。”
侯国龙道:“这是陈年旧事,可是毕竟是事。今天讲出来,以后就可以当成笑话了。”
“跃进那一段时间走火入魔了,谁都敢惹,害得我被黑社会威胁,枪顶在头上,朝不保夕,提心吊胆,日子没法过。”甘甜经过精心打扮,时尚又年轻,和田甜在一起更如一对姐妹花。她在侯国龙面前有些拘束,委婉地解释当年离婚的原因。
李永梅道:“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末期,江州社会治安最乱,街上时常有小流氓提刀砍人,时不时还能听到枪声,也就是这几年才明显好起来。丁丽出事后,我和国龙都被吓惨了,所以才到阳州发展。”
几个长辈回忆起往事,很是唏嘘。谈完往事,话题转到了婚事,双方家长同意在明天领结婚证。李永梅提出在省城重新买一幢别墅作为新房。侯大利怕麻烦,道:“我和田甜都在江州,没有必要到省城重新买别墅。”李永梅斥道:“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侯大利一脸糗样地溜到隔壁房间抽烟。
田甜跟了过来,笑道:“我能猜到你小时候的模样,经常调皮,然后被你妈扭耳朵。”
侯大利道:“你也应该差不多。”
田甜脸色黯淡,道:“我也想被妈妈随意训斥,这是福气。可惜,那时爸爸和妈妈离了婚,妈妈每次来看我,别说训斥,甚至还要讨好我。”
双方父母见面之后,田跃进和甘甜离开。
田甜接到单位电话,急匆匆去了打拐专案组。
侯国龙坐在江州大饭店顶层,与夏晓宇谈了一件急事,然后给儿子打电话,道:“我的事情办完了,你过来吧,我想和你聊一聊。”
放下电话,侯国龙走到窗边,俯瞰日新月异的城市,心中突然涌起万千感慨。1992年,他还是世安厂供销科副科长,后来辞职从商,创办了国龙厂。二十年不到,他成为山南省著名企业家,国龙集团成为全省的金字招牌。现在最让他烦恼的就是这个犟拐拐儿子,明明家里有座金山,却偏偏要做最危险的事情。更让人烦恼的是儿媳妇也是一线侦查员,这对家庭极为不利。他知道木已成舟,所以没有反对儿子和田甜的婚事。但是,他对田甜的职业并不满意。
侯大利来到江州大饭店时,侯国龙与夏晓宇正站在窗边闲聊。见到侯大利进屋,夏晓宇起身,道:“老大,我先回去。你们爷儿俩慢慢聊,结婚总是好事。”他拍了拍侯大利肩膀,道:“和爸爸好好聊一聊。”
宽大的房间内没有外人,侯国龙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消失了,道:“领了证,准不准备办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