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大利翻看了最后几本日记,道:“小军,你爸是不是还有一个2009年的日记本?”
黄小军摇头道:“重案大队带走日记本时有清单,还回来的时候,和清单能一一对应。”
王华听明白了侯大利的意思,道:“侯组长怀疑有一本日记被凶手拿走了。”
黄小军赶紧翻看以前的日记本。黄卫并非天天都写日记,但间隔时间最长也就三四天,2009年第一个日记本已经记满,很有可能启用了第二本日记。
侯大利道:“启用新日记本的可能性很大,但是,也不能绝对化。黄大队这一次是千里押解,不一定有充足时间写日记。”
离开黄家,坐上越野车。
侯大利回想着四个人的相片,问王华:“秦力这个人怎么样?”
“秦力当年在刑警队有个绰号叫‘拼命三郎’,若是他一直在刑警支队,肯定是刑侦方面的领导了。”王华看了一眼侯大利的手套,又道,“你还真是一个怪人,开车戴什么手套?多此一举,大家谈起此事都喷饭。我是你的搭档,有必要说点真实情况。”
侯大利淡淡地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
王华拍了拍额头,道:“我比你大十来岁吧,我们在一起办事,怎么感觉你就是入行多年的老刑警?见多识广,沉稳细致,对什么事情都风轻云淡。我这个老麻雀变成了菜鸟,毛毛躁躁,粗心大意。这事有点怪啊,莫非是吃人嘴软?”
侯大利没有理睬他的牢骚,注意力完全放在案子上,道:“当年秦力为什么要离开警队?田甜爸爸为什么要退出警队?”
王华道:“秦力退出警队的原因是为了腾出时间照顾弟弟,还得多赚钱,至少摆在明面的原因是如此。秦力当年辞职时,老姜局长还是刑警支队长。他惜才,在办公室大骂秦力,骂得秦力当场抹起了眼泪。眼泪归眼泪,秦力还是坚决辞了职。为了这件事情,老姜局长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见到秦力。这些都是刑警支队公开的秘密,工作时间长一些的老侦查员都知道。你这人太神了,所以与其他侦查员关系一般,很难听到这些老龙门阵。”
侯大利道:“秦涛能够到秦阳银行工作,是通过他哥的关系?”
王华道:“他哥对这个弟弟是尽到了责任,又当爹又当妈。秦涛后来混过社会,是和秦力事情太忙导致鞭长莫及有关系,这应该也是秦力辜负老姜局长坚决辞职的原因。”
虽然王华刑侦技术确实不怎么样,但是资历老,经的事多,这也是非常宝贵的财富。
回到刑侦老楼,侯大利独自坐在三楼资料室整理调查走访来的零碎情况。农家乐黄老板、梅山马公安、黄小军以及王华各自都回忆了当年的事情,把这些材料组合起来就可以得到一些基本信息:黄大磊最初和吴开军、杜强和秦涛等青年在梅山场镇混社会,因为某种原因(年代久远,暂时没有能够摸清楚)办了一个石场,恰逢阳江高速修建,掘到第一桶金。随后小团伙散开,黄大磊成为矿老板,吴开军开夜总会,杜强很久都没有露面,秦涛则成为秦阳银行的普通职员。
在这里有三个点非常关键:第一,黄大磊是怎样挖到第一桶金的,这是一个谜团,得解开;第二,四个结拜兄弟是怎么分开的,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第三,据派出所施成反馈,杜强十几年前就离开了江州,至今在何处,不得而知。
写下需要进一步理清楚的三个问题后,侯大利稍稍休息,拨通了田甜电话。自从田甜调到打拐专案组以后,多数时间通话都匆匆忙忙,偶尔通话时还能嗅到田甜顺着电话线传过来的火气。今天打通电话,田甜的声音却很平静,反倒让侯大利不太习惯,轻声道:“你没遇到什么事?”田甜愣了愣,轻笑道:“你傻啊,我不发火,你倒不习惯了。”
两人在电话里约定晚上见面,决定沿着江州河走一走,再找一家小馆子吃饭。侯大利和田甜经常在江州大饭店雅筑餐厅吃饭,时间久了,哪怕特级大师的手艺也不觉得惊艳了。两人找了一家有特色的河边小餐馆,点了河鱼。侯大利原本想直面河水,可是坐了一会儿还是开始晕眩,只能与田甜调换位置,背对河水。
“明天抽时间去看一看老丈人?”
“谁?”
“老丈人。”
田甜脸上罕见地飞起一朵红晕,道:“为什么突然想去看我爸?是不是有什么案子牵连到他?”
“和聪明人聊天一点意思都没有,完全没有悬念。”
“你想问我爸什么问题?”
“他为什么要辞职?”
“我其实不太清楚,据说是换个活法。”
“明天我和王华要去见见你爸,询问当年队里的事,比如黄卫、陈阳、秦力等,没有太明确的目的,就是查一查黄卫的社会关系。我特别说明一点,这事与你爸没有关系,是其他人的事情。”
“没有必要给我解释,我如今也是侦查员。”
河鱼里放满了花椒和辣椒,吃过之后,出了身透汗,两人沿着河边走了一圈。来到马背山隧道,侯大利强忍不适,在河边讲了抓获代小峰的经过,这是他在刑警支队崭露头角的第一案,时间过去这么久,依然记得非常清楚。
两人平时各忙各的,有时,侯大利闲下来的时候,田甜又在忙,田甜手里的活忙完,侯大利却又在连轴转。今天难得两人同时有闲暇时间,便投入地享受这傍晚时光。夜晚回到家,两人如过节般地早早洗澡上床,尽情欢愉。
上班时间,侯大利和王华准时来到江州监狱,与田跃进见面。以前他陪田甜来到监狱,是探监,这一次来到监狱,是提审。
田跃进当过刑警和律师,自然明白其中道理,见到侯大利和王华时神情冷漠,冷漠中透着严肃,坐下后沉默不语。
王华上前散了烟,笑道:“老田,我调到105专案组,是大利的搭档,好久没见你了。”
田跃进瞥了王华一眼,接过烟默默抽起来,抽了几口,道:“你们想问什么,直截了当地问。我什么事情都说了,也不会隐瞒一件两件。”
侯大利望着田甜父亲,心平气和地道:“我想问当年秦力辞职的原因?”
田跃进眼睛眯了眯,道:“秦力辞职,那得问支队领导或者政治处,我怎么知道?而且,是多年前的事情了,早就忘记了。”
侯大利又道:“你当年为什么要辞职?”
田跃进自嘲道:“警察危险、辛苦、待遇低,这三条理由够吧?我当律师一年收入相当于警察二十年收入,真不是夸张,是事实。”
田跃进将口子封得很死,反而加重了侯大利的怀疑。他今天提审田跃进只是从各个角度搜集情报,按着预先设想的题目询问一遍以后,便结束了提审。
秦涛的一家人
侯大利和王华小组调查走访黄小军和田跃进之时,葛向东和樊勇小组先提审了吴开军,然后前往秦阳与秦涛见面。
在调查走访之前,葛向东和樊勇做了诸多准备工作,整理了秦涛的基本资料。
秦涛:男,江州市江阳区梅山镇人,出生于1975年。1994年丁丽遇害时,19岁。21岁考入省银行中专,毕业后分配到秦阳银行工作至今。于2000年结婚,妻子为秦阳银行职工,育有一对双胞胎女儿。双胞胎女儿正在读小学三年级。
基本资料上有一条备注,秦涛五岁时,父母出车祸同时遇难,由其兄长秦力抚养长大。
樊勇驾驶专案组警车,车速极快。葛向东套着安全带,右手紧握车窗上方的抓手,道:“慢点开,超速了。”樊勇笑道:“这一段没有测速仪,前面有个下坡,到那里我减速,然后再到服务区抽支烟、方便,那就绝对没有问题。”
警车依然没有减速,葛向东愤怒地道:“以后我来开车,上高速路就不准你摸方向盘。”
樊勇不为所动,道:“你在经侦时间多,没有多少需要飙车的时候。当年我们在禁毒,毒贩开车逃跑往往把油门踩到底,我们跟不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跑远。现在我在105专案组也没有多少飙车的时候,得找时间开开快车,免得该快的时候快不起来。”
这是一个独属于樊勇的理由,葛向东无可奈何,只得承认现实,叮嘱道:“注意安全,一定要注意安全。”
来到秦阳,葛向东抢过方向盘,确保在城区不超速。樊勇故意叫嚷:“太慢了,和乌龟爬差不多。”葛向东被闹得心烦,怒吼:“闭嘴。”樊勇见葛向东气急败坏,笑得很开心。
来到秦阳以后,葛向东和樊勇找到当地警方,在秦阳警方帮助下,很快就调取到黄大磊遭遇枪击当天秦阳银行附近的监控视频。调取的视频显示:秦涛当天上午八点四十七分走进银行大楼,中午十二点一十五分走出银行大楼,没有前往黄大磊所住别墅进行枪击的时间。出于稳妥起见,两人拷贝了三个月的视频资料,带回江州研判。
看完视频之后,基本排除了秦涛本人作案的可能性,葛向东和樊勇的秦阳之行也变得轻松愉快。下午,葛向东和樊勇来到银行大楼厅堂,再次给秦涛打电话。几分钟以后,秦涛从电梯里出来,将两人带到二楼会客室。秦涛是典型的银行从业人员形象,中等个子,白白净净,戴无框眼镜,肚子微微凸起却不显累赘,为人彬彬有礼,说话慢条斯理。
葛向东知道秦涛年轻时曾经在梅山镇跟随黄大磊混社会,有过当小混混的经历,在脑中有预设形象,虽然因为秦涛现在是银行职员而在脑中对小混混形象进行调整,可是他没有想到秦涛的相貌、气质和小混混差了十万八千里,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葛警官,樊警官,找我有什么事?”秦涛坐在两位警察对面,客客气气地道。
“你认识黄大磊吗?”葛向东曾经在经侦工作过,与经济界人士接触得多,这次就由其主谈。
秦涛微微一笑,道:“当然认识,我是梅山镇的人,和黄大磊是老乡。当年我哥刚刚从警院毕业,分到刑警支队,工作热情高得很,把我扔到二伯家里。二伯忙生意,管不住我,我就经常到镇里录像室看录像,和黄哥在那时认识的。后来他开石场,我还经常到石场玩。别看我现在文质彬彬的,以前也在街上打过架。有一次在场镇打了架,当时的公安马大爷骑了一个二八圈,追得我屁滚尿流。”
到来之时,葛向东和樊勇研究了询问预案,没有料到,秦涛回答得如此坦诚,微笑着承认和黄大磊很熟悉,还在街上打过架。
“你和黄大磊曾经是结拜兄弟?”
“谈不上结拜兄弟,当时乡村流行喝血酒,那时年少轻狂,不懂事,就跟着喝血酒,觉得很酷。”
“喝血酒的有哪几位?”
“嗯,有我、黄哥、吴开军,还有杜强。”
“黄大磊、吴开军都做生意,成了大老板,后来你为什么选择读书?”
“这还得怪马公安,他给我哥打电话,说我在街上鬼混,我哥就发了火,把我从梅山揪到城里。我进城读了复习班,然后考上了银行中专。其实我经常和我哥讲这事,黄哥和吴开军都做了大老板,当年不让我读银行中专,我有可能也混成大老板了。现在混成上班族,早九晚五,没啥意思。”
“杜强后来到哪里去了?”
“我被我哥严管,后来就没有再和黄哥他们在一起玩了,不晓得杜强的去向,只是听说好多年都没有回来了。”
秦涛基本上能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其讲述和葛、樊小组提前搜集的情况完全吻合。聊了四十多分钟,眼看到了晚饭时间,秦涛看了看表,道:“今天我双胞胎女儿过生日,我哥也在这边,两位警官是家乡人,晚上一起吃饭。没有其他客人,全部是家人。”
“相请不如偶遇,那我们就打扰了。”葛向东特意交代道,“等会儿见到家里人的时候,就说我们到秦阳办事,你在街上偶遇我们。”
秦涛到楼上办公室,换掉工作服,下楼开车,带着葛向东和樊勇两位警官来到家里。
秦涛家在银行小区,离办公楼也就十来分钟车程。银行小区是市内几大银行共同打造的小区,住户多,档次高,保卫严,里面有幼儿园、超市等基本生活设施,非常方便。除了葛向东和樊勇以外,生日宴会其他参加者皆为家人,包括从江州过来的秦力夫妻。秦力儿子比起黄卫儿子要小几岁,正好读高一,学业要紧,便没有到场,只是委托爸妈给两个妹妹带了礼物。
丈夫带了两个陌生警官回来,妻子杨颖最初还有几分不快,后来见到大哥与两个警官相熟,也就热情起来。杨颖虽然是两个孩子的妈妈,看起来仍然很年轻,相貌娟秀。她招呼过客人以后,关了客厅的灯,推了一辆蛋糕车过来。双层蛋糕上插了蜡烛,两个打扮漂亮的小女生双手合十,许下心愿。众人齐唱生日快乐歌,两个小女生在歌声中用力吹熄了生日蜡烛。
秦力面带微笑望着烛光中的家人,等到灯光重新亮起,就热情招呼杨颖父母坐到上桌,又招呼葛向东和樊勇坐在自己身边。葛向东是天生自来熟,很快就和杨颖父母谈笑风生。樊勇与葛向东、侯大利斗嘴时脑子非常灵光,奇言妙语往往随口而出,应付这种社交场合的能力就稍差一些,只是和秦力交谈,谈的都是当年刑警支队的逸事。
谈起往事,秦力禁不住流露出几分不舍。
秦力妻子杜琳快人快语:“两位警官别多心啊,我是直性子,说点真话。我是真心不想让老公当警察,特别不想让他当刑警,也不想让他当派出所民警,这两个警种真不是人做的。我老公当刑警也就几年时间,大伤小伤七处,有两处特别危险,稍差一点点,老公就要变成相片,挂在墙上。刑警又苦又累,流血流泪,工资又低得可怜。老公辞职以后,经济条件完全是天上地下。不过,我更佩服仍然在当警察的人。”